第3節
“坐下?!陛p描淡寫一句。 “好的?!蔽覒鹧杆?,流暢地坐了回去。 只見他提了筷子,在諸菜碟上空巡了一圈,似乎無法落筷,不知是選擇恐懼癥還是怎么,最后隨便降到最順手的地方,夾了塊涼拌黃瓜。而后又隨便戳了幾筷子其他菜,都是淺嘗輒止。 見他沒有管我,我便伸爪子向中央一筐rou包子不著痕跡地進發了…… 一邊進發一邊咽口水,rou包子吶,過年都未必吃得到的,鳥不生蛋平陽縣傳說中的rou包子吶…… 很順利,迅速得手!我心噗通跳,瞟了一眼旁邊,昏官在慢條斯理地戳幾片薄荷葉,我放心地將rou包子整個塞進了嘴里。 昏官夾了一片薄荷葉湊到唇邊細品,低著眉若有所思:“你就不能有點吃相?” 我一驚,包在嘴里的rou包子險些噴出,但秉著不能浪費的人生準則,硬是生生包在了兩腮,塞得太滿,完全無法嚼動。人生進退維谷之艱難,莫過于此。 不能浪費,絕不能浪費!我咽!使勁咽! 喉嚨很梗,心很塞,我的人生整個都不好了。 昏官離席起身,拉開我的椅子,將我提到地上,按下腰,語聲急切:“吐出來!快點!” 那怎么可以?!我堅決不??! 他見我執意不吐,且十分堅持,只好奔去桌邊倒了碗清湯寡水,再將我腰身扳起來,端來湯碗便往我嘴里灌。我淚眼婆娑,仰著頭見他額上一層細汗。 斗爭許久,我終于咽下了整個rou包子,活了過來。 他將我塞回椅中,自己好似虛脫一般也坐了回去。 我順了順氣,又探身向包子筐,手還沒摸上,就被一只筷子無情地敲到了手背,疼得我嗷一下縮回來。 委屈與憤慨激發了我心底的悲涼:“我都兩年沒吃到rou包子了!昏官你一來巡查,整個縣給你搜羅了多少好東西,我們過節都吃不到!你飽餐一頓后,我們整個縣就要勒緊褲腰帶喝三年粥了,你知不知道?!”語速加快越說越氣,越氣越快,“你都不造rou包子多珍??!我怎么可能吐出來?你居然叫我吐出來,你這樣浪費糧食,你不知民間疾苦!你還做巡按,你個老昏官!” 迎頭一頓痛罵,挨罵的人默默聽著,默默受著,夾了個rou包子悄悄擱進我碗里,嗓音努力地溫柔了一把:“那你也不要吃得那么快,我又不會跟你搶。我知道平陽縣窮,但沒想到這么窮,而且我還是吩咐過不要鋪張,這一桌子難道不是已經很儉省了么,我、咳、我怎么可能飽餐,好吧,對不起?!苯忉屢欢押?,扭過臉,“另外,我只比施承宣大兩歲?!?/br> 我兩手捧著包子一邊哽咽一邊啃,也沒心思去聽老昏官的解釋,說的都是啥跟啥,語無倫次的,還是吃包子要緊。 接連吃了五個包子,只有一個是真正的rou包,其余四個全是菜包,雖然rou包子的比例只有五分之一,但我也沒有嫌棄,菜包子照樣狼吞虎咽。老昏官時而給我送手巾示意我擦擦手,時而皺著眉望望我鼓起的肚子,一張俊臉憂國憂民憂包子。 在我用餐如火如荼時,來了兩個頓時讓我吃不下飯的人。 施承宣和童幼藍。 二人一前一后,神色各異。 看到施承宣那一刻,我嘴里的包子索然無味。他一進門,視線便尋了過來,配上憔悴神情,倒像是我對他始亂終棄了一樣。他身后童幼藍的目光則是緊緊黏在他身上,似是心痛,似是失望,也似是被始亂終棄了。 明明我們三人中,老子才是受害者,才是妥妥被始亂終棄的可憐蟲! 我偏過頭,不想再看他們。 被我冷淡以待的施承宣只好收回目光,撩起泛白的舊官袍,跪上了參差不齊的青石磚,恭恭敬敬向上座的巡按行了大禮:“下官斗膽,請大人將容容還給下官,下官今日便掛印辭官!” 我手里的半只包子滾到了地上,給我心酸之上又添心痛,我的rou包子…… 童幼藍幾步上前,怒容勃發,指著地上憔悴不堪的施承宣,整個人都在顫抖:“承宣師兄,你,你竟然為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放棄大好前程?你枉費我爹爹為你四處打點的一片心血!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你恩師么?十年寒窗苦讀,換來功名一身,你當真甘愿為個女子放棄?”怒斥后,她竟淚水漣漣,又抬眼向我,氣息難平,“你是哪里來的狐媚妖女,使了什么妖法魅惑勾引承宣?” 我啞口無言。 “啪”,某巡按拍案,喜怒無常:“欽差面前,童小姐可否慎言?”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章里埋了個伏筆好像還木有人看粗來,有獎競猜一下吧,第一個答對的有紅包~ ☆、陛下在民間被非禮 迫于巡按威壓,童幼藍才不得不暫收怒火,似乎比較忌憚這個老昏官。按說,她爹禮部尚書亦是三品官,同三品巡按同品級,不該如此忌憚才是。我雖不太懂朝事,只在施承宣耳濡目染之下略知一二,便也鬧不清這黑暗的朝堂究竟怎么回事。 姜巡按擱下筷子,面目沉沉:“本官此次巡查地方,捎了童小姐至平陽縣,乃是受了童尚書所托。既然如此,便請童小姐拘束一二,畢竟,地方山野不同于京師顯貴,未必受得起童小姐貴人之氣?!?/br> 被訓斥了一番后,童幼藍咬了咬嘴唇:“那大人自然也當記得家父另有所托之事,為何大人到了平陽縣卻處處與施縣令為難?” 姜巡按不以為意:“本官受陛下旨意,巡視地方,身負皇職,自當為朝廷效力,私人所托之事,自然是于公事之外。豈可因私廢公,徇私枉法?” 這話聽起來就嚴重了,童幼藍瞪眼咬唇,無言以對。還是施承宣反應快,又叩回青石磚上:“童小姐顧念往日情份,難免出言不慎。童尚書是下官恩師,照應下官之言令下官惶恐。巡按大人秉公辦事,無需理會私人請托?!崩@一圈后,他繼續將來意點明,“下官這些年任一縣父母,并未有尺寸之功,平陽縣依舊一貧如洗,請巡按大人將下官撤職查辦,下官不敢有絲毫怨言,唯求大人賜還容容!” 我當即推開椅子,也要學施承宣叩首,我萬不能讓他就此罷官,不然我一場刺殺以及陪/睡的心血不就白費?誰知我剛屈了半只膝,將將接觸地面,對面坐著的人就噌地起身,大步上前,拉著我手臂就提了起來。 我驚疑不定,仰起頭看他,結結巴巴懇求:“大大人,不不要查辦承宣,他他做官很好的,從從沒有斷錯案……” 姜巡按望了望我懇切的眼,面上冷冷淡淡,再低頭看我拉扯他的滿是包子渣的手。我羞愧地放開他,縮回了手。老昏官伸手從自己袖中掏出一塊手絹,捏著邊角輕輕一抖,手絹鋪開,拿了我的包子手就去擦拭。他的手同我的手比在一起,一大一小分外鮮明。更鮮明的是,我以自己的粗糙手指比得他素手滑嫩如雞蛋白。這樣的對比,令我十分羞恥,平生第一回感覺到了自卑。 他好似也注意到了,拿了我的手指反復端詳,面色一層層沉下來。要不是被握得抽不出手,我必要一巴掌扇過去糊他一臉包子渣,男女授受不親他還羞辱老子的粗糙皮膚! 他這廂不懂禮數非禮老子,施承宣那廂已變了臉色,我當然也是臉色紅白交加,都快變成七彩葫蘆娃。 這廝終于不滿足于看了,開始摩挲了起來,我的臉終于成了一只蒸蝦。應該很憤怒才是,可是感覺心癢癢的,怪怪的,觸感很溫暖,大概是我太久沒吃到雞蛋白了。 在我快要被烤熟之際,這廝放了我,回身就轉向正要不顧上下級索性叛變的施承宣,語氣前所未有的惡劣:“施縣令,京師壬戌之亂時,你被調任平陽縣,雖是窮鄉僻壤,卻得茍安一隅保全身家。亂世窮困,你可無過,但如今叛亂已除,你治下依舊是貧困交加,百姓豐年無余糧,身為一縣父母,你該當何罪?!” 施承宣懵了懵,才應道:“下官知罪?!?/br> 姜巡按一甩袍角,坐回椅中,氣憤不已:“你知罪還敢同本官討價還價?你真當本官不敢治你的罪?撤職查辦緝拿京師,都難贖你所犯之罪,別說禮部尚書,縱是六部尚書聯名,都未必能從本官手里保得下你!” 施承宣驚駭,童幼藍愣怔,我完全糊涂。 不就是縣里窮了點,他又沒有殺人放火,再說窮山惡水就是治世之能臣也未必能在三年里富足起來,這不是找茬么?關鍵是,找茬還能找得這么理直氣壯,這是何等的無恥? 我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村姑都明白的道理,京都才女自然一眼看破。 童幼藍徹底豁出去:“姜大人,究竟承宣在哪里得罪了你?以至于你如此公報私怨?家父囑咐過小女子,一路上諸事但憑大人做主,但大人若擅用職權,小女子回京師便是敲登聞鼓,也要求圣上為民做主!大人眼下領著巡按職,小女子雖不知你原職品級,但縱然你官階再大,大得過圣上么?” 姜巡按回以冷諷:“童小姐常處深閨,不知天高地厚可以體諒,本官品級如何你無需知曉,大不大得過圣上,看從何種角度。某種意義上來說,圣上還得敬我三分。對了,本官暫領巡按職,奉的是太上皇之命,私下另有些任務,怕是你爹都詢問不得的,莫說你了?!?/br> 童幼藍被噎住,施承宣還在驚愕。 巡按這話我聽懂了,就是他來頭不小,我們都不能招惹。 識時務者為俊杰,當即我就很識時務,深深凝望欽差:“姜巡按,其實有件事情小女子一直沒有說過?!?/br> 姜巡按頓時警惕,慎重回望:“可是關乎你的事情?叫旁人回避,你再說……” 我瞬間換上一張誠懇表白臉,點頭后,又搖頭:“沒關系,叫旁人聽見比較好。是這樣的,自從那日湖邊一見,我便傾倒在大人綾鍛袍褲下,對大人鐘了情,昨夜共枕一寢后,小女子更是對大人睡姿十分傾心……” 吧唧兩聲。坐在椅子上的人滑了滑,跪在青石磚上的人扭了膝蓋。 大家閨秀童幼藍更是瞪圓了眼羞紅了臉,對我如此鄉野曠風大開了一番眼界。 扶著椅子扶手重新坐好的巡按大人臉上青紅各色滾了一遍,干咳一聲,肅然道:“你想說什么?” 我挨過去,目光閃動,是個極其熾熱的模樣:“若大人沒有家室,不如娶了我?好吧若是已有家室,我不介意做小?!睘榱嗽黾涌尚哦?,我一攤手,“而且你放心,我半點宅斗手段也不會,不會讓你家宅不寧,不信你看我跟了施縣令三年,一點名分沒掙著?!?/br> 近距離發現,姜巡按一張俊臉騰起了可疑的紅,氣急敗壞打斷跟我的對視:“此事日后再說!” 我探過頭去,一派純澈:“大人您這是一語雙關嗎?” “……”巡按大人掀桌子揮袖而去。 飯堂里的威壓撤離,危機也暫時得以解除。氣氛詭異得落針可聞,童幼藍扶了施承宣從青磚上起身,施承宣繞過她,走到餐桌邊,目光哀戚:“容容,你這是做什么?是故意叫我難受,還是為了用你來挽回我的烏紗?” 我從桌上摸了只酸果啃了一口,酸得鼻子一皺,眼淚險些要下來:“沒有啊,我覺著巡按大人長得不錯,皮相挺好,身材也勻稱,雖然為人刻薄了些?!?/br> 隔著一場狼藉盛宴,他傾身一把拽住我緊握的拳,用他的溫潤大手整個包住,眼里怒火暗燒:“你是在報復我?報復我違背諾言,報復我沒有將你珍惜?你可知我一宿沒合眼想了多少個辦法?我在窗外聽見他強迫于你,我都提了刀在手想跟他同歸于盡,被小甲他們死死攔住硬抗了回去……” “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抬頭干巴巴看他一眼,打斷道,“你收留了我三年,我是很感激,但也就僅止于此了,你不要想太多。以身相許這種爛俗的戲碼,我們就不要上演了,以后有機緣我再報答于你?!?/br> 掙脫開他的手,我往兜里揣了只饅頭,轉身布鞋踏過一方方青石磚,一步步走出飯堂。外間陽光當頭照耀,投來一片刺目的金光,頭暈目眩之際,聽得身后動靜。 稀里嘩啦一片碗碟被拂落的碎裂之聲,是粉身碎骨的脆響。 “承宣師兄,你該看清了,這就是個愛慕虛榮棄感情如敝履的野丫頭,見有更高權勢便攀附。為這樣一個淺薄女人放棄大好前程,你當真甘心?你當真不虧?” 是否有人回應她,以及怎樣回應,我便不想知道了。 中午時分的縣衙闃寂無聲,公務一般在早上處理完,零星幾個雜役都在靠墻打瞌睡,如我這般心如死灰的卻是沒幾個。說來也是,平陽縣這種地瘠民貧的鄉野,填飽肚子便是天大的事,其次便是炕上生娃,為情所傷的大概實屬矯情一列。我不知自己是否有矯情的資格。 自從三年前跟在施承宣身邊,感受他一顰一笑一呼吸,久而久之形成習慣,以為這習慣將伴我終生。不防只有短暫三年,這場于我而言尚來不及品嘗的流淌在平淡里的幸福,就此戛然而止。 通常戲文里遇到這樣的情形,大抵是要借助些物什來紀念,或祭奠。 我繞著縣衙走了三圈消了消食,便一臉悲壯地摸進了縣衙廚房,輕車熟路地從灶膛火灰里刨出了一壺濁酒。 因我常年貪吃偷吃蹭廚房的次數最多,便率先發現了縣丞埋在桔?;鸹业紫碌拿孛?。這樣苦心經營的藏匿,一定是個好東西。 刨出來后,拿衣角蹭去火灰,拔了葫塞,盡數倒進了嘴里…… 辛辣之后,火勢燎原,整個人從里到外都仿佛被燒著了。暈頭轉向趴去水缸撈水,不幸水缸見了底。扔下葫蘆瓢,我機智地想到了縣衙后的一眼清泉水池。 出得廚門,天地顛倒,依著感覺一路尋去了后山。 泉水叮咚,汩汩響徹溪山,我一頭栽下山坳,巨響聲中撲進了清池,驚起一個渾厚男音—— “大膽!什么人擅擾本官沐浴……” 池子里居然有人吵鬧,我一掌拍過去,抽到了一個濕漉漉的光滑所在,手感順滑便又摸了一把。 “放、放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上和諧內容。。。 你萌還不收藏了人家咩? ☆、陛下在民間玩壁咚 山泉清冽,涼爽宜人。一個猛子鉆入池底,找了塊光滑溪石,我便躺了上去,屏息降溫。飄浮上頭頂的氣泡逐漸減少…… 安靜不過片刻,水聲嘩啦,又有什么降入水底,黑影遮蔽過來,直尋到我的所在,俯身一把將我打撈起,箍在臂間。 我大驚,有妖怪! 微微睜了一條眼縫,見清泉水底一個光裸著胸膛的水妖發絲飄散,如一縷縷云煙水墨氤氳而開,裊繞著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水紋蕩漾,隔開了池上入水的光線,釀出一片疏離瀲滟的光影。斑駁浮光中,妖精眼睫低垂,唇形自然而成一個誘惑的弧度,水波滋潤其上,墨發掩映下若隱若現淡淡一抹水紅。這樣一個妖精,若是睜眼,那眼底的水色又該是怎樣? 我揚手繞了他一縷青絲在指端,整個人貼上去,想要拂開水波,看清他的臉。他一面摟著我,一面專心上浮,是個要救我出水的意思。原來是個多管閑事的水妖。我還沒有涼爽透,當然不想出水,肺腑里還在火燒火燎,火焰經久不息,似乎就要噴薄而出。 再觀眼前,那抹水色越近越是誘惑,仿佛比甘泉還能解渴。妖精想必是不同凡響的,我且試試。 剛想到,雙手便已伸了出去,攀援而上,腦袋湊上,瞅準那處精致的弧度,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