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不對,昏官怎會有這副膽量?頓時將我的殺意逼進了一個小角落。我竟在氣勢上落敗了! 便是這么一猶豫,他拿書卷敲了我手腕,奪下刀柄,摔了出去,反手將我手臂一拽,我撲騰到了桌上,可恥地敗了!我好沒用,連占據優勢背后殺人都沒能掌握,我果然是個廢物,難怪施承宣不要我。 發現他沒有進一步將我制伏,或者行流氓非禮之舉,我暫收刺殺的挫敗感,趴在桌上詫異側頭。 一見,我驚呆:“是你?” 他悠然重新落座:“是我,如何?” 湖邊阻止我自盡的那個高冷美人! 我重又悲憤交加:“你明知我是縣令夫人,竟要橫刀奪愛,拆散別人夫妻!” 他聽得臉色又冷下來,視線反復在我身上看。我被看得炸毛,方意識到狼入虎口需步步提防,登時從桌上滾下,縮到了椅子上。 見我瑟瑟發抖,他忽然放軟嗓音:“可以把領口解開點么……” 他娘!果然是個老色鬼! 我氣沉丹田,便要尖叫。他霍然起身,一手捂了我嘴,忙道:“別喊!”他湊近過來,溫熱氣息撲在我臉上,我能清楚看見他額頭細汗,濃密的睫毛,細密的鬢角,幽黑的瞳仁,嫣紅的嘴唇。 他娘的,我走神了。竟沒能反抗過他不規矩的手,他飛快幾下解開我領扣,一扯,一片肌膚露在空氣中,冰冰涼。我回神后,伸拳朝他臉上揍去。他正俯身凝視我頸下,不防被我打個正著。 他退開幾步,想必終于意識到我的不可小覷。 我在燈下兇狠瞪他:“狗官!老色鬼!” 他摸了摸被我揍的臉頰,抿著嘴唇,臉色泛青,視線又投向我脖頸。我趕緊抬手捂住,雖然沒什么好捂的,但事關節cao,拼死我也要反抗的。 認識到我絕非柔順小白兔后,他不敢再用強,整了整衣衫,坐到桌邊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喝下去冷靜了片刻,問我:“你項下可曾戴過東西?” 我一愣,這是什么策略?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按到桌上,給我看。紙上描著一只元寶項圈,工筆細膩,連細小花紋都纖毫畢現,細看去,卻不是花紋,乃是祥云龍紋,一個可愛的項圈竟透著龍氣蒸騰。 我迷惑:“我要是有這種金貴東西,早就典當了換新衣裳,承宣也不用過這樣的苦日子。不過,你一個欽差,要這個做什么?”忽然,我醒悟,“哦,你這是跟我勒索,讓我行賄于你?呸!行賄個鳥!你想得美!” 他默默收了圖紙,抬頭將我看一眼:“整個平陽縣賣了都換不回這只項圈?!?/br> 我覺得他腦子有坑:“那你還來平陽縣魚rou鄉里?” 他好似不想再與我辯駁,揉著眉頭,一指床榻:“去睡!” 我虎軀一震。 雖然我是有過與他同歸于盡的想法,但這樣一來,承宣怎么辦?朝廷欽差死在平陽縣,施承宣脫不了干系。刺殺失敗后,我反倒冷靜下來。捫心自問,施承宣收養我三年,也縱容了我三年,用心無微不至。既然他是我生命的全部,無論如何,我也要回報他一二。 這樣一想,我徹底死了心:“那我可以提一個條件么?” “說?!?/br> “你可以在圣上面前給承宣美言幾句,調他去京師,助他與尚書千金完婚,實現他男兒的抱負么?” 他失笑,表情晦澀:“當真是情深意重。施縣令為政清明,調回京師并無不可,我是否替他美言,得看心情?!?/br> 言語再明白不過了,我吭哧吭哧爬上炕頭,哀傷酸楚地躺進了被子里,縮成一團。他捻暗了油燈,合上書卷,關好門窗,返回床邊,俯身看得我壓力很大。躺得我戰戰兢兢,忽見他掀了被子一角,給我拽了出去:“你們鄉俗睡覺不脫衣裳?” 老娘就愛這樣睡,你管得著?但我沒敢說出來。 他竟動手三下五除二給我扒了一層,衣裳抖在手里嫌棄地扔去地上:“灰不溜秋的粗布衣,穿得跟只土拔鼠似的?!?/br> 我心痛地望著他將我這身縫縫補補又三年的衣裳棄如敝履,氣血上涌回嘴:“你品位高還要土拔鼠給你暖床?” 他唇邊冷笑:“我樂意?!?/br> 我憤然甩開他的手,重新滾回被子里,裹了個嚴嚴實實。他竟欺身而上,將我抖了出來,扯去了一半的被子,接著便挨著我躺下,蓋好自己那部分被子,順帶還硬生生搶去了枕頭。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其無恥令我驚呆。 很快,他閉上眼,呼吸平緩。我抬起腦袋驚問:“你們京師民俗也是睡覺不脫衣裳?” 他翻身滾去外側,帶走大片被子,語聲含糊:“我樂意?!?/br> …… 一夜無話,相安無事,我睡得十分自由徜徉,清早睜眼,不知身在何方,直到身邊有動靜。我偏過頭去,一看,自床下爬起一個人來,尚裹著一半的被子,臉上陰沉不知是起床氣還是摔得,一言不發,撈起枕頭擺回床頭,翻上床,竟然繼續睡去。 我迷瞪片刻,忽然記起,我是來暖床的,被這個老色鬼脅迫,不得不以色侍人! 我揉了揉雞窩腦袋,果然我吃虧了呢。 正思慮不定,外間傳來怯怯敲門聲:“巡按大人,該起了?!?/br> 臥房內,無人應聲。我睜著眼平躺,旁邊是兀自賴床高臥的巡按。 半晌后,窗外有人嘀咕:“別吵了,看來巡按大人昨晚累著了?!?/br> “看不出來施縣令送來的姑娘侍寢還蠻拼的?!?/br> …… 中午時分,巡按大人終于起床。 擔驚受怕了半宿,我的胃里早已空蕩蕩,不知道以色侍人這項艱巨任務是否完成,是否可以逃離虎狼之口。當我看清床下被扯爛的衣裙后,徹底的怒了。 “老色鬼你賠我衣裳你賠你賠!”梁灰簌簌。 他竟一面無視我,一面四肢伸展慢條斯理穿自己的華貴緞衣,好似展示身材一般,我便見他領口與袖口上各繡著一支梨花,貼身裁剪的合身長衣不多一寸不少一分,恰到好處地襯出修長身骨,再取腰帶當中一束,勁拔腰身頓現。 我咽了咽口水,腹中更餓了。 收拾完自己后,他仿佛才意識到我的存在,挑剔的視線將我一掃,人便轉去了角落里,打開木柜子,里面空蕩蕩只擱著一只雕刻精致的木盒子,取袖中鑰匙打開后,從中捧出一物。 一直捧到我面前抖開后,我吸了口涼氣,覺得這樣的東西給我看了簡直就是暴殄天物,更暴殄天物的是,他竟將這華美之物比到了我身上,是很認真地比對,好像在丈量尺寸。 “這是鳳尾羅裙,穿上我看看?!彼粧?,扔了過來。 像我這樣的窮光蛋村姑,怎么可能見過這樣的世面,當即我就緊抱著不放手了,對他大度道:“雖然你有這種變態異裝收藏癖,但我可以考慮姑且替你保密?!?/br> 一個大男人收藏著女人羅裙,還是鎖起來藏柜子里輕易不示人的手段,其變態癖好昭然若揭。我摟著羅裙,他站定了看著我,半晌沒動靜,我只好退一步,委婉提示:“是這樣的,年少貌美的女子換衣物,有節cao的男人都知道要回避?!?/br> 誰知在我的婉轉言辭下,他高挑雅致的身材頓了頓,嘴角生出一個要笑不笑,極其詭異的表情,言語不明:“哦?” 不知道哦的啥! 我忽然想起施承宣曾對我說,做人要謙虛。這時我方領悟了一二。 我只好改口:“好吧。陌生女子更衣,你總得回避一下吧?” 一瞬間,他眼里流露出一抹復雜不明的色彩,斑斕未起便已黯淡,于是只剩斑駁。他慢悠悠轉過身,開了房門走出去。我竟見鬼地覺得那背影透著疲憊,天涯海角不見君的憊懶無趣。 當我換好鳳尾羅裙,走出臥房,一面感嘆這身衣裳竟然無比合身,一面琢磨能借穿幾天。 “嘭”的一聲,昏官老色鬼的茶杯從指間松落,碎在了腳邊。 作者有話要說: 前傳里的逗比少傅在這部里會正經一點,三年嘛,好歹也要成熟點~而且面對不再是男孩子裝扮的長大后的元寶兒,這個感覺還是會有些不同,又陌生又熟悉,會感到男女有別呢。不過話說,你們想要男主逗比還是正經? ☆、陛下在民間斗小三 看來,巡按大人深深被我驚艷到了。 姜巡按從一旁伺候的衙役手里取了手巾擦手,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另讓衙役伺候我洗臉。 衙役小甲是熟人,見我發髻垂散的女鬼模樣便很心塞的樣子,給我打了洗臉水,悄悄問我:“容容,你跟施縣令還能重修舊好么?我的意思是,如果縣令不介意你跟巡按那個什么?!?/br> 我低著毛腦袋對著洗臉水扒拉整理頭發,聞言便覺一陣傷感:“我太沒用,幫不了承宣,只會拖累他。重修舊好應該是他同別人。不過話說回來,我跟巡按那個什么是什么?” “你們聊完了沒?”坐著喝早茶的巡按拂袖起身,出門左拐,看樣子是去了縣衙飯堂。 這尊神一走,幾個躲在門后的相熟衙役典吏全涌了進來。 “容容,你真的侍寢了?” “我以為以你的性子,一定會去廚房藏把刀把巡按解決了,昨晚我和小乙還賭錢來著?!?/br> “是啊,我們一宿沒敢睡,都做好出了命案后的說辭了,到時候朝廷再下來巡按欽差查案,我們就推到鄰縣落鳳山上的賊寇頭上!” 我把頭發梳理好了,悶頭洗了把臉,含糊問:“承宣呢?” 幾個衙役典吏頓時噤聲。 我將毛巾摔進臉盆,尋思要不要叉腰作潑婦罵街,門口轉進來李主簿,照常的一副肅然臉。大家一見,迅速站的站,散的散??h令七品,主簿九品,如今匯聚一堂的全是不入流的沒品,自然不敢多耽擱。 我端了洗臉水也要跑,被李主簿叫住。 “容姑娘,姜巡按叫你一起用飯?!?/br> 我手一抖,臉盆險些落地,以為以色侍人任務完成,誰想除了陪/睡還得陪吃。鬧了一宿,我本就餓了,還要去昏官跟前待著,我哪里敢放開了吃? 十分不情愿也不能表現出來,誰讓人家是三品巡按兼欽差! 但我有智謀,盡量拖延著磨蹭著,一頓飯工夫才磨蹭去了縣衙食堂。 平素鬧哄哄的食堂今日陷入大堂審案般的肅靜中,把吃飯鬧得這么嚴肅,圖個甚? 我心下發虛,心情緊張,扶著門跨了門檻,見堂內沒幾個人,都是作陪的,縣丞、主簿、驛丞還站著伺候,巡按坐了長桌主位。這位子一般空著,沒人愿坐那孤零零的地方,但想必為彰顯巡按大人的身份,近日特意給他設的坐席。 平日里大家都圍著狼吞虎咽的長桌上今日伙食豐盛,饅頭花卷包子土豆山藥,萵筍黃瓜西紅柿胡蘿卜,看得人直咽口水,這可是平陽縣衙逢年過節才有的伙食! 一身閑服穿得貴氣逼人的巡按坐了上首,還在翻閱主簿送上的縣衙卷宗,正聽見他微沉的嗓音問:“三年前的都在這里?可有遺漏?” 主簿捧了一摞卷冊,站著回話:“都在,自從施縣令上任后,縣里大小案子都記錄在冊,施縣令會定時查閱,也會復核卷宗,以免誤判冤獄?!?/br> 巡按大人顯然興趣點不在案子上,揮了揮手,合上卷宗:“除了大小案子,可有記載其他異事?譬如地動山裂,以及來路不明的人士?” 主簿不明所以,望了望身后縣丞??h丞上前,回道:“大人,這幾年并無此類異事發生,若有,也當是記入方志?!?/br> “那么,在施縣令上任之前呢?”好似對奇事趣聞比較感興趣的巡按大人的確是問了眾人一頭霧水。 見沒有得到期待中的答案,昏官這才抬頭瞧見我,一抬手,示意我過去坐。 我膽子小,哪里敢上前,又哪里敢拒絕。磨蹭良久,蹭了個邊邊角角坐了。 巡按目測我與菜碗之間的距離:“你是來吃飯還是來啃桌子?” 我只好用行動證明我是被迫來吃飯的。 他身后幾人在施承宣手底下做了幾年官,對我自然也是客客氣氣的,如今見我人在屋檐下,都很是同情??h丞使眼色,將眼睛瞪到一旁的座椅上,如此反復多次,我終于明白過來,走到巡按的下手邊,切身體驗到了如坐針氈的待遇。 巡按側頭對縣衙幾位下屬和藹問詢:“不如一起吃個便飯?” 諸人額頭暴起冷汗,忙表示巡按的溫馨關懷令人受寵若驚,實在不巧他們沒這份福氣,事先已用過早飯,且鄉野之人粗鄙慣了連午飯都給順帶解決了。又各自找了些借口,紛紛告退,走前還對我進行視線安撫。 我屁股底下坐不住了,嗖地彈起來,不如跟著遁走大軍一起撤了:“對了,我也不餓,我忽然想起來還有好些衣物沒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