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陸一飛知他武功高強,聽覺靈敏,不敢跟得太緊,與其保持著相當距離。 夜深人靜,街燈已熄。街上絕無行人,只有徐夢痕與陸一飛如一陣風一樣,一前一后相繼從街上飄蕩而過,了無痕跡。 徐夢痕橫穿三條街道,來到一條小巷里,在一爿小店前停住腳步。 陸一飛也急忙止步藏身,悄悄抬頭一看那間店鋪的招牌,竟是“笑婆婆絞面店”。這是一間專為街市上小媳婦、大姑娘絞面毛、穿耳環、去皺紋、化裝易容的普通小店。這樣的小店在街市上隨處可見,從事這種營生的多為上了年紀的婆婆嬸嬸。而據陸一飛所知,笑婆婆絞面店是同行中手藝最高生意最好的。但他卻實在猜不透,徐夢痕堂堂一個大男人,跑到這種地方來做什么呢? 正暗自疑惑,徐夢痕上前拍響了絞面店的大門。拍了十余下,門沒開,一旁的窗戶卻打開了半邊,一個睡眼惺忪的老婦人探出頭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嘟囔道:“誰呀?三更半夜的!” 徐夢痕忙施禮道:“婆婆,在下深夜來訪,是想請婆婆做一樁生意?!?/br> 笑婆婆臉上卻一點兒笑容也沒有,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滿臉不高興地擺擺手,道:“太晚了,明天再來吧?!?/br> 徐夢痕道:“在下實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不深夜打擾婆婆清夢?!彼统鲆诲V銀子托在掌心,“這點心意,請婆婆笑納?!?/br> 笑婆婆一見這錠銀子少說也有十余兩,立刻沒有了一絲睡意,忙不迭地道:“好說好說,公子這樁生意,老身做了?!?/br> 笑婆婆將徐夢痕迎進店,復又關上門。 陸一飛又悄悄靠近一些,隱身于墻角一隅,耐心等候徐夢痕出來。 只一炷香的功夫,絞面店的門又開了,不見徐夢痕出來,卻從里面走出一位藍袍人物,面相俊朗,身負長劍,猶似一位意氣風發的書生。 藍袍書生出門之后,向東而去。 陸一飛眉頭輕皺,暗自納悶,為何不見徐夢痕出來呢?待看清那藍袍書生的輕功路數時,忽然醒悟過來,這藍袍書生不正是徐夢痕易容而成的嗎?心中意念一轉,人已飛身向前,無聲無息地跟上了“藍袍書生”。 “藍袍書生”徐夢痕身輕如燕,健步如飛,越行越疾,向著東直門方向掠去。 陸一飛不遠不近,緊隨其后。 徐夢痕很快便來到了東直門外的香花街。 香花街似乎永遠是帝京里最熱鬧最繁華的街道,不論白天還是黑夜。因為這條街道兩邊,各開著十八家妓院。 在這些妓院之中,最有名的是胭脂樓。在這條街上,最紅的姑娘便是胭脂樓的紅胭脂。 陸一飛看見徐夢痕邁步走進了胭脂樓,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未婚妻肖玉兒尸骨未寒大仇未報,這位徐少爺居然就來香花街尋花問柳。 陸一飛見他半夜出門,化裝易容,行蹤詭秘,原本以為他是為追兇,所以一路跟蹤,卻不想他是為狎妓而來,不由得大感失望。 可轉念一想,莫非徐夢痕所追蹤的殺人兇手與胭脂樓有關聯?想罷,覺得既然追蹤到此,進去看看也無妨,便硬著頭皮走進去。 胭脂樓很大,姑娘也很多。陸一飛找了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來,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濃香撲鼻的姑娘立即像發現獵物一般緊緊圍住了他。 陸一飛是第一次來這種煙花之地,盡管極力裝成老手,還是不免臉紅耳赤,坐立不安。他一面手忙腳亂地應付著姑娘們的挑逗,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著徐夢痕的動向。 只見這位藍袍書生裝扮的徐大少爺大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一坐,那滿臉脂粉唇似豬血的老鴇就滿臉媚笑地迎了上去,嗲聲嗲氣地說:“哎喲,大爺,我瞧您怎么這么面生呢,是頭一回來胭脂樓吧?大爺貴姓呀?” 徐夢痕隨口應道:“免貴姓王?!?/br> 老鴇立即將半個香噴噴的身子倚在他身上,媚聲嬌氣地道:“喲,原來是王公子呀。既然王公子是頭一次來咱們這胭脂樓,那我就先給您介紹幾個好姑娘……” 徐夢痕擺手道:“本公子不要別人?!?/br> 老鴇一臉媚態:“哎呀,王公子不要別人,難道是看上了我這個做mama的不成!” 徐夢痕故意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笑笑道:“在下的眼光還不至于如此差勁。今天在下專為紅胭脂而來?!?/br> 老鴇一怔,道:“哎呀,王公子,您真是不湊巧。我們胭脂姑娘今晚已被人包下了?!?/br> 徐夢痕問:“別人出多少銀子?” 老鴇道:“紋銀五十兩?!?/br> 徐夢痕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道:“我出一百兩行不行?” 老鴇面露喜色,卻故作為難地道:“這個……實在叫我為難,因為包她的那位大爺大有來頭……” 徐夢痕連眉頭也沒抬一下,又掏出一張銀票,道:“如果我出二百兩呢?” 老鴇見好就收,急忙收起桌上的銀票道:“公子勿怒,胭脂姑娘的確已被人包了,不過剛才是被別人包了,而現在卻是叫王公子您包了。您跟著我上樓去,看我怎樣把那個寒酸家伙從胭脂姑娘的床上扔出去?!?/br> 徐夢痕眉頭一松,點頭道:“很好,事成之后,重重有賞?!?/br> 見他已隨老鴇上樓,陸一飛便問身邊的姑娘道:“誰住在胭脂姑娘的隔壁?” 一個姑娘回答道:“是玲瓏姑娘?!?/br> 陸一飛道:“你去把她叫過來?!?/br> 姑娘有點不高興。陸一飛問道:“有沒有辦法把那個男人從玲瓏姑娘的床上趕下去?” 那姑娘道:“只有一個辦法?!?/br> 陸一飛問:“什么辦法?” 姑娘道:“用銀子把他砸跑?!?/br> 陸一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道:“你告訴我她在哪個房間,我這就去用銀子砸那個男人?!?/br> 那姑娘翹著小嘴道:“二樓左手邊最后一個房間。不過,如果你的銀子砸不跑那個男人,你可以去三樓右手邊的第三個房間?!?/br> 陸一飛問:“為什么?” 姑娘吃吃地笑道:“因為那是我的房間?!?/br> 陸一飛看了她一眼,忽然覺得有點喜歡這個小姑娘了。 他蹬上二樓,很快就找到了。房門被人從里面閂住了,不過這難不住他。 房間里看上去布置得很精致,但床上卻顯得有些凌亂,一個全身赤裸肥胖男人正一邊扯著一位十八九歲的小姑娘的裙子,一邊氣喘吁吁地把她往床上壓去。 小姑娘一邊流淚一邊拼命掙扎,但卻無濟于事,在這鐵塔似的大漢面前,她就像一只可憐的小雞,只有任其蹂躪,任其宰割的份。 陸一飛看了,感到就像吞了一只蒼蠅一樣惡心。他沖上去,很快就把那yuhuo焚身嘴臉丑陋的家伙從小姑娘的床上趕了下來,他用的是拳頭。然后,他點了他身上的幾處xue位,把他就像扔一只死雞一樣塞進了小姑娘的床底下。 小姑娘衣衫不整,瑟縮在床角里,睜著一雙淚水漣漣的大眼睛,怯怯地看著陸一飛。 不知為什么,陸一飛一看到這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便心頭一震。他忽然想起了那個時時刻刻都令他牽腸掛肚,也時時刻刻牽掛著他的人,心中頓時升起一種甜蜜的感覺。 小姑娘一邊顫抖著向后挪動著身子,一邊驚恐地哀求道;“大、大爺,別、別過來……求求您了……我、我只賣藝,不賣身……” 陸一飛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向后退了兩步,然后問道:“你叫玲瓏?” 小姑娘無聲地點了點頭。 陸一飛微笑著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借你這間房間用一用?!?/br> 玲瓏姑娘的眼睛立刻睜大了,問:“你、你說你要借我的房間?” 陸一飛點點頭道:“如果我出二十兩銀子,請你離開這間房子一個人去外面待一會兒,你愿意嗎?” 玲瓏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也許她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么奇怪的客人,更沒有客人向她提出過這樣奇怪的要求。半晌,她似乎才終于聽懂他的話,穿好衣服,帶著滿腹的疑惑走了出去。出去時,還不忘回手關上房門。 陸一飛松了口氣,扭頭打量著這間房子,忽然似乎發現了什么,輕輕移開梳妝臺,在與紅胭脂隔鄰的墻壁上找到了一條縫隙,盡管很小,但對于他來說卻已足夠。他輕輕吹開落在墻縫中的灰塵,然后把眼睛湊上去,隔壁房間里的一切便盡收眼底了。 燈光下的胭脂姑娘顧盼生輝,光艷照人,一襲紅紗輕裹著起伏玲瓏婀娜曼妙的胴體,奇峰隱約,肌膚如雪,引人遐思。果然不愧是香花街上的名妓花魁。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還有明眸巧笑,細語啁啾。 徐夢痕看上去已經醉了,美酒醉人,美人更醉人。他醉眼蒙眬,看著那張錦帳紅被的大床,眼神中透出曖昧的意味,輕撫著她的纖手,道:“胭脂姑娘,在下遠道而來,今晚能在這張象牙床上借宿一晚嗎?” 胭脂姑娘的臉看上去比胭脂還紅,低眉歉然一笑,道:“王公子,胭脂雖為風塵中人,但也有自己做人的準則,那就是萬般皆可,但絕不留客在此過夜。所以公子美意,胭脂實難從命?!?/br> 徐夢痕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道:“現在呢?” 胭脂正色道:“如果王公子認為在桌上放幾張銀票便可令胭脂破例,那王公子未免也太小看胭脂了?!?/br> 徐夢痕臉一紅,收回銀票,顯得有些尷尬。 紅胭脂嫣然一笑,又道:“不過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小妹雖立誓不留客人在此過夜,卻沒說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樓以外的地方過夜。小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還有一處陋室,若王公子有心,不妨前往,小妹在此洗沐潔芬之后,一定在彼處恭候大駕?!?/br> 徐夢痕一怔,道:“果真如此?” 紅胭脂莞爾一笑,拿出一張薛濤紙,提筆寫了一行小字,遞給他道:“屆時,紙上所寫之處,會有馬車專候。你不用說話,自會有人送至溫柔鄉?!?/br> 美人垂青,佳人有約,徐夢痕不由得驚喜萬分,手捧紙條,如奉法旨,連連點頭道:“在下一定依時赴約!一定依時赴約!” 紅胭脂送他至門口,目光依依,萬分不舍,柔聲叮囑道:“天黑路遠,王郎一定要來,以免佳人久等,倍感寂寞?!?/br> 徐夢痕再三點頭,依依惜別,遵囑下樓而去。 陸一飛在隔壁探聽得明明白白,只恨無法看清那紙上字跡。 他急忙回身將玲瓏姑娘的梳妝臺擺回原處,出門之時,看見玲瓏姑娘正蹲在門口打瞌睡。夜風吹來,令她縮成一團。 他心中好生過意不去,將自己身上所有銀子全掏出來,也不過二十余兩,想起徐夢痕一擲千金的豪爽,未免在心中暗暗感嘆。 他把銀子全數給她,并叮囑道:“今晚之事,你知我知,千萬不可對別人說起,以免惹來殺身之禍。還有,此地非久留之地,若有機會還是早日離開為妙?!?/br> 玲瓏看著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陸一飛走出胭脂樓,看見徐夢痕看著手中的紙條,向南而去。 他低頭想了片刻,仍舊悄然跟上。 10 徐夢痕腳下生風,很快便步出了香花街,仍舊朝南而行。 香花街的嘈雜與喧囂越離越遠。 穿過黑暗無人的大街,翻過狹窄潮濕的小巷,街市已被甩在身后。 陸一飛估計徐夢痕要去的地方是郊外,不由得暗暗稱奇。紅胭脂說在紙條上標明的地方有馬車等候,徐夢痕顯然就是前去尋找那輛馬車。 真的會有馬車在等他嗎?馬車為什么要停留在如此偏遠的地方呢?是紅胭脂在捉弄他,還是真如她所說,她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等候他共度良宵?如果她果真需要男人,卻又為何要立下如此奇怪的規矩呢? 徐夢痕為什么要易容之后,才去見紅胭脂呢?是怕她認出他嗎?難道他們以前見過面,難道徐夢痕以前就來找過胭脂?即便如此,再次見面,也無須化裝易容,更名換姓呀! 陸一飛腳下狂奔,腦子卻轉得更快,個中疑點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事弄個清楚明白。 果然不出所料,徐夢痕一路奔波,從大紅門出了城,到了郊外。 野外,天底云暗,荒無人家,一片黑莽莽的森林擋住去路,一條坎坷不平的小路蜿蜒伸向森林深處。 陸一飛四下看看,覺得這個地方有些陌生。 樹林被無邊的黑夜籠罩著,顯得死一般靜寂,偶爾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更是讓人心驚rou跳頭皮發麻。 徐夢痕看看手中的紙條,認清路線,沒有猶豫,沿著林中小道,向著樹林深處飛奔而去。 樹林里面比外面更加黑暗,陰風陣陣,荊棘叢生,道路更加崎嶇難行。但陸一飛身為捕快,平日辦案緝兇,常常黑夜行動,走多了夜路,練就了超凡的眼力,所以在此種環境之下追蹤目標也并不感到吃力。 兩人一前一后,無聲無息,在樹林中穿行了五里多路。忽然,“撲騰”一聲,一只飛鳥自林中驚起,鳴叫一聲,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