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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僧尼成雙在線閱讀 - 第5節

第5節

    顧念久咽了一片羊rou下肚,神色和緩了許多,“我哪敢帶你回家,兔子都不吃窩邊草,你連窩邊草都不放過,簡直禽獸不如。紅葉寺然鏡是個頭上連草都沒有的和尚,你竟然……?!?/br>
    說到最后,顧念久都覺得難以啟齒,幽閑居然還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樣子,充分證明了他對某人的評價:某人的淡定,其實是臉皮厚到了登峰造極、匪夷所思的地步所表現出來的直觀反應。

    幽閑搬了張凳子湊在顧念久身邊坐下,嚴肅認真就像她在講經談禪:

    “你要記住二點,第一,我和你才是一伙的,所以,我的窩邊草是你,我不吃窩邊草的;其二,然鏡至于我,就是rou包子之于餓狗,我殺將過去,吃他個干干凈凈,無論后果如何,這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br>
    顧念久冷笑,斯文的拿出絲帕在嘴唇上虛抹幾下,“你我都清楚,然鏡總有一天會變成對手,到了那天,窩邊草和rou包子只能活一個,你會選擇誰?”

    幽閑淺笑嫣然,抬起右手,舉天發誓:

    “伙伴如手足,情人如衣服,我寧可舍棄衣服裸*奔,也不愿斷手斷腳?!?/br>
    俗話說,夜路走多了必逢鬼;

    俗話又說,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俗話還說,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不出兩年,預言變成現實,她騎馬在大街上裸*奔(詳見封面騎馬少女),街頭心臟病高血壓癲癇等高?;颊唧@嚇過度,當場進了閻羅殿的人數據說能湊齊四座麻將,還剩下三個搓著手圍觀的。(蘭舟畫外音:扔一副撲克就能斗地主了)

    根據與幽閑相處五余年的經驗,顧念久判斷某人的話八成不可信,不過剛才的那番話可以歸于剩下的二成。

    所以他放下心來,割了塊羊rou,放在盤子里遞給幽閑。

    幽閑很滿意盤中羊rou的體積,嘴上卻不饒人,“西北風配烤羊rou,你的嗜好真是古怪?!?/br>
    你能希望狗嘴里吐出象牙來嗎?顧念久懶得和她抬扛,將羊腿翻到另一面烘烤。

    烤羊rou的香氣飄得很遠,顧念久的思緒也飛得很遠,記得小時候老師經常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他和幽閑絕對不是坦蕩蕩的君子,所以他們的交往絕對不是平淡如水;很多時候,他們的想法做法很卑鄙很小人,但是他們的往來更不是美酒般香醇;他們是合作伙伴,一起在名利場做著金錢和權勢的買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他們的第一次合作,就是在這條石榴街打群架——他和幽閑,二個人對抗一群痞子;若不是額前的傷疤提醒,他幾乎覺得那晚的斗毆根本就是自己虛幻出來的,反反復復回想,他覺得當時他們對抗的不是一群痞子,而且對抗著整個世界。

    那個時候,他的世界還很小,他的世界,只是大宅院陰冷的書屋;他的母親出生官宦世家,嫁給當時是商會會長的顧家算得上是門當戶對,心高氣傲的母親不屑與父親的姬妾卷進齷齪的宅斗,也不愿敷衍婆媳妯娌關系,所以她終身都無法融入那個龐大的商賈之家。

    父親去世后,他和母親被家族排擠出了大宅院,孤兒寡母守著的一堆財富本可以平淡度過此生,但他們被貪婪的商人盯上了,半騙半搶,不出五年,他們連那所小宅子都守不住了,按規矩,母親并不是下堂妻,她無法名言正順的回那個已經敗落的娘家,帶著避世的想法,母親帶著兒子到紅葉鎮這個偏僻的地方,租了間破屋棲身。

    母親到紅葉鎮的第一天就病倒了,只會讀圣賢書的顧念久算盤都不會打,也沒有力氣去碼頭給人扛包,更拉不下臉乞討。他依稀記得兒時廚娘做臭豆腐的法子,去紅葉山挖了筐芥菜腌制成鹵水,泡上豆腐,賣了套舊爐灶,拿起畫過花鳥山水的筆,裁下棉襖里子,寫上“顧記臭豆腐”字樣——當時他連五個白棉紙燈籠都買不起。

    在一個秋風凄凄的傍晚,“顧記臭豆腐”在石榴街開業了,沒有鋪面,只能做最辛苦的夜市小食檔,他推著獨輪車,一個油鍋,一筐臭豆腐,幾張破椅板凳,賺來的錢勉強維持租金飯食和母親的藥。

    誰知開張的第一天,他的第一筆生意就泡湯了——小尼姑蘸著辣醬吃了十塊臭豆腐,抹嘴走人,沒給錢。

    追還是不追?這是個問題。他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追了過去,面子沒有飯錢重要:

    “喂,這位小師傅,你,那個,忘記給錢了?!?/br>
    看著小尼姑無辜純凈的眼神,他覺得很不自在,好像是他欠小尼姑,而不是小尼姑欠他。

    “我,那個,沒有錢?!毙∧峁秒p手合十:

    “阿彌陀佛,其實貧尼是下山化緣的,你與我佛有緣,有空來紅葉痷捐幾個香火錢吧?!?/br>
    顧念久愣在原地,還沒搞清楚狀況,小尼姑已經遠去了,他憋了半天,傻愣愣的吐出二個字:“嗯,好?!?/br>
    好在這個世界想吃白食的人很多,但是有膽子像幽閑這樣吃白食的人并不多,半夜收攤算賬,顧念久還賺了幾個錢,他回去把這件事情當做笑話講給母親解悶,母親難得展了笑顏,他覺得十塊臭豆腐還是挺值得的。

    過了不到五天,小尼姑又來吃臭豆腐,還是十塊蘸辣醬,吃完照常抹嘴走人,他朝著小尼姑笑了笑,沒有追過去要錢,小尼姑卻良心發現似的憨笑摸了摸光光的頭,“嘿嘿,忘帶錢了?!?/br>
    顧念久剛想說沒關系,小尼姑卻做了個令他瞠目結舌的動作:她跑到蹲在墻角拉胡琴的秦老丐面前,抓了把破碗的銅錢,數也沒數全塞給顧念久。

    光天化日之下,打劫行乞的老頭?顧念久將銅錢還給秦老丐,秦老丐卻一臉同情的看著他,語重心長,“小伙子,人在江湖漂,就得挨一刀,這錢我不敢要,你自己留著吧,地痞打劫要錢,尼

    姑打劫要命啊?!?/br>
    ☆、群毆

    過了半年,顧念久淡忘了圣賢書、淡忘了矜持。學會了與菜販討價還價;學會用二手油炸臭豆腐;學會修煉厚臉皮向吃白食的小尼姑要債;學會修房子;學會辨認那種野生蘑菇可以吃;學會半夜上山偷獵戶陷阱里的野味給母親補身體;學會哄騙自己在這個小鎮賣一輩子臭豆腐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命運在夏初的那個夜市改變,將近收攤,顧念久伺候最后幾個客人,一個醉醺醺的地痞發借口辣醬不辣發酒瘋,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白斬雞似的文弱書生了,將醉漢半勸半推,平息了事。

    豈料醉漢半路回轉過來,手里拿著板磚就要往他頭上敲。若不是小尼姑伸腿將其絆倒,他的腦袋就要開染坊了。他連聲道謝,小尼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恩不言謝,記得去紅葉痷添些香火錢就行了?!?/br>
    他剩下的臭豆腐都放進油鍋炸了,奉上二個鹵雞蛋小尼姑權當謝意——實在沒有余錢添香火啊,

    小尼姑欣然接受,吃得不亦樂乎。

    悲催的事情終于來了,醉漢帶了一群剛在賭坊輸完錢的閑漢地痞回來砸場子,顧念久挨了一頓拳腳,不明真相的食客和圍觀群眾轟然散開,有些還乘機渾水摸魚,黑手伸向他的錢匣。

    “就是她!就是這個臭尼姑絆倒我的!”醉漢將打算偷偷溜走的小尼姑截住。

    小尼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您看錯人了,貧尼只是路過打醬油的?!?/br>
    朦朧醉眼下,小尼姑身形瘦弱,貌似未成年,好像又不是她,醉漢躊躇了,地痞一把將小尼姑推開:“老子見了尼姑就倒霉,讓她滾遠點,這死賣臭豆腐的好像沒多少油水,逼他寫個欠條先!”

    乒?。?!

    一聲脆響,酸味伴著血腥味散開,地痞像煮熟的面條晃了晃身體,軟趴趴倒下——小尼姑方才cao起醋瓶給他的腦袋開了瓢。

    “靠!尼姑不發威,你們都當佛祖是死人??!”

    小尼姑將捅爐子的火鉗塞給目瞪口呆的顧念久,掄起椅子砸向沖向地痞們,青灰色緇衣在人群中翻動,所到之處哀號遍野,幾個聰明的地痞見小尼姑不好對付,干脆聯合起來捏顧念久這只軟柿子,“軟柿子”揮著火鉗,很快敗北,腰都快被踢斷了。

    哇!嗷唔!媽呀!

    熱油不期而至,圍著顧念久狂毆的地痞群驀地散開,個個哭爹叫娘在地上翻滾,燙傷越翻滾越疼,顧念久看著自己手背上燙起的幾個燎泡,也呲牙叫疼——這比被踢還疼??!

    小尼姑冷冷的將空空入也的油鍋扔到一邊,撿起地上散亂的椅腿在手中顛了顛,像是很滿意它的重量,握緊在手。

    “老子跟你拼了!”被燙傷了半個臉的地痞眼中兇光一閃,從靴間掏出一件器物,朝小尼姑撲過去,顧念久見寒光一閃,大呼不好,縱身一躍,撲倒地痞,哐當一聲,匕首脫手,在青石板上彈動二次,被一只修長柔韌的手撿起,隨即往地痞手上剁去。

    “都住手!”

    在匕首切開手腕的瞬間,一黑衣男子一腳將趴在地上的地痞連著壓在他身上的顧念久踢開,匕首插|進青石板,直至末柄。

    一擊不成,幽閑拔|出匕首,“奶哥哥,是他們先動手的?!?/br>
    顧念久認識黑衣男子,他是武家rou鋪的小老板武信旋,聽說是個不好惹的人物,沒想到小尼姑是他的meimei。

    “閉嘴?!蔽湫判p聲呵斥,他上前將幽閑念九護在身后,“只要各位就此罷手,武家既往不咎,以后還是街坊鄰居,都在石榴街混飯吃,不要逼得大家都沒活路?!?/br>
    說完,武信旋撿起一截桌腿,在手心一握,桌腿幾聲悶響,碎裂成粉。

    當武信旋手心木屑散盡,地痞流氓也溜了個干凈,只剩下顧念久壓在身下的倒霉鬼還在——他嚇暈過去了。

    “然鏡?你怎么也在?”

    顧念久看見一個和尚從暗處走來,小尼姑扔掉匕首,詫異的問道。

    “然鏡小師傅,麻煩你送幽閑去紅葉痷?!蔽湫判钢轶w鱗傷的顧念久,“你,隨我去醫館看傷口?!?/br>
    顧念久像條脫水的鯉魚,在地上蹦蹬了幾下,就是站不起來。

    “我和你一起去?!毙∧峁梅銎痤櫮罹?。

    “該回去了?!币恢背聊暮蜕型蝗婚_口,像擰麻袋般把幽閑扛在肩頭,風一般的消失在街頭。

    “小,小尼……?!鳖櫮罹没沃蛔岢韶i頭的臉往前追了幾步,暈倒在地。

    一個月后。

    顧念久在家給母親煎藥,門在響。

    他一邊打開房門,一邊用最謙虛討好的口氣說:“房東太太,租金月底一定……?!?/br>
    “小九兒,你的臭豆腐攤怎么不出了?”

    來者不是嘴角有痣外加一枚油光可鑒黑毛的刻薄房東太太,是那個小尼姑,她抱著一紙袋糖炒栗子,對著顧念久笑。

    他們成了朋友,至少當時的顧念久是這樣認為的,幽閑罵走了房東太太,請小鎮最好的大夫給母親看病,還塞給他一些珍貴的藥材,對來源緘口不語,只是說你記得還我就行。

    母親纏綿病榻,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天,幽閑說,“其實你母親只需要一樣東西就能好起來?!?/br>
    “是什么?”顧念久明知她不著調,還是不死心的問。

    “白綾,一尺白綾?!庇拈e很認真的看著他,“你母親根本就沒有求生之意,你看不出來么?她

    一心求死,如果她有力氣從床上起來,肯定會選擇一尺白綾結束痛苦?!?/br>
    顧念久狠狠的剮了一眼幽閑,卻沒有否認,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選擇順從母意。

    那年的夏末很是干旱,一夜驟雨后,母親去世了,她很瘦,顧念久清晰的記得,幽閑給母親足足裹了三層棉被,才使得棺材不過分空蕩。

    幽閑在他母親靈前念了一夜的經文,顧念久不知道她念的是什么,一句句經文從幽閑嘴里吟唱出來,木魚陣陣,起初聽起來凄婉而哀傷,到了后來漸漸變得平和而溫暖,像是在撫慰母親的亡魂。

    死亡并不能終結痛苦,有些痛苦,是死亡也無法終止的,無論是亡者或者生者都被困在其中。

    佛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前提是人要悟出五種感官眼,耳,鼻,舌,身,意所對應感受到的色,聲,香,味,觸,法五蘊,都是空無、虛幻的,才能夠應對一切苦難。

    佛門之中,有幾人能做到五蘊皆空?更可況是螻蟻般的紅塵中人!

    葬下母親后三天,幽閑抱著壇梨花釀找顧念久,“顧家富甲天下,你卻連片瓦棲身都不到,我可以幫你奪回家產,重返商會,不過你得到的財富要分我一半,怎么樣?”

    “你?”

    “嗯,你缺權勢,我缺金錢,我們只有交換合作,才能脫離這狗屎般的現狀?!?/br>
    一年后,顧念久在商界混的風生水起,他回紅葉鎮祭奠母親,遵守諾言,將一半財富分給幽閑。

    幽閑看都沒看攤在桌面上的交割清單,只是問了一句,“你聽說過東方異世的呂不韋嗎?”

    顧念久點點頭,“知道,他出身商賈,最后輔佐東方異世的秦始皇統一了九州大地?!?/br>
    幽閑提壺倒了兩杯梨花釀,端起一杯遞給顧念久,

    “你愿意做我的呂不韋么?”

    顧念久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如果你要做腳下伏尸千里的孤家寡人,我就是你的呂不韋?!?/br>
    那年幽閑十四歲,燈下的她嬌美如同春雪中的梨花,不染凡塵,顧念久心中暗暗感嘆,梨花只是表象,染上鮮血的花朵,只能是火焰玫瑰。

    顧念久一生,充滿了鮮血、背叛、貪婪、殺戮、欺騙,史書中的他強悍鐵血,殺人如麻,他的很多作為令后世許多史官困惑不解:如此強大的權臣為什么會得到皇室充分的信任,塵埃落定之后,他居然還能做到全身而退(至少歷史是這樣認為,現實早就和時間一起化為灰燼,誰人知

    曉?)。

    他信守著諾言,傾其所有,他進過最齷齪的監獄,熬過最殘忍的酷刑,生命所剩無幾之時,是諾言支撐著他和敵人斡旋。

    逃出牢籠之后,他每日和乞丐混在一起,在垃圾堆里尋找食物,雙腿病變,漸漸沒有知覺,就靠兩條胳膊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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