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小廝聽說過薛達,趙策曾囑咐過,若是薛達派人來,就將人引進屋,但若是別的醫官派人來,就收下藥材隨便打發。 “大人在屋內會客,你現在這兒等上一會兒?!?/br> 白蘇點頭,輕應,“好?!?/br> 這是春分之季,微風剛夾帶起暖意,撲在人身上十分舒服。百草萌發,萬物滋長,偌大的庭院里,栽種的桃樹的枝椏上已經拱出了不少花苞。白蘇不由得懷念起戊庸家中的那棵桃花樹,樹下有過太多回憶,關于父親,關于母親,關于白芷,關于天華,還有——關于他。 陸桓坐在趙策的右手邊側席,屋內只有他們兩人。他們聊完了正事,趙策就提起了昨晚醉酒的事情。 趙策扶著額頭笑說道,“昨兒晚上喝了太多,現在都沒緩過神來。陸先生,本侯昨晚可有在眾人跟前失態?” 陸桓陪笑道,“不曾,大人醉了之后,夫人就過來扶大人回房歇息了?!?/br> “哦?可我恍然記得,陸先生與我說了好些話……可現在再回想,卻只剩頭疼了?!壁w策將目光落在陸桓的表情上,仔細打量,“不知陸先生與我說了些什么?可別讓我漏聽了什么重要的話?!?/br> 陸桓禁不住心中一震,他調整呼吸,迎上趙策狡黠的目光,“是嗎?大人可能記錯了,下官不曾說過什么?!彼闹袥]譜,不知道趙策記得多少。深深的懊惱涌上心頭,昨晚是他太莽撞了,太不計后果了,他應該忍住,等著日后更好的機會再出手的。 趙策收起目光,后仰了仰,“這樣啊,那還真是我記錯了。人老了,糊涂了?!闭f罷還別有目的地補了一句,“我還以為陸先生又有良策要獻了?!?/br> 趙策是只狐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能全信,這一點陸桓心中有數。他跟著趙策笑了開懷,卻在心底幽幽盤算起接下來的對策。昨晚的莽撞,很可能已經讓趙策懷疑起他了,他必須要有所準備。他這樣累,每走一步都要計算好下一步的所有可能,而他離這段路的終點,還遙遙無期。 趙策不再多留他,準他先回去。陸桓剛走出房間,厚實的屏風后就旋出了另一人的身影。 是趙策的心腹,陳原。 陳原上前靠近了趙策,低聲道,“大人,我都聽見了?!?/br> “怎樣,你覺得他應對的如何?!壁w策瞇起眼睛,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半靠在椅背上。 陳原笑道,“這個陸桓,是我見過最冷靜的人。他的冷靜之下,必然藏著不可見人的秘密?!?/br> 趙策點頭,“我記得很清楚,昨晚他確實與我耳語了什么,只是內容我記不清了。此人可疑,你要為我查清楚他的來歷和他的目的?!?/br> “是。我這就跟在他身后探探?!?/br> 白蘇抬頭望著頭頂之上的花苞,耳畔傳來了掩門的聲音。她極目望去,卻在看清對方的那一剎那,魂不附體…… 無數過往于眼前飛掠而過,那個只在睡夢中出現的容顏此刻就在眼前。 無法相信一般,她哆哆嗦嗦地輕喃出來,“云華——” 白蘇—— 陸桓頓住腳步,從天而降的霹靂也將他一同擊中。他極力自控,手背上已經青筋暴起。 “云華——怎么會——”白蘇一手捂住微張的嘴,兩行淚順勢就從眼角滾落了下來。 陸桓艱難地從她的身上移開視線,而后冰冷地擦過了她的肩。 “云華——”白蘇怔愣在當場,胸腔中升騰起來的希望被他捏了個粉碎,無數的碎片朝她撲來,讓她遍體鱗傷。 春天的風依舊溫柔的吹來,而那個人,已然走遠。 ☆、第132章 同姓兄妹 他出現了,就像夢一樣,白蘇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心中說不出的酸楚。 那個人是他么……為什么天底下會有一模一樣的人…… 陳原隱在房門后,看到了這一幕,他清楚地聽見,這個提著藥的后生稱呼陸桓為云華。他必然不會錯過如此得來全不費工夫的重大線索,陳原的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欲向白蘇打聽。 白蘇見房內有人出來,又向她靠近,她不加多想,便將藥盒推到了陳原的懷里,自己則拔腿就朝著陸桓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陳原呆愣在原地,蹙眉望著手中的藥盒,只見上面赫然印著太醫院的御印。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思及當初陸桓對惠民司和疫情疫病的關注,陳原突然明白了什么。 看來有關陸桓真相的這條線索,就在太醫院里等著他,不會斷了。 陸桓壓抑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的腳步也快,幾乎是半跑著匆匆離開了趙府。甫一出了府門,他與白決迎面遇上,白決看著神色異常的他,微微吃驚。 “是你?”白決脫口而出,他印象中的陸桓沉穩理智,究竟發生了什么,竟會讓他如此失態。 陸桓并未停下腳步,他不想有片刻的耽擱,便擦過白決,走向了自己的馬車。 下一刻,白決又看到白蘇急急地邁下臺階,而她的眼中也沒有自己,他這才恍然大悟。他們兩人——在趙府中遇見了—— “等等!”白蘇朝著陸桓的馬車飛奔過去,“請大人等等!”她不能冒昧地稱他云華,他或許根本就不是慕云華,他或許只有一張和慕云華完全一樣的面孔,那張讓她魂牽夢縈的面孔。 駕車的平安剛想揮鞭,卻看到了白蘇,他沒了主意,動作凝滯了住。 “主子,是她——” “平安,不要讓她認出你,我們走?!标懟柑狭笋R車,為平安下了這樣一道命令。盡管此刻,他的所有心思都在白蘇身上,他也必須控制自己。因為這里是趙府,在趙府跟前,他若與過去相認,那不止他自己,所有和他相關的人都將走上絕路。 平安明白陸桓的意思,他吆喝了一聲,猛地揮鞭,馬車便疾馳了開來。 白蘇怎會放棄,她繼續跟在馬車之后,飛快地跑著。她害怕,如果她稍微慢下腳步,她就會錯過確認他的機會,一輩子都錯過他。她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的直覺越來越強烈,一下下敲擊在她的心頭,讓她愈加確定前面那么冷漠無情的人,的的確確就是慕云華。 “主子,她還在追,咱們要不要停車——”平安握著韁繩,躲著前面偶爾出現的路人,把疾馳的馬車也駕駛得很穩。 陸桓的心被割碎了,他舍不得她那么辛苦,可是他的面前又有巨大的難處。踟躕了片刻,他低低地吐出幾個字,“不要管她,繼續走?!?/br> “大人!今晚亥時!我會在曲池湖畔等您——” 她的聲音像是被呼嘯而過的風拉長了,句尾的幾個字漸漸弱了下去,盡管如此,陸桓還是聽了清楚。 她停下追逐的腳步了…… 他甚至沒有勇氣掀開馬車的紗簾向后看去,他不敢看到身后的她被自己折磨成什么樣子。陸桓僵硬地靠在馬車的后壁,眼角隱隱蓄上了薄淚。 白蘇驟然停下腳步,渾身的氣力像是被瞬間抽走了一般,她軟綿綿朝著地面栽歪了下去。 “白蘇!”白決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見她摔倒,他痛心地趕上前去。他看到白蘇一臉的淚痕,突然明白了在她心中,自己和陸桓有著多么大的距離。她甚至為了那個男人,不管不顧自己一直隱藏的女人身份,就那么明目張膽地求他等她,求他見她……白蘇,你的堅強和自尊,都去了哪里…… 盡管他傷心,他吃醋,他還是將白蘇溫柔地扶了起來,裝作什么都沒察覺到一般,“白蘇兄弟,你還好么?” “白決——”白蘇微嚅著聲音,她的臉慘白慘白,沒有一點血色。她透支了自己的所有力氣,此刻連說話,都會讓她的胸腔如刀割般疼痛。 “我送你回太醫院?!卑讻Q站起身,攙扶著她。 “不——不,我不要回去?!卑滋K掙扎著,想甩開白決。她明明說好了,今晚要與那個人相見,這件事情,誰都不能阻攔她。 “離亥時還有好幾個時辰,你去哪?先跟我回太醫院,我給你熬些溫補的湯藥,好好歇歇?!卑讻Q氣她這么不顧惜自己的身子,就為了那么一個狠心拋下她的男人。 “不——”白蘇不知又從何來了力氣,她猛然推開白決,啞著嗓子道,“你明知道一天只能出一次太醫院,你卻還讓我回去——” 白決見她搖搖晃晃,連忙又扶住她,像是有些恨恨地妥協道,“依你,都依你!” 他想不出別的辦法,便將她先帶回了自家,白府。 這是白蘇第二次來到白府,她卻沒有第一次那么欣喜了。她的心,已經被那個男人攫走了,她現在只希望時光流逝,讓她盡快去曲池見他…… 白決沒有將白蘇來府中的事情告訴半夏和吉祥,他直接尋了一處客房,安排著白蘇休息。 精疲力盡的白蘇一睡就睡了兩個時辰。 白決獨自頭疼,薛達安排他去送藥,他理應在一個時辰前就回去給薛達交待?,F在他不止沒有交待,還沒有按時回到太醫院,前面等著他的不知道又該是什么懲罰了。 他靜靜地坐在白蘇的榻邊,望著她,他才心安了一些。 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雖然這想法一出現,就將他自己嚇了一跳。他想告訴白蘇自己的心意,他想趁她去見陸桓之前,為自己爭取一下。 好,就這樣。 他打定了主意,等到白蘇醒過來,他就立刻向她吐露他一直以來的心意。 日色西斜,白蘇昏沉乏力的頭漸漸清明了起來。她睜開眼睛,卻看到白決的meimei白泠正坐在她的身邊刺繡。 “你醒了?”白泠的丹鳳眼瞇了起來,她笑岑岑地道,“我哥被爹爹叫去說話了,應該一會兒就會回來?!?/br> “謝謝你們?!卑滋K直起身子,回想到自己在趙府門前的失態,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禁又微微擔心,她拼了命地追著一個男人,不知道白決會不會猜想出什么。 “甭客氣?!卑足霰壬洗魏桶滋K一起吃飯的時候更開朗了許多,“我哥從小潛心醫術,很少有朋友,能在太醫院有了你這個兄弟,他高興還來不及。這點小忙,又何足掛齒?!?/br> 她見白蘇唇角起皮,便想起一旁還放著湯藥,她端過來,遞給白蘇,“我哥叮囑你須得把湯藥喝了?!?/br> 白蘇接過瓷碗,感激地點頭,“謝謝你,也謝謝白決?!?/br> “還客氣不是?!卑足鍪掌鹗稚系拇汤C用具,道,“既然你醒了,我就不多留了。一會兒我哥就回來了?!?/br> 白蘇還不知道,沈白兩家已經給沈乾和白泠定了親,白泠這樣回避著他,其實是在避嫌呢。 另一邊,白決被白瑄叫到了身邊。 白瑄坐在太師椅里,神色有些嚴厲,“大白天的,你回府來做什么?太醫院會這么清閑?” 白決怕父親擔心,便隱瞞實情道,“今日無事,便回家看看?!?/br> “胡說?!卑赚u是這個家的主人,家里發生了什么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那個跟你一道回家的后生,是什么人?” 白決見白瑄都知情,只好坦白道,“他是我在太醫院的朋友,方才在街上摔了,我順路帶他回來吃點藥?!?/br> “我說過,我們家的光景遠不如從前,你的一舉一動都關系著家族的命運。白決,你要學會獨善其身吶?!卑赚u語重心長,嘆了一口氣。 “是,爹。我都懂?!?/br> 兒子也大了,白瑄不好句句都教訓他,老頭子換了一個話題,突然提到,“太醫院里,可有一位叫白蘇的后生?” 白決驚愕住了,他不知所以,只點頭應道,“有此人,他就是查出疫病藥方的那個醫者?!?/br> “哦?”白瑄有些驚喜。他望了望門外,門外安靜如許,他突然低下聲音,道,“你要多照顧著他,切記?!?/br> “為何——” 父親從來不會這么故作神秘的說話,他為什么要求自己照顧白蘇……白決突然惶恐了起來,他的面前像是張著一張大網,而他自己卻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見。 白瑄猶豫了一下,決定告訴白決真相,“她是你大伯父的女兒,你的meimei?!?/br> 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一句話,卻像一記悶錘狠狠地砸向了白決的心臟。 meimei…… 大伯父的女兒…… 他不敢相信,也不想去相信。白蘇怎么會和這兩重身份聯系上?不可能! 白瑄見他錯愕,便解釋道,“三日前,我收到了你大伯父的信件。原來他的女兒,女扮男裝進了太醫院。這個舉動雖然莽撞,可咱們畢竟是一家人,你一定盡全力要護著她,千萬別讓人發現她的真實身份。既然她醫術如此高超,或許能助你,助咱們白家,重得太醫院的位子?!?/br> “當真……”白瑄說的都是些什么,白決已經做不出任何判斷。 他滿心只有一個念頭,他愛上的人,竟然是自己的meimei! 不是兩姨兄妹,也不是兩姑兄妹,恰恰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同姓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