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白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白瑄的房間的,他只覺得天地都顛覆了原來的模樣。 他還奢望著白蘇心中的風能吹向他,事實卻證明,他還不如那個陸桓,因為他連以一個男人愛女人而愛她的資格都沒有…… ☆、第133章 身不由己 白決頭重腳輕地在白府中胡亂走著,方才白瑄對他的一番叮嚀,他忘了大半,唯獨記著白蘇的身份。 上蒼,你何故與我開這些玩笑?白決禁不住苦笑出來,他欣賞著,愛慕著,渴望著的女子,竟然是他不能與之婚的meimei。 可是,他的心底又悄然有了一絲不該有的僥幸。這一切真相,他與白蘇的兄妹關系,白蘇一定早就知道。她懷揣著對待哥哥的心情對待他,所以,她才不能愛慕他。白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猜想,如果他們沒有兄妹這層關系,他或許還能走進她的心里…… 他在白府的池塘邊靜佇了許久,直到他波瀾起伏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他確定自己可以坦然面對白蘇,才朝著廂房旋步過去。 廂房所在的院落里安安靜靜,院門半掩著,他推開門,卻在同時,將心底對她敞開的大門砰然鎖上。 然而,白蘇并不在屋內。 干干凈凈的瓷碗擺在小桌的一頭,里面的湯藥都被喝了干凈。而瓷碗的底下,端端正正壓著一張折疊著的薄宣。 這一瞬間,白決突然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好似她驚鴻地出現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滅的回憶之后,又殘忍地悄悄離去。從頭至尾,都只將他一人狠狠拋下,蒙在鼓里。 他大概猜得出信里面白蘇會說些什么,他展開宣紙,一字一句地讀了下去。 ——白決,見信如晤。這封信該如何起筆,實在讓我猶疑不定,但這封早該給你的信我卻不得不寫。 ——能在太醫院與你結識,是我之幸。然而我卻向你隱瞞了太多真相,多到當我想向你坦白,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墨跡在這里暈開了一大片,她一定是專注地想著事情,卻忽略了筆尖還停留在紙張上。白決恍然發現,自己竟然對白蘇的一顰一笑是那么了解,他甚至不需要看見她,就能通過她的筆墨而想象出她當時的樣子。 ——白決,其實我是一個女人。我會冒著風險女扮男裝潛進太醫院,是為了身在后宮的jiejie,為了有冤在身的父親,以及為了一個陌生的,卻與我息息相關的家族。我想你大概已經猜出來了,不錯,我是白家人,我的父親就是你的大伯父——白璟。 ——就算你不是我的哥哥,這些真相,我也遲早會告訴給你。因為你是我在太醫院里最為信任的人。好在你是我的哥哥,只要想到能與你一同努力,為白家掙一個未來,我就倍感興奮。二哥,很高興與你見面,很高興與你相認。我們明日太醫院中見。 ——我想,到現在,你應該理解了為什么在趙府面前我會為了一個男人那么失態吧。他是否是我想尋找的那個人,亥時過后就會有分曉了,二哥,祝福我吧。 ——小妹白蘇 白決垂著目光,又將信上的內容仔細讀了數遍,才折好宣紙,收在了懷里。 他的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看到白蘇為他們的兄妹關系感到欣喜,他真的是說不出的難受。尤其是信尾的“小妹”四個字,更像是鍍上了一層刺眼的金光,晃得他不肯正視。 他現在只剩下作為哥哥的權利了,他不能再愛慕她,他必須要轉而祝福她了。 他父親白瑄將真相告訴他還不夠,偏偏就在這一天,這短短的一個時辰里,她又主動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真的是天道怕他犯下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誤么,連一絲懷疑的余地都不留給他。 上蒼,真的是好殘忍…… 傍晚一過,夕陽的余光被黑暗吞噬,天際的淡星一點一點閃現了出來。 離亥時還早,白蘇就已經等在了曲池旁邊。曲池那么大,她為了不錯過他,只有不停地繞著河堤踱來踱去。 她放下了一直扎成高髻的長發,青絲如檀垂于身后,她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 自打上午的事情發生過后,她就一直在揣測著所有的可能以及所有可能的解釋。如果那個人是慕云華,他為什么不與自己相認?為什么會制造自己的假死?又為什么會來到京城為趙府效力?她想到頭痛欲裂,也沒有半分讓自己信服的解釋。 曾經他們之間的情|愛是那么的真實深刻,他瞞著她做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究竟會有什么理由? 曲池邊漸漸熱鬧了起來,人來人往皆談笑風生,只有她懷揣心事。 又過了許久,這些出來消遣的眾人又逐一散去,夜色加重,曲池邊吹起了冷風,她回到了孑然一人。 亥時二刻,平安到院子里打水,看到主房里面的燈火還撲朔的亮著。 他動了動心思,斗膽上前敲響了陸桓的房門。里面傳來沙啞的一聲“進來”,平安吹熄了手上握著的蠟燭,推門而入。 “主子——”他看到陸桓坐在緊鎖的木窗前,怔怔地望著模糊一片的窗外出神。 “已經過了亥時了,白蘇小姐或許還在曲池等著,您不過去看看么?”平安善意地提醒,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還是錯。 陸桓清楚時辰,他只是還在抉擇。 在這么不恰當的時候,他跟她迎面撞上,究竟接踵的是福是禍?他不敢深想。 如果這個重逢發生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后,該有多么美妙。他大可以肆無忌憚地上前將她擁在懷里,必不會如現在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慕家的事情還沒有眉目,他自己連同他的家族能否給她一個靜好的歸宿,他都不知道,他如何對得起她的心意。 平安見陸桓不言語,便繼續說道,“二公子,其實平安一直有心里話想跟您說。我雖然不清楚大公子為什么會消失在宮里,但就二公子隱姓埋名而看,我還是猜得出,咱們慕家一定出了事。大公子已經沒了,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的事實。死者已矣,斷不能連累生者了?!逼桨彩菹鞯哪樕蠞L下了幾滴淚,“二公子你有自己的生活,就好好活吧,去尋白姑娘,和她回戊庸去。倘若連你也步了大公子的后塵,大公子他不會瞑目的——” 一貫最擅克制的陸桓眼中也酸澀起來,平安的一席話的的確確戳中了他的心。他其實也在擔憂,他這么執著地尋找慕天華的下落,是不是強行將皇帝給慕家畫上的終點給打了開,讓慕家不得不繼續傷亡下去…… 他的視線被厚厚的窗紙阻隔,他望不到未來,也懼怕著如果他戳破了這層窗紙,禍患就會涌進這個屋子。 出神了許久后,他緩緩道,“我還記得第一次和白姑娘正式照面,是在品川閣,那時候我就像現在這樣坐在窗邊,看著窗外。她和大哥一道出現,挑簾而起的那刻與我對視,我覺得我從未見到過那么如月如練的明眸?!?/br> 或許對她的感情,就從那一刻伊始,只是他不曾察覺。 陸桓沉浸在回憶中,這是他最接近自己的時刻,是他偷偷做回慕云華的時刻。 她為他任性至此,他必須也該為她任性一次。遂著慕云華的真心,真真實實地隨心一次。 陸桓匆匆從房間走出,他要盡快趕到曲池去,他已經讓她等了太久…… 然而,不速之客卻不請自來,等在他的院落之外。 陳原站在院門投下的陰影里,上前一步叫住了不曾留意到他的陸桓。 “陸先生。這么晚是要去哪兒???” 陸桓僵住腳步,回身望去,只見陳原的身后還跟著三個侍衛一般的人物。 “陳先生深夜到訪,可是有要事?”他禮貌行禮,自若笑道。 陳原看著他風輕云淡的態度,不禁打心底冷笑,“自然,不然可不會來打擾陸先生休息。陸先生隨我去趟趙府吧,肅遠侯大人有事召見?!?/br> “什么緊要的事情,不能明日再敘?眼下我有事要辦,恐怕不能去趙府復命?!标懟副淞嗽捯?,陳原深夜來訪,恐怕壞事將至。 陳原撫掌哈哈一笑,“不急不急,我們可以跟你先去把你的事情辦了,然后再一道去趙府?!?/br> 陸桓見甩不開他們,只好妥協,“不必了,我隨你們去?!?/br> 行至趙府跟前,陸桓停住了腳步,望向不遠處曲池的方向。 那是他心之所向,而腳下卻不得不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深了,大風夾雜著雨滴砸在窗紙上,噼啪作響。白決裹起長衣,推開房門,看到守夜的小廝在廊下淺眠著。 小廝聽到門聲后,本能地驚醒,“公子?怎么了?” 白決搖搖頭,“無事,你回房睡吧,雨大了——”他的聲音突然遲疑了一瞬,繼而問道,“幾時了?” 小廝稍加琢磨,便答道,“剛過了子時了?!?/br> 已經子時了,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白蘇怎樣了—— 一陣隱隱的擔憂襲上心頭,白決回身拿起油傘,沖進了雨幕之中。 至少,守護她,也是一件作為兄長應盡的事情。 (第四卷終) ☆、第134章 陰差陽錯 紙窗外的雨聲越來越響,陸桓坐在圈椅中,面對著自打他進門來就開始沉默著的趙策和陳原,右手悄然攥成了拳。 他清楚的很,只要他不出現,白蘇就不會離開。她一定渾身濕透了,陸桓一想到這里,雙眉就不覺蹙在了一起。 趙策低頭喝著茶,一直不言語,這讓陸桓幾欲抓狂。他已經顧不得趙策半夜找他的緣由了,他只想快些結束等待的煎熬。 過了許久,趙策跟前的玲瓏茶壺已經被下人換了四五趟熱水,他才緩緩開口。 “陸桓吶,你看,你也為我做了許多事了。我待你呢,就跟待陳先生一樣,要知道陳先生在我身邊可是十來年了?!壁w策低垂下目光,像是素心所欲地嘮家常一樣。 “大人知遇之恩,下官沒齒難忘?!?/br> 趙策點點頭,又道,“其實這信任吶,總歸是要建立在互相了解的基礎上??墒潜竞顚δ愕倪^去卻一無所知,這讓本侯實在擔憂?!?/br> 陸桓心中一緊,面上還是自若地笑,“下官為大人謀事前,大人問過下官的家世,大人可能忘了?!?/br> “是,我記得,你說你是中山遼極人?!壁w策突然肅正了身姿,不再散漫,言辭犀利道,“可本侯查遍了遼極的名戶,可怎不見一個姓陸的人家?!” 不祥的預感敲擊在陸桓的心頭,他萬萬沒想到趙策會突然疑心起他的身世,還派人專門去查過名戶。他一直以為自己能把握很多事情,可這件事情,他是徹底摸不清趙策的底了。他現在就像是一個被快馬拖著走的囚犯,只能任由前方一個一個鋒利的石子劃破軀體,自己卻沒有半分抵抗的能力。 “陸桓,陸先生?!壁w策暗黑了眸色,“不如,你跟我解釋解釋你云華這個名字?” 這下,一直悶在云層中的雷霆終于炸了開來。陸桓的腦中嗡嗡作響,在天際這道金光閃過的間隙,他的眼前幾欲漆黑一片。 然而慌亂并不是陸桓的個性,他迅速思索,迅速調整,他必須要迅速找到一個穩妥的對策。他突然想到,白蘇在趙府中喚過他云華,這一定被有心人聽見,傳達給了趙策。趙策既然只提云華二字,而不提他的姓氏,就說明趙策還根本沒有觸及到真相的萬分之一。云華不是陸桓的威脅,慕家這個姓氏才是陸桓的威脅。 如此想著,陸桓袖袍間緊握的拳頭倏然松了開來。 他起身行禮道,“實不相瞞,在下早年家中遭遇變故,親人大都在一場干旱中餓死。是中山遼極的一戶人家收養了下官,下官才得以吃飽穿暖。在下原名陸云華,是遼極的人家見我的華字犯了他們老爺的名諱,便將我更名為陸桓?!?/br> 陸桓說的有條有理,反應又迅速敏捷,不由得讓趙策和陳原都暗暗驚訝。 莫非他說的都是真的?陳原有些犯嘀咕。 趙策見過、經歷過的人事太多了,他一眼就看出來陸桓的偽裝,不過他還是朗笑道,“還真是坎坷的際遇,本侯也理解了為什么你年紀輕輕可以有如此成就,恐怕是背負著一家人的希冀吧。且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也不管你的云華身份要不要緊,只要你忠心耿耿地為我辦事,你的過去我都可以不予計較?!?/br> 這才是趙策真正的目的。他要的是能人為他所用,他才不像陳原那么狹隘,見到石縫里長了一根草就想著盡快挖除。說白了,如果一個人有把柄在他手里,他反而會更加信任。 今晚的正題總算開始了,趙策為自己重新斟了一杯熱茶,“疫病一事讓你在皇上面前風光無比,你又婉言謝絕了皇上的加官進爵,這無疑鞏固了皇上對你的信任。陸先生,本侯現在要你為我辦一件事,事成,本侯將不會過問你的一切,必將你看做心腹?!?/br> “何事?”陸桓踟躕起來,他沒想到自己就這樣被趙策死死吃住了。 “我要你用星象暗示皇帝,吏部將有大變,必須要讓吏部尚書卸任,方可平息?!壁w策的意圖很明顯了,他意在鏟除異己,在吏部安插上自己的人。 陸桓沒想到,趙策竟會利用他做出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事情成功,趙策坐享其成;事情敗露,牽連的也只有他陸桓一人。而不論事成事敗,這樣招搖撞騙的剪除別人,根本就不是陸桓能下的了手的。 趙策見他不言語,便補充道,“我答應了,如果事情辦好,我不會計較你作為云華的過去的?!?/br> 陸桓抬眉迎上趙策狡詐的目光,一陣無力感涌上心頭,他最后為自己開脫道,“此事風險太大,司天監的其余命官同樣會觀天測象,倘若他們聯名反對我的提議,這件事就會立刻暴露?!?/br> 趙策意味深長地笑了,“這件事你不用擔心,自會有人支持你的。你要做的,就是怎么自圓其說,說得滴水不漏?!?/br> 趙策站起身來,走上前,拍了拍陸桓的肩膀,“限你十日,綽綽有余?!?/br> 陸桓心思沉重地從趙府中走出,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控制。只要趙策肯查,遲早會查出來他是慕云華這個事實,到時候會牽連的就是他所有珍視著的人。因此他不得不答應趙策的要求,盡管他必須要去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