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慕安已然清楚,當年血藥暴斃事件,是他的母后指使孫福連在白璟的血湯中下了死藥,一切都與白璟無關。 往事已矣,既然先帝因為白瑄的求情已經赦免了白璟的罪,他這個新皇帝便也沒有什么愧疚了。只要當他見到白蘇,確定白蘇過得很好,他會再賞賜白璟的,以感謝他對自己骨rou的照顧。 ☆、第130章 錯失良機 驚蟄已過,轉眼就到了春分時節,各地的疫情都得到了良好的控制,大慕國一派欣欣向榮。最為開心的自然是慕安,他新登基就遭遇疫病考驗,好在他平安度過,并以此博得了百姓們的愛戴。 今日早朝結束后,他留下了趙策,并點名讓陸桓也一并留下。 陸桓著實吃驚,他沒想到皇帝竟然這么快就要私下召見他。趙策走在陸桓的前頭,邊走邊提醒他道,“天子跟前,不要多話。凡事看我眼色再答?!?/br> 陸桓怎會不清楚趙策的意圖,趙策是在擔心自己壯大,從此不再需要他的庇佑。如何行事才是最好,陸桓自有分寸。 很快,兩個人便跟在慕安的御輦后,一道來到了嘉和殿。 這是陸桓第一次繞進內宮,從前他只有在主殿的長階上立聽早朝的份兒?;蕦m的神秘帶著些許壓抑,他環望著這里的一草一木,不禁想到,他的兄長在入宮之后會對皇宮產生怎樣的感受。一心仕途的慕天華向往廟堂之高,他一定充滿期待和欣喜地看待皇宮中的一切。然而,兇險無情的皇宮卻成了他永世的墳墓。 陸桓有些悲愴,他的腳步也不自覺沉重了起來。 進了嘉和殿之后,慕安只草草地稱贊了趙策一番,而且是方才早朝上話語的機械重復。他其實并沒有多少心思在趙策身上,他感興趣的是陸桓此人。 “朕聽聞你精通天文歷法,對星象頗有研究,你年紀輕輕,不簡單啊?!蹦桨操p識地打量起陸桓,眼前的年輕人神色平淡,目光微炯,既給人輕微的壓迫感,又似乎有兩不相犯的氣節。 “陛下謬贊了,臣只是盡本分行事,僥幸預測到了此次災情。陛下圣明庇佑?!标懟腹笆中卸Y,對待慕安十分恭敬。雖然他內心深處十分清楚,皇位本該是屬于他們戊庸慕家的,他也清楚,這個皇帝一定知曉兄長之死的內幕。 “此次安定疫情你功勞最大,朕決定賞金一百兩,再加封你為司天監副使。你看如何?” 陸桓跪了下來,婉拒道,“孝當竭力,忠則盡命。此次安定疫情,有功之人不止臣下一人。上至賑災使肅遠侯,下至普通醫官醫士,他們都在盡著身為臣子的功勞。臣擔當不起陛下如此提拔?!?/br> 慕安看著陸桓穩妥的反應,不禁想到,這樣持重識大體的年輕男子,若不是早年經歷過風雨,就一定生來城府頗深。 慕安換了個姿勢倚在塌枕上,指著陸桓對趙策笑道,“如此良才,怎么盡歸愛卿麾下了?朕羨慕啊?!?/br> 這句話雖然被慕安嬉笑著說出,可當中的分量還是著實讓趙策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慕安這意思,難道是在說他和帝王搶人才?趙策簡直不敢繼續往下想。他該怎么回答為好,說陸桓不是他的人會太虛偽,承認陸桓是他的人又萬分不妥。正當趙策犯愁的時候,陸桓先開口道,“回稟陛下,肅遠侯大人對臣有知遇之恩,正因如此,臣才有幸為陛下盡忠效命?!?/br> 簡簡單單一句話,既周全了趙策,又顧及了皇帝的顏面。 趙策立刻接道,“臣等愿為陛下排憂解難?!?/br> 慕安笑了一笑,嘉和殿的氣氛也跟著輕松了下來。慕安見陸桓拒絕了他的封賞,便也作罷,沒再提出。 他轉了一個話題,道,“有一件好事還沒和肅遠侯分享,寧嬪她有孕了?!边@也是慕安在上早朝前剛得到的消息,他一直壓抑著沒說,是不想讓趙策太過得意。 趙策一聽趙寧懷孕,登時就喜上眉梢了,他跪了下來,連叩道,“謝陛下圣恩,謝陛下圣恩?!?/br> 從皇宮里走出來的時候,陸桓明顯感受到了趙策的春風得意。 果不其然,當晚,趙策便在趙府擺宴,前來道喜之人都在正四品之上。 陸桓自然也被趙策邀請到席上了,經歷過上午在嘉和殿的那番事情,趙策已經開始將陸桓看做自己人了。趙策本來擔心新帝登基會懲治趙家,可現在一看,還數他趙家最蒙圣恩。他自己是平定疫病安撫百姓的大功臣,他的女兒又在后宮中穩住了地位,趙家的輝煌就跟當初他送靖貴妃入宮時一樣。趙策有些高興得忘形了,在眾人的簇擁下,他喝了很多酒。 也有想巴結趙策的人前來給陸桓敬酒,陸桓沒有推卻,他一一飲盡了酒盅。上一次這么痛快的喝酒,還是和慕天華一起。他看著這些唯利是圖的小人,深深為慕天華的仕途追求感到不值。如果不是為了弄清楚慕天華的下落,他根本不會和這些人沾染上關系。 白蘇—— 他的心一動,酒過三巡,他無法遏制地思念起她了。 夜至闌珊,眾人都三三兩兩地離開了趙府。最后留在趙策身邊的,就只有陳原和陸桓兩個人了。之前還道年紀稍長的陳原是趙策的心腹,陸桓只是趙策的智囊,現在看來,陸桓也能算上是趙策的大半個心腹了。 陸桓的酒量一直深不可測,他雖然喝了很多,意識卻非常清醒。陳原微醺,勉強還能辨別周身的事物,但是趙策,卻喝了個酩酊大醉,口中念念叨叨不知在說些什么。 陳原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不忘囑咐陸桓道,“大人——醉了,叫人來——來——扶大人去休息——” 陸桓先上前扶住了陳原,“陳先生也先回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安排,放心?!?/br> 陳原點了點頭,他也沒太聽清陸桓在說些什么,他看著陸桓一張一合地口型,晃了晃手指,“是——我回去——我先——回去了——” 陸桓將陳原送到了府門口,親眼看到他上了馬車,才轉身回到內堂,回到了趙策的身邊。 已經是四更天了,趙府的主人們都睡著了,那些小廝候在堂外,沒有上頭的吩咐,他們不會擅自進屋。陸桓站在意識迷糊的趙策身前,突然發現,這或許是他的一個機會,一個向趙策打探慕天華的機會。 “大人,肅遠侯大人——”陸桓先試探著喚了兩聲。 趙策聽到有人喊他,但聽不出是誰,他也懶得睜開眼睛去看,懶得用腦子去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大人?!?/br> 半晌,趙策才吐出兩個字,“作何——” 陸桓見他口齒含糊,又毫不設防,便知道他是真的醉得不輕了。陸桓蹲下身來,輕聲道,“趙大人,殿試的結果已經出來,陛下著您去宣榜?!?/br> 其實陸桓也不知道這個辦法能否行得通,但是酒醉的人一覺過后就會把一切都忘記,他可以一試。 果然,半截身子飄在云端的趙策當真以為皇帝給他下旨了,他悶聲應道,“好——我去——” “大人,皇榜上為什么少了一個名字?”陸桓聽到了堂外的腳步聲,恐怕是有人來了,他連忙加快了詢問的節奏。 “誰——少誰了——” “慕天華。慕天華?!标懟附辜钡卦谮w策的耳邊說著慕天華的名字,試圖喚起趙策的回憶。 趙策根本就不知道慕天華的事情,他只負責殿試結束后的人員調度,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皇榜上少了一個人的名字。他對慕天華這個名字毫無反應,因為他從來就沒聽說過 “慕天華,他怎么了,他究竟發生什么了?他去了哪里?他是否還活著?” 堂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陸桓焦灼萬分,卻得不到趙策的半點回應。 罷了,陸桓放棄了,他單手撐起趙策,將趙策軟綿綿的老骨架扶了起來。 下一刻,一個女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陸先生?” 陸桓見是余氏過來了,便回應道,“大人醉了,正好您來了?!?/br> 余氏走上前,從陸桓手中扶過趙策,也沒有多想,便囑咐道,“夜深了,陸大人也先回去吧。辛苦了?!?/br> 陸桓點頭,他回望了一眼趙策,心底一聲惋嘆。他不惜出賣自己的原則為趙策這個jian臣效力,就為換來一個答案。雖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慕天華已死這個事實,他還是不肯罷休。只要不是親臨當時事情的人說的話,他都不會相信。 如果慕天華當真死去,他至少也要尋到他的尸骨,將他送回戊庸安葬,否則他無法向他的父親和自己的良心交代。 這次好好的機會沒能抓住,下一次再等到趙策放松警惕,就不知會是什么時候了。 陸桓承認,自打他在京城見到白蘇之后,他的很多固執都瓦解了。他想做回慕云華,想回到白蘇身邊,他都打算好了,一旦確定了慕天華的事情,他就向白蘇坦白自己曾隱瞞的一切。 就在剛才,他和白蘇的距離驟然縮短,此刻卻又倏忽拉長。 無限長,是否就代表了無限的遺憾。 ☆、第131章 這樣重逢 自打寧嬪懷上了孩子,薛達作為寧嬪的請脈太醫,他出入寧華殿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在大家未曾留意之間,他已然成為了趙家的人。 這日他按例為寧嬪診脈,上報胎象穩固之后,趙寧也放寬了心,開始關心起薛達的閑事。 “我聽聞前陣子因為疫情的事情,你在外頭被白家的人給羞辱了?” 薛達一直忌諱著別人提起此事,可對方是正經八本的主子,又是他效力的對象,他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又冷嘲熱諷道,“哼,我就不信白家人會一直這么走運?!?/br> 趙寧早就知道她的姑母是因為白璟而死,又加上清雅殿那位偏偏也姓白,她不由得十分反感白家。她順水推舟道,“大人可不能坐以待斃。就我所知,凡事都是要靠自己爭取來的?!?/br> 薛達望著趙寧欲言又止的目光,靜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家父一直拒絕和白家人來往,每每在宮中遇到白家太醫也從不禮讓。我想,不若讓那個侮辱了薛大人的東西來趟我們趙府,有他的虧等著吃呢?!壁w寧輕飄飄的說著,卻字字咬著一股勁兒,就好似想把誰生吞活剝了一般。 薛達心中暗自琢磨,這趙寧必然不單純是為了讓他出氣,想來她也是在為日后有求于他而做鋪墊。他了解后宮的爭斗,太醫院時常脫不開干系。此刻他也正需要一個庇蔭,跟隨這位有孕在身的主子看上去是個明智的決定。 思前想后間,趙寧向后微靠了靠,“聽聞昨晚家父飲多了酒,就勞煩薛太醫著人送些醒酒的湯藥過去吧?!?/br> 薛達會意,他明亮著眼睛勾住趙寧,兩個人會心一笑后,薛達就退出了寧華殿。他撐著扶杖一瘸一拐地走下石階,迎面撞上了皇后娘娘以及白順儀。 他因身體殘疾可以不必行跪禮,皇后干脆就沒讓他行禮,只關切問道,“薛太醫是剛請脈出來吧?寧嬪的情況怎么樣?” 寧華殿的窗紗早些日子就換成了上等的蟬翼翠絹,寧嬪在屋內靠窗倚著,早就聽到了屋外皇后的動靜。她仗著自己有孕,即便沒開始顯懷,也驕矜了起來。想讓她出去迎接皇后,她才懶得動彈。她凝了凝神,繼續仔細聽著外面的對話。 “回皇后娘娘,寧嬪一切都好?!毖_盡量簡短回答,不想過多和皇后有接觸?;屎笠恢睔w薛顯照料,而他最近對薛顯的成見,甚至超過了對白決的成見。 “這就好了,本宮就放心了?!被屎蟠猴L一笑,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肚子,對著身邊娉婷而立的白芷道,“偏巧本宮也在孕中,日子左不過早了寧嬪半月,這下好了,我們可以作伴?!?/br> 白芷扶住皇后的手臂,也笑道,“是了,真是巧,昨兒寧嬪診出了喜脈,今兒皇后娘娘也診了出來?!?/br> 薛達早就聽得云山霧繞了,他揣摩不透這兩位主子一句搭一句地說話,是個什么意思。又不需要他插話,又要他在一旁聽著。薛達低著頭,最后只客套道,“恭喜皇后娘娘了?!?/br> 殿內的趙寧早就氣得胸腔都要炸了!她揮手掃翻了桌上的茶具,憤恨地想,皇后就是故意來氣她的!想不到皇后看著敦厚持重,竟也是個心機的女人!她就不信了,她剛查出有孕,皇后就緊接著也有了好消息!一定是皇后故意守著消息,滴水不漏,到現在才放話,明擺著要將陛下的心思又都拐到她那里去! 皇后和白芷在廊下聽到了屋內碎瓷的瑽瑢聲,兩個女人相顧一視,都心領神會?;屎筇崞鸱[,勾住白芷,“meimei,咱們趕快進去吧,寧嬪別出了什么事兒?!?/br> 白芷跟在皇后身側,臨走之前也不忘回看了一眼薛達。她已經從沈濟生那里旁敲側擊到惠民司發生的事情,由是也知道了薛達對白蘇的刁難。她的目光輕描淡寫地掃過薛達,卻在心中著重記上了一筆。 回到太醫院后,薛達配好了醒酒的藥材,又著人熬好之后,將白決叫到了身邊。 白決知道薛達會召見他一定心懷不軌,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惡毒到會讓他前去趙府送藥。朝堂上誰人不知,趙策早早地就與白家勢不兩立。薛達這是明目張膽地將他往火坑里推。不過白決向來有一股不愿服輸的勁兒,薛達越是想為難他,他反倒更要做給他看。 于是,白決答應了下來,提著藥盒準備向趙府趕去。 白蘇見他被薛達叫去,有些擔憂,趁他走出太醫院之前,她連忙追了上去。 “白決,你去哪里?” 白決以為她對趙白兩家的恩怨一無所知,便直言,“去趟趙府,給肅遠侯大人送藥?!?/br> “怎么會讓你去?”白蘇蹙起眉頭,她心下略一思忖,便為白決擔憂了起來,“不若我拿上符令和你一起去罷?!?/br> “嗯?”白決有些驚訝,她好端端地為什么要跟著自己,他心直口快,嘴上也不由得脫口問出,“為什么?” 白蘇裝作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就是想跟你一起去唄?!?/br> “嗯?”白決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聽到她這樣說話,他有些受寵若驚。怔神間,白蘇已經跑回房去拿符令了。 來到趙府跟前,白蘇按住了白決,從他手中接過藥材,“讓我去吧,我想看看朝廷的大官有的是怎樣的府邸?!?/br> 白決哪能放心她,他跟上前幾步,不想讓她任性。白蘇回身抬起手掌,將他推到了兩步開外,“白決,給我個機會,我想一個人見見世面?!闭f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踏上了臺階。 趙府的小廝看過她手中的符令,又檢查過她手上提著的藥材之后,便放她進了趙府。 說實話,白蘇微微有些緊張,她跟在領路的小廝后頭,一邊走一邊打量著趙府里面的雕梁畫棟。小廝停下腳步的時候,白蘇險些撞了上去。 小廝看著有些冒失的她,問道,“誰遣你來的?” “薛達,副提點大人薛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