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白璟故意清了清嗓子,白蘇才注意到他,“爹——” “我不是說過,你不能學醫嗎?”白璟有些不悅,他將白蘇從柜臺里拉了出來,“為什么你在這兒,你jiejie呢?” 白蘇覺得委屈,她反駁道,“為什么不能?家里所有人都可以學,為什么就我不可以?” “你命里不該學醫,多讀讀古書詩文,做個規規矩矩的女兒家,將來爹好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卑篆Z背過手去,神情十分嚴厲,跟剛才的慈醫判若兩人。 白蘇搖搖頭,她十分氣憤,“嫁嫁嫁!爹你就這么急著把我嫁出去!是不想讓我在白家嗎?!” “胡說!”白璟也生氣了,他不懂白蘇為什么非要曲解他的意思,“你學醫,那你給我說說,貝母都有什么功效?” “化痰降氣,止咳解郁,胸膈郁積,乳汁不下?!卑滋K說的奇快,她記憶力特別好,一應的藥材功效,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就這些嗎?就這些你就覺得自己有習醫的本事了?”白璟的話跟針一樣,一下下扎到白蘇的心里,“貝母,還可治小兒鵝口,目生弩rou,鼻血不止,乳癰。你所知道的那點,不過一半而已!”白璟拂袖離去,只留下白蘇一個人在藥堂里。 一股挫敗感從心底油然而起,白蘇咬著牙關,不管白璟已經走出屋子,徑自一字一頓地答道,“爹教訓的極是?!?/br> 【備注】 1)慕天華的藥方中,各味藥材皆有止血化瘀,幫助愈合傷口的功效,分為外用和內服兩個方子。但藥材之間是否有副作用,或是不相容之處,嵐也沒有考證。 2)白蘇背誦的藥材功效,諸如麻黃、連翹、貝母等,都摘自中醫藥辭典,比較可靠。 ☆、第4章 姐妹玉簪 起初,戊庸的白家,全靠白璟和孫蘭芝兩個人艱難撐起。近二十年下來,如今的西北邊陲,有過大痛大病的人家無不知曉白家的存在。白府的正門遠不如京城的本家氣派,牌匾上“白家藥堂”四個字,也不過是找的一個窮秀才幫忙題寫的。但白璟所求不多,不過是養家救人兩不耽誤。 是夜,白璟拖著疲憊的身子去了妾室如玉的住處。 如玉掌燈來接白璟,為他細致地解開衣扣,又為他鋪好了被子。她發覺白璟緊鎖的雙眉不曾展開,便關心著問道,“老爺有心事了?” 白璟沿著床邊坐了下來,低嘆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白蘇這丫頭?!?/br> 如玉聽聞白璟的心事都是因為自己的女兒,心中大概明白了許多,“蘇兒她既然喜歡從醫,老爺你就遂了她的心愿罷?!?/br> 白璟搖搖頭,“別人不知曉就里也就罷了,你我都知道蘇兒她是誰的孩子。雖然太子爺幾度徘徊于立廢之間,但當今皇上畢竟老了,一旦駕崩,太子爺順利即位,那蘇兒就是皇室的長公主。太子爺若是追究起來,發現我叫他的女兒吃了苦頭,天天和病人糾纏不清,那我這腦袋該往哪擱?!?/br> 如玉扶著白璟躺了下來,她剪了燭芯,也躺了下來,和白璟之間卻隔了好大的距離。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想太子爺早就忘了我,忘了他這個孩子了?!比缬穹藗€身,面對著白璟,又道,“老爺,你我雖只有夫妻之名,你來我這兒也只是給旁人做做樣子,但我心里頭,是真當你是我的老爺?!比缬竦穆曇粲悬c哽咽,她閉上了眼睛。 “老爺,蘇兒想做什么就由著她去做吧,不能讓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長公主身份束縛住她的自由啊?!?/br> 夜靜靜的,白璟未再給如玉什么答話。他不是不知道,他早就知道白蘇是三個孩子中天資最足的,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再加上她對從醫那非凡的熱情,若是稍加雕琢,定會成為不凡的郎中??墒?,白蘇畢竟是女孩,還是皇室的后裔,身上流著大慕國最顯貴的血。白璟總設想著,若是白蘇留在皇宮里,太子爺會讓她做些什么。估計也就是讀讀閑書,學學女紅,然后挑個好人家嫁掉。 但凡扯上皇家的人,白璟就像著了魔道,他有自己的執念,執念著決不能惹上半點的麻煩。 夜沉如酒,十分沁人,有人懷著心事入睡,有人卻依舊醒著。 已經過了三更,慕府里頭慕天華的屋子還通亮著。 侍候他的小廝名喚“平安”的,在門外頭守夜,他見慕公子還不入睡,有些擔心。平安敲了敲門,提醒屋里的人道,“公子,三更天了,再不睡對肩口的劍傷不好?!?/br> “知道了?!蹦教烊A的聲音十分清明,一聽便知道他的睡意還沒找上門來。 “公子到底在忙活什么?從酉時開始您就在屋里頭,一直未出來?!?/br> 門突然被慕天華從屋里拉開,平安被嚇了一跳。 “幾時許你多話了?”慕天華故作一臉嚴肅,他吩咐道,“快給我準備熱水,這就睡了?!?/br> 平安笑呵呵地應了,他十分了解他的主子,慕天華真生氣的時候,是不會和人說話的。 不消一會兒,熱水就被平安端進了屋子。平安見慕天華在書案跟前揮著毛筆,似乎是在作畫,他好奇的走上去,想看看熱鬧。 “平安,你瞧這畫兒如何?”慕天華毫不避諱,大大方方將畫了一晚上的人物像展示給平安看。 平安看著畫上水墨的面龐,琢磨了好久的詞兒,才有底氣夸贊道:“公子,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眉如遠山,目若辰星,肌膚勝雪,烏發似檀?!?/br> 慕天華愣了一下,揶揄道,“你小子平時腦袋不靈光,原來裝的都是這些東西?!?/br> 平安撓了撓腦袋,笑嘻嘻地道,“其實這些詞兒,我早就為公子備下了,就等著公子哪天看上了某個姑娘,好使出來讓公子獎賞我呢?!?/br> “滑頭?!蹦教烊A也不由得笑了,輕淡的笑容卻藏不住心底的愉悅。 “今兒公子遇到哪家的人間絕色了?要不要小安子我明兒準備些好東西,送上門去?”平安注意到書案底下扔著大大小小的宣紙團子,上面的墨汁痕跡隱約可見,一猜便知道他家公子是用了十分的心才畫了這個肖像。 “不過是一面之緣,哪里就是看上了?!蹦教烊A擱了毛筆,又合上了方硯,“許久未作畫了,今兒解解手癢?!?/br> 平安可聰明著呢,他家主子顧左右而言他,他一聽就聽得出來。但主子畢竟是主子,平安也不好戳穿自家主子的心,于是便順迎著慕天華的意思,“自打公子開始為今年冬天的殿試做準備以來,就許久沒碰過水墨畫這檔子事兒了?!?/br> “鄉試還未開始,你倒是替我考慮的長遠?!蹦教烊A躬下身去,掬起一碰熱水撲在了臉上。 “以咱公子的實力,殿試根本不在話下,小安子就等著給公子駕個馬車,一起進京去呢?!逼桨矊⒎浇礓胶?,展平,遞給了慕天華。 主仆兩人隨意聊了會兒,很快平安就端著水盆退了出來。屋內的燭燈滅了好多盞,慕天華靜靜躺在床上,心里頭是殿試的事情。好多不安和煩惱涌上了心頭,慕天華長嘆一口氣,吹滅了床頭最后一盞燭燈。霎時,濃重的夜就如流水一般包裹住了他,他闔上了雙眼。 城南的白家藥堂里,男女老少都已入睡,唯有白蘇的住處里依舊傳來輕輕的誦吟之聲。 “艾葉——味辛性溫,溫經止血,散寒止痛,祛濕止癢??勺靼q,艾炭。干搗篩去青滓,取白,入石硫磺,為硫磺艾……”白蘇的思路卡住,一時想不起來藥書里面下半句是什么。 “meimei?” “meimei?”白芷的聲音透過紙窗從外頭傳來,白蘇愣了一下,連忙靸上鞋,把藥書扔到小桌上,前去開門。 “這么晚了,jiejie不睡?” “你不也沒睡嗎,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卑总谱笥铱戳丝?,確認院子里再沒別人之后,這才放心地進了白蘇的屋子。 白蘇倒奇了,她玩笑道,“jiejie難不成還怕了半夏?”半夏是白蘇貼身丫鬟的名字,半個時辰前,白蘇就已經吩咐半夏睡了。 白芷也不回答她,一進屋就欣喜地從袖口里掏出兩枚白玉雕花的簪子,一支遞到了白蘇手里,一支自己留了下。 “這么好看?!卑滋K細細打量著著簪子末端,鏤了花紋的金包裹著雕花的白玉,白玉通體透亮,毫無紋路,做工十分精細,一看便知是上乘首飾?!斑@么好的簪子,是哪里來的?” 白芷奪過白蘇手里的簪子,不由分說地就為她插到了發髻之上,“你管那么多呢,我送你的就是了?!闭f完,也給自己戴上了簪子。 白蘇不依不饒,白芷消失了一整天,這倆簪子肯定脫不開干系。 “莫不是哪家的公子送給jiejie的?”白蘇抬眉打量著白芷的神色,白芷向來藏不住事,閃爍的目光一下就將她的秘密暴露了出來。 “快告訴我,哪家的公子這么有眼光,看上了我的jiejie?” “哎呀,蘇兒你再胡說我便不理你了?!卑总朴中哂旨?,她轉過身去,暗暗飛紅了臉。 白蘇這么一看,更加確定了,她把白芷拉了回來,“你今天是不是去見人家了?” “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爹?!卑总品鲋滋K坐了下來,“是姓趙人家的公子?!?/br> 白蘇的腦子立刻轉了起來,能送這么貴重禮物的,必是大戶人家??伤笙胗蚁?,也想不出戊庸這地方有什么姓趙的大戶。 “jiejie為何要瞞著爹?咱們都是到了婚嫁的年紀,jiejie若是有了中意的人,也能免于荒唐的媒妁之言?!?/br> 白芷急了,她趕忙叮囑道,“蘇兒你不能跟爹提起半個字!趙公子是京城來的,想必不久之后是要回京城的。爹不是說過,咱們家人這輩子到死都不能進京城去嗎?” “爹總是有些莫須有的要求,他還不準我學醫呢,我不還是照樣學著?”白蘇指了指小桌上的藥書,又道,“jiejie若與那趙家公子兩心相惜,難道還要因為父親荒唐的要求分開不成?” 白芷沉默下來,她一直佩服她meimei骨子里的那股勁兒。父親自小就對她們嚴厲,父親一應的要求白芷都完全服從,而白蘇卻總是與父親作對。若是和趙家公子的事情,她也能夠勇敢地反抗一下,不知道父親會作何反應。白芷的思緒飄遠了些,她輕嘆了口氣,扯開了話題,“今天鋪子里怎么樣?爹有沒有發現我不見了?” “老樣子唄。倒是青之,我瞧他是真對你動了心?!?/br> 青之的示好白芷不是感受不到,她一直把青之當作親哥哥看待,從未多想。白蘇見白芷神色為難,也沒有繼續提青之的事,而是安慰她道,“我今兒又惹爹生氣了,所以他也沒注意到你去哪了,放心?!?/br> 白芷伸出手,輕輕捏了下白蘇的臉蛋,道,“估計某一天,我也要惹爹生氣了?!?/br> ☆、第5章 蓄意重逢 次日清晨,白蘇打著哈欠進了藥鋪子,正碰著青之站在柜臺旁,跟前是一碗蓮子粥。蓮子粥的清香十分誘人,白蘇咽了咽口水,笑對青之,“青之哥哥,我還沒進早飯呢?!?/br> “所以呢?”青之警覺起來,立刻護住跟前的碗,就跟護住孩子一樣。 “喂,這么小氣,我看你也沒吃呀,難道等著放涼?”白蘇撇了撇嘴,繞到柜臺后,開始清點藥材。 這會子白芷也進了藥鋪,她見白蘇也在,關心著問道,“你不怕爹看見你又來這兒?” 白蘇低著頭,手里撥弄著算盤,“怕什么,爹不讓我學醫,還不許我賣藥了?” 白芷被逗笑了,她注意到白蘇發上別著的雕花白玉簪,又想著自己頭上的那個,深覺姐妹同心,十分溫暖。 青之小心翼翼地端著碗,遞到了白芷跟前,一雙眼睛笑瞇瞇的,“大小姐,剛熬的蓮子粥,趁熱喝了吧?!?/br> 白蘇暗暗瞥了他一眼,腹語著,果然不出所料,這家伙就知道給jiejie熬粥,也不知道給我帶上一碗。 白芷有些不好意思,她不大想接,面對青之熱情似火的目光,她又不忍拒絕。正當她兩難之際,只聽得白蘇道,“jiejie你就喝了吧,方才我跟青之都喝過了?!?/br> 白芷聽聞,原來這粥不是單單只有她的,她放心下來,接過粥,也對青之道了謝。青之心里頭咚咚敲著鼓,他心滿意足地看著白芷喝著粥,也沒忘報給白蘇感激的目光。 白蘇翻了他一個白眼,趁火打劫道,“這粥好喝的很,不如青之哥哥以后每天早上都給我們煮粥?最好能換換花樣,也不至膩了?!?/br> 青之正喝著水,差點沒嗆著,他暗暗給白蘇作揖,求她饒了自己。 這時候門口響起了一聲提醒意味的咳嗽,白芷離門口最近,她看到來人大約是抓藥的,便提醒道,“小店還在清點,客官您得等會兒?!?/br> 白蘇抬起頭,驀然就與一雙熟悉的眸子四目相對。 今日慕天華換了一身白衣,沒有了昨日的金貴之氣,倒顯得干凈出塵。清俊的面龐上,他的笑容簡單而純粹,白蘇不禁出了神。 “慕公子?”青之認得他,立刻迎了上去,“慕公子昨兒不是來瞧過病了?沒抓藥嗎?” 慕天華握拳在唇前,不好意思地咳了咳,然后道,“來過,也抓藥了?!?/br> 白蘇低下頭,將一個木匣子遞給白芷,“新到的孔雀草添好了?!?/br> 白芷接過匣子,將它放到了它本該的位置,又注意著打量了白蘇的神情。她注意到,這個慕公子一進來,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白蘇的身上。而白蘇,故作無所謂的樣子反倒暴露了她的不安。 “那慕公子又有新的方子了?”相比兩個女子的沉默,青之熱乎的很。 “不,是舊方子。昨兒的藥,掉了?!蹦教烊A似是很不好意思說出這個事情,他聳了聳肩。 “掉了?”白蘇吃了一驚,終于加入了談話。她在白家這么多年,還沒聽說過病人前腳邁出藥堂,后腳就把藥包給掉了這種事。細想又覺得此人十分有趣,白蘇忍不住笑了出來。 慕天華覺得十分尷尬,“所以,我又來抓藥了?!?/br> “那方子呢?”青之問道。 “哎呀,方子!”慕天華猛地一拍腦門,這事兒怎么讓他給忘了。他就顧著琢磨方法再來一次白家,也只想出了假裝丟藥這種蠢笨辦法,結果卻忽略了方子。他長嘆口氣,心想著得趕緊出去排隊了。白璟雖然還沒開始給人看病,可看病的隊伍就已經排出去百步開外了。 失策,失策,慕天華苦惱地正要轉身離去,只聽得白蘇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