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顧昭不愛搭理她,在他的眼里,一夫一妻是基本的,其他的一概是小三,小四,小五,小六,連名字都不必記。 七老爺威嚴無比,才吩咐完,就有盧氏的婆子一擁而上,堵嘴的堵嘴,拖人的拖人。 院子里,忽然有小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小娃有五六歲的摸樣,頭上梳著一對童子發髻,身上穿的一身精細綾羅,又哭又撓的沖過來廝打,一邊在顧昭身上擰拽,一邊鬧騰到:“放開我祖母!你是壞人,來我家白吃白住著欺負人!” 顧昭大怒,蹲下揪起這童子,一把扒下他的脛衣(褲子),翻過身來,對著他的白屁股,毫不客氣的就是一陣啪啪啪啪啪啪! 剎那間,院子里安靜下來,皆是目瞪口呆。 這小童叫瑯,是顧茂懷的幼子,出生的日子跟顧巖在一天,奇怪的是,時辰也一樣,顧巖在孫輩里,最喜歡他,有時候甚至趴在地上給他當馬騎,嬌紅得寵多也因為他。 看兒子挨打,二爺顧茂懷一聲不敢吭,只能站在那邊轉圈,眼巴巴的看著四處找援手。 七爺毫不客氣的將顧銘瑯的屁股打成了紫茄子,大家方想起,這位爺輩分如今在這家里是最大的,他想打誰都不用問天氣兒,又想起,顧巖對這個弟弟幾乎是百依百順,只差供起來了。 顧銘瑯何嘗受過這個,開始還大哭,最后便哀哀認錯:“七爺爺,瑯兒知錯,莫打了!” 顧昭冷了臉,扶著細仔的手站起來,胳膊下夾著顧銘瑯,四下看了一眼冷聲道:“堆在這里做什么,都滾回屋去!” 呼啦啦一院子人鳥獸散。 七爺威風完,依舊提著夾著顧銘瑯進了屋子,屋子里,太醫們圍著床,正在談論著什么。大意就是,老郡公是氣急攻心,此刻還是先要把人喚醒灌了藥進去才是。 他老哥哥,躺在床上,臉上暮色沉沉,一絲絲鮮活氣兒都沒有。頓時,顧昭揉的心都碎了。 盧氏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家老爺,早上好好的出去的,沒成想,就這樣被抬回來了,呼啦啦一下天塌了,家里亂成一團,盧氏六神無主也無力去管。 看到顧昭進來,盧氏眼淚再也不忍,拽著帕子說:“阿弟快去看你哥哥,你喊他,他便醒了!他最疼你的?!?/br> 顧昭點點頭,對著胳膊窩下的死小子后腦勺就是一下狠的,他威脅到:“哭!哭不響,揍死你?!?/br> 顧銘瑯本就委屈,看到自己爺爺越發的忍耐不住,聽到命令,就如閥門被打開一般,哇的一聲滿腹委屈的哭了出來:“爺爺!爺爺……快救我,七爺爺要打死我?。?!奶奶也被他關起來了!” 這死小子,哇哇大哭著依舊不忘告狀,沒一會,床上的顧巖便睜開雙目,澀聲罵道:“誰敢打我孫孫?!闭f完,嘴巴流出一掛口水。 “我!”顧昭瞪他,這家伙最可恨,后院亂成一團不說,脾氣這般差,年紀一大把,還跟人在朝堂吵架,看這出息的,口水都關不住了。 “這就好了,這就好了?!碧t們一喜,忙寫了方子叫去抓藥。 顧昭坐在自己哥哥床邊,顧老爺也慢慢想起一些事兒,有些羞愧,有些憤然,可憐他渾身無力,看到最愛的孫孫屁股被打成紫茄子,卻也不敢招惹自己弟弟,他家幺弟翻臉是很可怕的。 顧昭叫下奴抱了顧銘瑯下去,此刻,顧銘瑯哭的已經不是以淚洗面,是以淚洗澡。 顧昭坐在床頭一只手拉住自己老哥哥的手,按住幾個xue道揉,以前上跟公園的老大爺學過,那個地方管那,常揉著對身體好。 那幾個太醫不懂,倒是只好奇的看了一眼,便做其他的去了。 “哥哥真是越活越出息了,一大把年紀,許是跟嬌紅呆久了,竟學會婦人吵架的手段了?!?/br> 顧老爺一睜眼,開始咳嗽。 “真是阿彌陀佛,您還能正眼看看我們,您這一蹬腿兒去了,咱家可就熱鬧了,您去了便罷了,我嫂子指定得跟著吧?老夫老妻的您自己去,她多沒意思,是吧嫂子?” 盧氏委屈,連連點頭,哽咽道:“老爺若不在,前腳走,我后腳就去?!?/br> 顧昭放下揉熱乎的手,拉起另外一只手繼續揉:“嫂子一走,咱家就好了,茂德襲爵分家,他五十多了,早就該襲爵,你說你站著茅坑不拉屎的晃悠著,也不怕小輩兒看著你煩。 說起來,咱茂德是塊愚木頭,憑誰來一哭,指定分人家一塊。茂昌是個四六不懂的,甭管分了多少,你放心,至多一年,他就得去下司馬租房子住,住不到一年,您就去南城根兒找他去吧,端個破碗乞食呢!” “哧……”不知道那位太醫沒忍住,哧的一聲笑了。 顧巖氣的直不成,又羞又愧的在那里裝死。 顧昭沒搭理那邊繼續嘮叨著:“老的去了,小的一大堆,這世上只有親生的爹娘苦巴巴的為兒為女,哥哥一走,世上誰來疼他們?誰為他們想半分哥別看我??!我才多大?我腳爛著還沒人疼呢。當哥的能跟當爹的一樣嗎?八年……” 這句八年,正中命門,顧老爺心酸,反手拉住他口齒不清的說:“哥疼……你?!?/br> “……哥哥今年都六十六了,一身的傷,如今是無戰事了,也該歇歇了,今兒起告了病假,若不然,告老還鄉吧?!?/br> 剎那,屋子里格外的安靜,就連一臉悲色的顧茂德都驚訝的盯著自己小叔叔,沒錯,顧昭此舉,又是不合時宜了。 “呵……能有什么呢,天下大著呢,哥哥自懂事起,就跟著爹征戰八方,爹老了,哥哥又接茬上,沒為自己好好活過一天,咱老家,山也美,水也美,哥哥卻沒在故鄉的池塘釣過魚,沒在故鄉的山上尋過野趣,今年六十六,過幾日哥哥就六十七了。難不成一輩子就這么干耗著,一直耗到……” 顧老爺忽坐起,捂住自己弟弟的嘴巴:“今天下方安,吾雖老邁,念及君恩,怎敢自安?!?/br> 顧昭有些氣悶,站了起來扶著細仔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扭頭對自己哥哥說:“有句話,不怕人聽到,哥哥可知,今后,這朝堂上,總有一天便會到那個……那個……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的境地,到那時,哥哥難道每天都因為武事,被人抬著下來嗎?” 說罷,顧昭被攙扶著,一瘸一拐的拂袖而去…… 第十九回 上京皇宮,水澤殿,此處因位置在火眼,故殿名水澤以來中和完全宮內五行。此地是天授帝平時休息,辦公的小殿,他也常在此處接見他喜愛近身大臣,說些君臣親昵的私房話。 此刻,天授帝趙淳熙正望著桌邊剛從山上寺院送下來的經卷發呆,戶部右侍郎高啟賢高大人坐在殿里的一個矮墩上,依舊一臉迷茫,受到很大驚嚇魂魄依舊沒有回到心里的樣子。 多少年的老弟兄了,搞不懂陛下為什么叫他跟老郡公爺吵架。 “成了,為難你了!改日朕找個機會幫你們說和,顧巖那人沒心沒肺的,他不會怪你的?!碧焓诘劭锤叽笕丝蓱z,便安慰了他一句。 高侍郎站起來,有些為難的跪地啟道:“陛下,臣想去探望一下老郡公爺?!?/br> 陛下拍拍案幾,笑道:“去吧,去了好好跟他說,不是不愿意辦武舉,只是如今國庫空虛,這筆錢確是真真的拿不出來?!?/br> “是……” 陛下看他依舊一臉為難,便擺擺手示意他坐下回話。 “坐著回吧?!?/br> “是?!备邌①t站起來復又坐好。 “烏康,永宗,山陽,去年倒是有個好年景,各地稅收也收的不錯?!被实蹏@息了下,輕輕合住眼皮:“只是齊瑯有些差強人意,全郡不到一百萬貫,哎,人口是個大問題啊?!?/br> 高啟賢點點頭:“是,三郡有八百萬貫,是去年的一倍。這幾年戰亂逐漸平息,陛下的養民策略已初見成效,齊瑯如今能收到九十三萬貫已經是不錯了……” 輕輕的用手點點面前的案幾,陛下輕笑:“哎,還是太慢啊,前朝那會,一個長洲,年入兩千萬貫,如今朕的三郡一年都不到前朝的一半,這上上下下多少張嘴巴,流民,遷丁,絕戶郡……你說說,顧巖這個老東西還跟朕跳著腳要錢,朕那里拿的出來?” “郡公爺是個直人,陛下裁撤了他三萬近衛軍,想必他是舍不得吧,軍戶回家,每位少說也要給二十貫裁軍銀,這上上下下少說也要百萬貫,整一個郡的收入呢?!备邌①t斟酌著回著話。 正說著,門口的小太監撩著簾子進來,并不敢過來,只是眼巴巴的看了這邊一眼,看樣子是有話要回。 “算了,算了,這滿朝上下何止他一個人在抱怨朕,你下去吧?!北菹略较朐叫臒?,便叫高啟賢下去。 “臣知道怎么說了?!备呤汤烧酒饋硎┒Y,倒退著出去。 出去后,他微微的沖著殿外長出一口氣,又奇怪的看了一眼門外的御醫,想問點什么,又不敢問,只好又是很難過的沉重的一口氣嘆出。 那御醫精怪,過來笑瞇瞇的道:“侍郎莫難受了,右丞大人已經醒了,無事?!逼渌囊簿蜎]說了。 顧巖如今在中書省任右丞。 天授帝聽了御醫的匯報,又賜了大量的補藥,給了許多賞賜下去,待御醫離開,他盯著桌子上的經卷嘆息到:“昀光,是朕心狠了?!?/br> 從殿內屏風后走出一個老太監,他有六七十歲的年紀樣子,雖是穿著內侍的衣衫,這老太監的雙目卻露著精光,背部也是筆直的,看品級不過是三四品的內官,可他卻可以在這殿內自由行走,還能隨意聽到皇帝與大臣說國事。 “陛下最是慈善,那顧七是的的確確是影響到奕王爺清修了,這已是看了顧郡公府幾輩子的功績,除卻這樣,再沒有其他的辦法了?!?/br> 這人勸的適當,天授帝便默認了,便笑道:“這顧七倒是個有趣的,這幾句話說的朕心甚慰,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滿堂朱紫貴,盡是讀書人。若是真有那么繁盛的一天……咳咳……朕,也能面對先帝了?!?/br> 天授帝說完,劇烈的開始咳嗽。 “陛下莫多想,白太醫這藥最忌諱肝火大盛,陛下要心平氣和方才能逐漸康復?!蹦莾裙購膽牙锶〕鲆黄康に?,數了三五顆服侍天授帝服下,他一邊侍奉一邊很貼心的幫陛下撫摸胸口。 天授帝咽了藥便不再喘,只是坐在那里想著,這顧七真像老顧家人,直的一點彎都不拐。 難道朕卻是那種卸磨殺驢的人不成?便是滿堂都是讀書人了,可朝中的武官卻是隨著朕出生入死的老伙計啊。其實他到也沒想錯,國家如今缺乏人才,養著一堆莽漢對國事也真是無益,若是顧郡公真的告老還鄉,那也不錯,朕一定給他滿門榮耀,畢竟這么知進退的老臣也不多了。 可惜啊,那顧巖卻依舊不想走,不走便不走吧,也是!一家大小,誰家沒一家大小呢,朕也有一家大小,一家子的煩心事兒,那顧七說話雖可恨可惱,不過嘛,卻難得赤子之心,朕這些弟弟里怎么就不能出一位呢? 出一位識時務的,理解朕的苦心的,懂得……為朕著想的弟弟呢? 看著這滿案幾的經卷,天授心里又是一陣嘆息,這最好的弟弟,卻也不能像顧巖那般疼弟弟一般的疼著,自己都是為了他好,只盼他有一日能知道自己的苦心,這大梁朝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阿潤,阿潤……”天授帝嘮叨了幾聲后又說:“你莫要傷朕,要是真如他們說的那般,我就把這顧七送到你身邊做小和尚,叫你這輩子只看到,吃不到?!?/br> 他越想越有意思,腦袋里滿是兩個光頭對視的樣子,不由得噗哧笑出聲。 笑罷他擺擺手,一堆內侍上去捧了經卷與天授帝離開水澤殿,往后宮太后所居的姿壽宮去了。 天授帝到達姿壽宮,并不進去,只是在外面跪了行安禮,站起后,又叫內侍將經卷送進去。 沒一會,有一位穿著葛麻尼衣的老嬤嬤出來,雖未剃度,脖子上卻有佛珠。她手里拿著一個包袱雙手奉給天授帝道:“彌陀佛,給陛下見禮了?!?/br> 天授帝道:“姚姑姑快起,母后一切可好?!?/br> 姚姑姑笑瞇瞇的點頭,轉了一下手里的佛珠說:“太后好,早上還進了兩塊面餅,一碗菜湯。太后問陛下最近身體可好?” 天授帝恭敬的回答:“兒一切都好,并不敢打攪母后清修,只是阿潤抄了許多經卷來,兒不敢自留,便奉來請母后供在佛前?!?/br> 老嬤嬤笑笑:“陛下一貫孝順,太后也是常說的,只是太后說如今她也是出世之人,雖在這宮里,陛下莫要送那些奢侈的東西再來,今冬又有大雪,說是有人壓死,太后也不安,念了許多超度經去。倒是陛下自己,早先受過箭傷,又有毒傷毀眼,這天又冷了,怕你犯舊疾,太后這幾日一直給陛下頌去孽消災經呢?!?/br> “兒無事,一切都好,母后也要多想著兒臣,為兒保重身體,這樣兒也能吃的下,睡得香些?!碧焓诘勰樕弦恢睅е貏e溫柔的笑容,回答的聲音如沐春風。 姚姑姑上下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天授帝,嘆息了一下說:“陛下瘦了,一定又挑食了?!?/br> 天授帝只是笑,站在那里任姚姑姑端詳。 姚姑姑滿心疼愛的看了他半天,這才施禮離開。 看著姚姑姑消失,姿壽宮的宮門又緊緊關閉起來,一聲鐘磬,不急不緩的木魚聲又慢慢敲擊起來。 天授帝抱著手里的包裹聽了一會,順手翻翻包裹,卻是兩件粗布棉衣,雖是粗布棉衣,卻是母后一針一線親手所制,天授帝心里酸酸的,好幾年了,自從母后在宮里出家,自己再也沒見過母后一面,也沒有收過一件母后親手做的針線。他知道,母后怪他,可是,他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阿潤……無論如何必須出家,如果阿潤不出家,那么……就只能賜死他了。 高啟賢高大人自殿上下來,并未去顧公府,此時,老公爺正病者,他去不合適,他尋思著,待他好一些了再去賠情,也好過現在去了看臉色,都是多少年的老同僚,被當面罵一頓他也不愿意。說實話,顧巖那人什么都好,只是這脾性就差了點,這堂上挨他揍的臣子也不是一兩個。 那個人,好了好死,懷了能得罪死,典型的不識時務,此刻還是不要去了好。 想罷,高大人遣人送了幾只上好的老參去了顧公府,果不其然,東西被人又送了回來。 顧老爺的病,近似腦中風,不過這古代的醫術自然有古代的精妙之處,這段時間家里圍著他照顧著,顧昭連罵帶譏諷的開解著,他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已經可以扶著人,在院子里溜達了。 眼見著,這年頭就到了,京里越發的熱鬧,宮中終于下了恩科的旨意,陛下的的確確是等不得了,自天授帝登基,這算是第一次開科舉士,所以,歷來的的規矩便略微改了些,簡單了一些。 由禮部在明年春天統一舉行考試,也稱禮闈。 密王作亂前,曾有一次大型的考試,當時的考生正停在會試,便停了考試。如今旨意里提了,照老年名單,凡舉子已過會試的,還有地方有舉薦的,皆在三月由禮部主持禮闈。 堵在京城的烏云,呼啦啦一下放晴,這是天授帝登基之后最最大快人心之事,當然只是讀書人的幸事,對于全國千分之一的讀書人的幸事。 外面的讀書人奔走相告,對于顧府來說,沒啥兩樣,讀書人關老顧家什么事兒?他家只出武將。 倒是顧昭,自己有了一些小心思,雖沒有明說,卻有些想法,只是如今老哥哥病著他也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