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皇帝在長安自然也是暴躁非常,這期間有三個言官當庭挨了杖打,皇上下令,長安城內,有無故慟哭者,一驚發現,立即杖責三十,其他地方紛紛效仿,這才稍稍好些。 然在這個皇帝一肚子悶火無處發泄的秋日之末,鄭佑誠卻被人參了一本。 ☆、第91章 出言彈劾的是的御史大夫樊治,彈劾的罪名是——“貪墨”,但不同以往的是,此次牽涉的另一方雖是尋常官員,然一經御史彈劾后卻立即有人揭發,此官員與一伙盤踞在雍州之外賊匪有暗中往來。他“賄賂”鄭佑誠的一方歙硯正是在平原城一富戶處劫掠來的。 由此,事情再經了舌燦蓮花的御史之口后,立即從貪墨變成了官匪勾結,意圖造反! 鄭佑誠在被御史上書彈劾的第二日便被押往長安,雍州的家奴回府報信時老太爺沒在府里,王氏聽了猶自半晌都不敢置信,又問了一遍后才喝道:“先去請老太爺回來!” 鄧環娘也得了報,立時有些傻眼,她月前才帶著幾個孩子打雍州回來,怎地一轉眼就出了事,當下也顧不上王氏近日的冷臉,急匆匆就往松菊堂去。 一進正房,王氏便拉著一張臉氣急敗壞的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鄧環娘也正擔憂的一顆心不知該往哪里放,聞言便道:“這媳婦哪里曉得啊,衙里的事老爺一向說的不多,月前去的時候也沒聽老爺提過,哪知……” 她話未說完便被王氏打斷:“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當自己個兒還是養在閨閣里頭的姑娘呢?成日里甚事不cao心,如今可是需得你奔走的時候的了,你娘家里不是一向各方消息最靈通么,今兒這事怎的無人提前給通個信兒?” 鄧環娘知道王氏這是又要拿她的出身說事兒,咬了咬牙道:“即便知曉了消息也得打京里往回傳,哪有雍州的快,京里幾位叔伯的信兒不也沒到么?!?/br> 王氏正在氣頭上,一聽她竟還敢回嘴,拍了桌子便要將她罵個狗血淋頭,有人皺著眉頭在門口處重重咳了兩聲,倒是老太爺回來了,后面還跟著二房和三房的人。 “雍州離得近,又是事兒一出就立即回來稟報,自然比旁處快些”,老太爺一面說一面進來坐下,面色倒是如常,看了看王氏道:“事已至此,咱們在這多說也無益,眼下旁人恐都不甚清楚這中間細節,需得到京中去,設法與老大見一面,才能知曉其中原委?!?/br> “你要入京去?”王氏詫異的看著他。 老太爺搖搖頭:“我去了反倒不好。我寫幾封信,叫大媳婦帶上,先去拜訪幾位叔伯。老大多是在刑部大牢,有族里人幫忙打點,約也吃不了什么苦頭,應是能見上一面的?!?/br> 鄧環娘一聽人恐要下獄,眼圈登時紅了,忙問:“那媳婦甚么時候動身?” “明兒一早吧”老太爺道:“本想等等京中的消息,但有昭哥兒在,你直接去也無妨。等會子你回去收拾些東西,這案子一旦進了大理寺,沒有幾個月怕是別想,只是你們也勿需著慌,清者自清?!?/br> 老太爺這話除了是說給鄧環娘聽的,也是說給二房和三房的人聽的。 二老爺還沒回來,得了信兒趕過來的是二夫人林氏;三老爺恰好在府里,與三夫人一并都來了。 林氏便嘆了口氣說:“是,咱們都信得過大哥,他定不可能與那些匪賊有甚瓜葛,八成啊是受人陷害?!?/br> 三老爺拍了拍大腿,說:“要不兒子也進京一趟,反正我臉皮厚,見天兒就去幾位叔伯府上催一催,沒準兒還能快些?!?/br> 三夫人便在旁邊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瞪了他一眼。 二夫人林氏忙在一邊說:“對對,這些年里頂數三弟往長安城里去的次數最多,跟族里幾位叔伯也最親近,大嫂一個婦道人家,總歸面矮些,三弟也去了咱們在家里也就放心多了?!?/br> 三夫人看了她一眼道:“應該叫二哥也跟著去,這才更鄭重些?!?/br> 林氏臉上便露出點兒不自然來,說:“我也想叫你二哥去的,只是弟妹也知道,你二哥多此事還完全不知情,況去了叔伯們對你二哥畢竟不如對三弟更看重些?!?/br> 三夫人便冷笑了一聲,她如何不曉得林氏的心思,無非是怕受牽累罷了,為了這竟將庶出的身份都拿出來說事了,她撇撇嘴,想再說兩句便見老太爺一皺眉:“行了,老三往長安跑一趟,事情急,你不需帶東西,明兒打馬先走?!?/br> 王氏聞言便在心里冷笑了一記,但到底鄭佑誠也是她的親兒子,還是讓老三去她也更放心些,遂先在心里頭記下。 各人都忙著回去收拾,明玥也得了信兒,正等在鄧環娘的院子里,見她眼眶發紅,情知事情大抵不輕,忙過來安慰道:“娘且先別太擔心,二哥在京里定已知道此事了,他去求了族里的伯公叔公們打點,父親一時半會應受不了苦頭。且朝廷顧忌世家的聲望,應也會謹慎些?!?/br> 鄧環娘忍著心慌點點頭,一時摟著明玥落下淚來,明玥倒還鎮靜,瞧著收拾東西的蓮衣問:“娘要去長安么?需不需得我一并去?” 鄧環娘本想讓她留在府里照看十哥兒,但轉念一想老太爺的話,又擔心起來,直恐再見鄭佑誠不知是甚么時候了,遂吁了口氣道:“你也去收拾收拾,明一早兒跟娘進京去吧?!?/br> 明玥一走,她又將十哥兒的奶娘和童姨娘都叫來好好叮囑了一番,夜里翻來覆去也沒怎么睡著,快四更天的時候才瞇了一小會兒,結果夢里又驚醒,索性就起了身。 鄧環娘帶著明玥出們的時候天還很黑,老太爺派了二十個隨從跟著,本還應多派些,但自先帝起對世家里雇養私衛的人數都做了嚴格規定,況此行是進京,又是因著這樣的事,便需低調些,左右掛著鄭家的標識,路上也不必太擔心。 老太爺又交代了幾句,剛至五更,鄧環娘便已帶著明玥起行,一路上不敢耽擱,心急如焚地往長安趕。 進長安城時,已是第三日晌午。 明玥自打穿過來還沒進過京城,鄧環娘雖是來過兩回卻也是幼時的事了,只記得長安城中繁華的夜景,旁的印象已然不深,這會兒不由打簾往外瞧了瞧,但見食肆林立,熙熙攘攘,似比從前更熱鬧,只是今日這熱鬧卻讓她覺的分外煩心,不由倚著車壁嘆了口氣。 明玥也往外看了幾眼,只是無心欣賞,加上這兩日一路不停歇的顛簸,她身上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似的酸疼酸疼,遂也退身回來挽著鄧環娘的胳膊說:“娘莫要擔憂,過會子就到了,三叔比咱們還早,大抵已去拜訪過族里的伯公叔公,一切等見過二哥和三叔再說?!?/br> 鄧環娘勉強擠了個笑,卻比哭還難看。 娘兒兩個話才說完,便覺馬車一停,鄧環娘掐了掐眉心向外問:“到了?” 車夫在外面答了一聲:“沒呢,夫人?!?/br> 鄧環娘便又靠了回去,紅蘭在門口處掀簾往外瞧了瞧,只看見對面一輛馬車還有一堆人,便回道:“夫人、姑娘,眼下正是用飯的時辰,大抵是人太多。這長安城里果然是繁華,今年的一場仗跟沒打似的?!?/br> 邱養娘便在一旁看了她一眼,紅蘭忙吐吐舌頭不敢多言,京城不比燕州。 幾人在車上等了半晌,卻仍舊不見馬車前行,只聽見外面隱約有喧嘩聲,邱養娘道:“老身下去瞧瞧?!?/br> 鄧環娘扶著額點點頭,她這幾日都吃不下東西,又沒睡好,一路顛簸過來只覺頭疼的厲害。 邱養娘下去沒多會兒后回來了,蹙眉道:“前面有一輛馬車堵住了咱們的去路,兩不相讓,僵持不下了?!?/br> 紅蘭沒忍住說:“他沒咱看見咱這是鄭家的馬車!” “怎能看不見?”邱養娘挑眉道,“就恐是看見了……還有意為之?!?/br> “嗯?”鄧環娘微微起身,明玥見她臉色十分不好,忙道:“娘先躺著,待我問清了再說?!?/br> 說罷又轉而問邱養娘:“可也是世家的馬車?哪一家的?” 邱養娘搖搖頭:“老身剛并未瞧見車上掛標識,大抵不是世家的馬車,剛問了一句,車上的人只不搭言,這才覺得怪哉?!?/br> 她話音兒剛落,車外便有隨從稟道:“夫人,咱們的馬車與對面的馬車對上了,僵持這大半晌,如今……讓還是不讓?” 鄧環娘咳嗽了兩聲,想要去看看,明玥攔住了她:“娘你先呆著,我且去瞧瞧,若不成,娘再出面?!?/br> 鄧環娘嗓子都有些發啞了,便只好先點頭。 明玥今兒為了路上方便,穿的是一身緊袖胡服,腰間如男子一般掛著七事,只不過比尋常的小一號,她一下車,隨從們便自動讓了條路出來,不遠處便見一輛比自家的要寬敞的馬車跟她們頭對頭的停在那。 明玥往外看了看,這應是一條主街,路還算較寬,這馬車若是跟她們并行也堪堪能過去,大抵……是故意的了。 她心里頭有了底,微微一頓,回身便叫人牽了匹馬來,利落地翻身上馬,這才不緊不慢地打馬行到那車前。 ☆、第92章 明玥行到馬車前并沒有立即開口,她右手握著馬鞭在左掌心輕敲了兩下,然后居高臨下的睇了眼車轅處坐著的小廝。 明玥今年馬上就要滿十三歲,她個子又比這個年紀的女孩兒偏高一些,今兒一身萱草色胡服微揚著下巴端坐在馬上,頗有些世家小公子的架勢,手里的馬鞭更是像一個不高興就要甩過來。 車上的小廝咽了口唾沫,大約是沒想到出來的是個這般的主子姑娘,呆了一呆后忙扭頭朝車里稟報了一聲。 車廂里傳出一聲冷哼,隨即打起了車簾。 車里坐著四人,一男一女,另有一個婆子和一個丫頭。那女子十七八歲年紀,梳著墜馬髻,是個已嫁人的模樣;男子應比她小一些,面容與她有五、六分相像,眉宇間帶著幾絲陰鷙,正暮沉沉的朝明玥看過來。 明玥微蹙了下眉,這二人她并不認識,甚至沒有見過,只瞧眼前這架勢便知今兒是不會叫她們輕易過去。 正思索著,車里的男子指著她開了口:“你是鄭家里哪一個?” 這話問的本就有些無理,再配上男子陰郁挑釁的神情便叫人十分不舒服,明玥勾了勾唇角淡淡瞥他一眼卻沒搭腔。 車里的那女子便哼了一聲道:“好沒規矩的丫頭!難道連自報家門都不會么?還妄稱是名門世家呢,沒的辱沒了‘名門’二字!” 明玥一挑眉,倒掩唇輕輕笑了一聲,看了眼一旁的邱養娘,邱養娘便上前一步微微福身道:“這位夫人的話說的極好,聽您此言定是已看到了咱們車上掛的標識,也知道咱們這是鄭家的主子,可夫人與這位公子卻不曾報過家門,這可怪不著我們姑娘,俗話道禮尚往來,敢問夫人這‘禮’是在何處?又要叫我們如何‘往來’?” 那女子一噎,立時漲了個滿面通紅,她旁邊的婆子厲聲喝道:“大膽!憑你個賤婢也配與我們夫人說話?瞪大你們的狗眼看仔細了!我們這是西大街常府的馬車,車上這兩位一位是們府里的姑奶奶,一位是我們大人的三公子!現問你們為何無故擋道?還不速速讓開了去!” 這婆子的話一說完,便有奴仆過來趕明玥的馬,鄭家的隨從也立即上前,兩邊推推搡搡,眼見便要動起手來。 明玥在聽到那婆子報了府里姓常之后心里便是一動,京中常家……明玥聽著并不陌生,常家出身寒門,因在今上登基前站對了隊,如今也是皇帝的心腹,常老爺之前是吏部侍郎,今年春升任了正三品吏部尚書,可謂真正的實權在握。 ——當初派了官媒上府里向鄭明珠提親的便是京城常家,不過提了三次,被王氏罵出去三次。 明玥想到此一瞇眼,驀地抬手便將馬鞭“啪”地在空中甩了個響,同時喝道:“退下!” 她這馬鞭較長,甩的時候她又蹬緊馬蹬不著痕跡的往前略一傾身,鞭子在前面凌厲的劃了個半弧,正刮到對面馬車的車簾處,方才說話的婆子探了半個身子出來,一時不料明玥竟如此野蠻,毫無預兆的被鞭梢兒掃了一下,雖不甚重卻也嚇得登時捂著臉嚎出了聲。 明玥這一鞭子甩的極響,這是她騎馬時跟鄧素素練出來的絕活兒,兩邊原本正推搡的隨從一時被她這氣勢所震雙雙停了手,明玥也沒看他們,只在馬上如男子般稍稍欠身,帶著點兒歉意的說道:“教訓自家隨從來著,不料這位嬤嬤離得太近,被牽累到了,還請夫人見諒。我這帶著藥,治這種傷最是有效,請夫人給這位嬤嬤涂了吧?!?/br> 說完她也沒停頓,笑出了兩個梨渦,揚聲道:“原是常大人府上的小姐公子,那是久仰了,有禮?!?/br> 常家的大小姐常云香在車里一時氣得不行,這甩了人家一鞭子還說是人自己離得太近了是個什么道理?好生無賴! 可明玥說的誠懇,又叫邱養娘拿了藥過來,剛才這一番動靜,早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過來,長安城里民風彪悍開放,臨街一家酒樓的二樓還站了幾個出來用飯的姑娘和哥兒,甚至還有一個姑娘在上面拍著手笑道:“鞭子甩的不賴,這響兒好聽的很!再來兩個,傷藥咱們這給你備足了的!” 明玥心里暴汗,心說長安城里的姑娘果然不一般??!不由抬眼往上瞄了一眼,結果只看到欄桿處人影一閃,大約是被誰在后面拽了一把,跑到里面去了。 常云香沉著一張臉,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若為一個隨時可任意買賣的奴婢跟明玥翻臉,不免有失她一直以來要保持的貴婦風范,遂在車里瞪了明玥一眼道:“不用了,區區幾瓶傷藥我這里還是有的?!?/br> 明玥一笑,隨隨的一揮手邱養娘便退了回來,常云香像是不耐煩與明玥多說,有些生硬的挑眉道:“鄭姑娘請讓開吧,聽聞你們鄭家有人為了方歙硯便……哎,如今長安城都傳開了,這可怎生了得!罷了罷了,瞧著你也是個著急趕路的模樣,你讓開,我先過去了,你便也過去了??丛谀阈∥規讱q的份兒上,今兒的事我不與你多做計較?!?/br> 明玥在心里笑了兩聲,這擺明是來落井下石帶找茬的。 眼下這么多看熱鬧的人,她和鄧環娘的馬車只要讓了半分,估計用不了幾個時辰此事便會傳遍長安城,世家里最看重的便是顏面和一口氣,今兒她若讓了,別說鄭家族里的人,便是其他的世家也會對其冷眼唾之,自此成了鄭家里的罪人了。 明玥穩穩地坐在馬上,將方才甩出去的馬鞭一圈圈纏上,這才慢悠悠的抬頭眉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常家jiejie是左撇子么?” 常云香沒好氣的哼了一聲:“自然不是?!?/br> 明玥了然的點點頭:“啊,那車夫定是了!” 車夫右手拽了拽韁繩,明玥挑眉:“那看來你眼神有問題?!?/br> “小人好的很!我們常家個個身強體健……”車夫大聲說了一句,到后邊不知為何猛地沒了聲響。 明玥倒沒在意他后半句,只懷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對常云香道:“這便奇了,貴府上的人既不是左撇子眼神又沒有問題,那為何好好的左邊有路不走偏要擠到這右邊來呢?” 常云香挑挑眉:“我常家的馬車一向是想走哪邊就走哪邊,何來左右之分?” 明玥便輕輕笑了,實際這個時候的馬車大多是居中而行,還未有靠左靠右之分,只是眼下走的這條街,車夫趕車時可能見右側的攤位較多,便不自覺的偏到左邊來了,因而明玥笑道:“嗯,這便是不同了。常大人府上可不分左右,但我鄭家有訓,左右尊卑有別,在行路時自也要以左為尚。常jiejie不曉得倒也無妨?!?/br> 她話一說完,便聽樓上有幾人笑了起來,其中一男子拊掌道:“說得對極!我世家均有訓言,左右尊卑有別!你這左右不分,尊卑不立,哼哼,區區寒士,也想學我世家兒郎,東施效顰而已!” “哈哈哈,對極對極!”上面想必是有好幾個吃過常家姐弟虧的世家子弟,聞言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