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明玥在心頭不禁給這話說之人點了個贊,把她的意思都給點出來了,遂她笑盈盈地又補了一句:“因而,這路我鄭家的車是走定了?!?/br> ——大周朝已左為尊,這還是明玥先前沒太注意,前一陣兒看大周律法是才往心里去了,不想今兒隨口拿這個埋汰人了。 她們的左邊,整成了常家馬車的右邊。 常云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此時倒當真是走也不對停也不對了。 一直在車里坐著沒怎么言語常家公子這時才深深盯了明玥一眼,拍拍腿道:“抬我下去?!?/br> 車上的丫鬟立即下來吩咐了一聲,便見有人打車后搬了張輪椅過來,隨即兩個小廝萬分小心的將那常公子抬了下來。 明玥心里微微一驚,突地想到——這人……該不會就是上回在大昭寺受了傷的那個常大人吧?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左右為尊這個: 古代中國,是「左」尊還是「右」尊,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不同的時期和時代,存在著不同的規定。 周、秦、漢時,我國以「右」為尊,故皇親貴族稱為「右」戚,世家大族稱「右族」或「右姓」。 從東漢至隋唐、兩宋,我國又逐漸形成了左尊右卑的制度。這時期,左仆射高于右仆射,左丞相高于右丞相。蒙古族建立元朝后,一改舊制,規定以右為尊,當時的右丞相在左丞相之上。朱元璋建立明朝,復改以左為尊,此制為明、清兩代沿用了五百多年?,F在戲劇舞臺上上演古典劇目,客人、尊長總是坐在主人、幼輩的左側,這反映出明朝崇尚「左」的禮儀。 因為這個文明顯架空在漢以后了,所以取了左為尊,姑娘們莫較真兒哈。 ☆、第93章 明玥正想著,那常公子已被兩個小廝半抬半抱的放到輪椅上,常云香頗是不愿叫他折騰,不斷皺眉道:“小心些!小心些!”十月天的長安城并不冷,但丫鬟還是自車里抱了一條薄毯,仔細折了給他蓋在腿上。 明玥不動聲色,不知這人是個什么打算,難不成他的意思是要想走這條路,就得從他身上壓過去? 常令韜微仰著頭,神色比方才明朗些,拱了拱手問:“不知姑娘在府里行幾?” 這才是個初次相見該有的樣子,明玥遂也答道:“行七?!?/br> “哦”常令韜頷首應了一聲,倒露出點兒笑意來,他伸手在輪椅的扶手上拍了拍,后邊的兩個小廝上前托著他的腋下竟將他攙著半站起來,常云香擔心的叫了一聲“韜哥兒!”常令韜咬咬牙,顯是腿上十分費力,但卻伸出手來一揖:“原是鄭家七meimei,有禮?!?/br> 明玥被他這聲“meimei”雷了一下,這人剛還是陰沉沉一張臉,這會子變臉比變天還快。 人群中便有人嘖嘖兩聲稱贊道:“常公子真乃尊禮之人吶!”話剛說完,樓上就有人哼了一聲說“裝模作樣!”頓了頓又嗤道:“溜須拍馬!”后邊這句顯然是在說方才贊常令韜的人。 樓上有人附和了兩聲后半句,倒沒人說常令韜了,畢竟人家都坐輪椅了這下還起身行禮,禮數上全說得過去,遂不少人都看向明玥。 明玥此刻再在馬上坐著就有些說不過去,于是一松馬蹬下得馬來,也站定回了個禮:“見過常公子?!?/br> 常令韜笑了笑,也沒坐回到輪椅上,往明玥身后看了眼續道:“meimei這是打燕州來?” 明玥沒回他這話,卻道:“常公子客氣,只是我們鄭家與貴府上一非世交,二也不沾親帶故,是以公子這聲‘meimei’倒擔不起……” 明玥的話還沒說完,卻見常令韜突地身子一顫,一個站立不住便即合身向前跌來。 明玥站的離他不遠不近,約有一米左右的距離,常令韜身量頗高,這一跌直直倒向明玥。 明玥若伸手扶他極有可能被帶著跌倒,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即便是民風開放,卻也難免被人添油加醋傳訛一番,沒準明兒此事就被傳成“鄭家七姑娘心儀常公子已久,思慕難耐,當街摟抱成一團”等等;若是就近不伸援手,又有失世家風度,更被一些寒庶出身的不平之人詬病,要如此……也算是還了明玥一個進退兩難。 一瞬間明玥思緒轉了兩回,回手扯了馬鞭往前遞了遞,想以此叫常令韜借個力,腳下卻準備避開。不過,卻有一支小孩子常玩的花槍比她更快的搭在了常令韜的肘下,堪堪擔住了他即將夠到明玥衣衫的雙手,明玥轉眼一看,立即笑了:“四哥!” 鄭澤瑞“嗯”了一聲,一手還握著那支不怎么結實的花槍上前兩步,將明玥擋在了身后,挑眉道:“還不趕緊將你家公子扶好,我這槍可要斷了?!?/br> 常家兩個小廝不滿的看他一眼,忙將自己主子扶住。 常令韜坐回輪椅上后,額上已是一層薄汗,看了眼鄭澤瑞,神情又恢復了先前的陰沉。常云香也從馬車上下來了,看了看自己弟弟發白的面容冷笑道:“你們鄭家真是欺人太甚!怎么,我弟弟一雙腿傷的還不夠?你們還妄想當街要人命么!” 鄭澤瑞一皺眉:“薛夫人此話怎講?還請說的明白些,令弟的腿與我鄭家何干?” 常云香翻了個白眼,嗤笑道:“何干?韜哥兒的腿是今年正月在燕州城的大昭寺被賊匪所傷,鄭大人如今便被揭發與賊匪勾結!哼哼,鄭四郎,你說此事與你鄭家有何干系?當日你也在大昭寺,賊人來時你在何處,別是混在賊匪里吧?呵呵?!?/br> 鄭澤瑞怒目圓瞪,手里的花槍一挑,咬牙道:“你莫要血口噴人!” 常云香的夫家姓薛,丈夫如今就在大理寺任職,不免有些得意猖狂,迎著花槍往前上了一步說:“你待如何?” 鄭澤瑞扯扯嘴角,也沒說話,腕子一抖便挽了個槍花,這花槍是孩子耍的,比一般的長槍軟的多,但在鄭澤瑞手里卻依舊厲害,常云香只見眼前一花,無數的槍尖兒顫巍巍的就朝自己刺來,不由嚇得“啊”一聲往后退了兩步,明玥便在后面笑了一聲,隨即上前,輕巧的隔開了鄭澤瑞的槍,她怕這四哥一怒之下當真做出點兒甚么來,眼下鄭佑誠還在牢里,萬不能再有旁的事。 “常家小姐怕甚?”明玥側了個身:“這槍不過是小孩子拿來耍著玩兒的花槍,槍尖兒都是鈍的,根本傷不了人。我四哥不過開個頑笑,你大可不必嚇得這般花容失色?!?/br> 說著,她還用手指在槍尖兒上摸了摸說:“你瞧”,常云香臉上一訕,便有人得意洋洋的道:“早說了他們這是泥菩薩鍍金表面一層,有膽子攔車怎被虛虛一槍就下成這般,真乃學甚不成反類啥來著?” 這人說完便引了幾聲哄笑,明玥聽出這聲音正是之前她在心里默默點贊的那個,倒也沒抬頭只對著常云香續道:“我父親之事如何,自有朝廷查明,到時是污是白自有公論,恐還不能由了常小姐一張嘴在這里定是非論曲直!難不成如今京中俱是由常大人做主了?” “我沒說這樣的話!”常云香臉色微變,常家再有權勢可還不敢冒犯天威。 明玥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一時誰也沒說話,猛聽樓上喊了一聲“呀呀!不對??!”隨即又沒了動靜,先前站在鄭澤瑞身邊一個少年便上前兩步,對著明玥笑笑,又轉向常云香說:“令弟的臉色不大好,薛夫人還是先帶他回府歇歇吧?!?/br> 常云香顯是識得這人,似乎還有一點兒忌諱,福了個身,扭頭看看常令韜,果然神色不大好,忙過來問:“三弟,你可是腿上又疼了?” 常令韜神色不明的往這邊看了一眼,道:“是,先回府吧?!?/br> “可……”常云香心里憋氣,叫人將他抬到馬車上后仍不想叫馬車走,常令韜靠著車壁閉上了眼睛:“先回去,我有事要同父親說?!?/br> 常云香對著外面使勁兒一甩簾子,崔家馬車掉了個頭,沿原路返回,不知車夫是不是還記得明玥方才的話,這回竟也靠著左邊走了。 他們一走看熱鬧的便做兩散,鄭澤瑞哼了聲便指著最后出來說話的男子給明玥介紹道:“這位是堂伯府里的謙哥哥?!?/br> 明玥福了個身:“謙哥哥好?!?/br> 鄭思謙也回了個禮笑說:“七meimei好,我這聲七妹可叫得吧?” “謙哥哥取笑了”,明玥忙道,看來他與鄭澤瑞來了也有一會兒了。 “知道你們今兒個到,二哥叫我來迎一迎”鄭澤瑞說:“剛剛在后面便見路上為了一堆人,車也行不過來,我與謙哥哥便來看看是怎一回事,不料是你們。母親呢?” “路上顛簸的有些厲害,在車里呢”。 鄭思謙便做了個請的手勢:“還請七meimei帶我先去拜見過嬸嬸?!?/br> 幾人才轉身,便瞧見一個年紀與鄭澤瑞差不離的公子哥兒帶著五六個下人站在他們身后,一臉憤憤的道:“鄭小四兒,我可找見你了!這如何是你meimei,我方才竟還、還……” 他一開口,明玥聽出正是剛剛在二樓喊得歡的那人,聽先前的口氣似也極不喜常家兄妹。 鄭澤瑞見了他便撇撇嘴:“阮小二,你作甚?我今兒沒空與你說道?!?/br> “嘿!”阮小二一咧嘴:“誰要與你說道了?我是來找你算上回的賬的!莫要多說,看你今兒往哪里跑!”說罷,便卷了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樣。 鄭澤瑞懶得理他,閃身便要走,阮小二一急伸手就是一拳,緊跟著又是一腳,鄭澤瑞輕巧的躲過去了,他們這一有動靜,便有湊熱鬧的圍過來,阮小二一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竄過來便抱住了鄭澤瑞的腰,反正這樣打不贏也不算打輸。 明玥在一邊有點兒傻眼,鄭澤瑞也是一腦門子汗,甩了兩下沒甩開,磨牙道:“罷了罷了,算你贏!” 一聽這話,阮二公子立即撒開了手,斜著眼道:“就知道你打不過小爺,罷了,今兒先饒了你,改日再打的你心服口服!哼,叫你這哥哥meimei也瞧瞧什么是心服口服!” 明玥忍著笑,鄭思謙卻已樂了:“是是,不用瞧,在下現在就心服口服了?!?/br> 阮小二“嘶”的一聲,大搖大擺的走了。 到了車前,鄧環娘已往外瞧了好幾回,這會兒見鄭澤瑞也來了京中,心里到安定不少,又見過鄭思謙,路上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幾人便先往鄭澤昭的別院去。 ☆、第94章 鄭澤昭所住的別院在東三巷,離皇城并不近,這三進的院落原是一個老舉子家的祖產,老舉子死后兒子不爭氣,敗光了家,便將這祖產也折騰著賣了,鄭老爺覺得這院子風水好便叫人買了下來,重翻新了,院子里的景物都還是老太爺一點點親自添置的,因而十分雅致。 鄧環娘和明玥到時鄭澤昭還沒有下職,幾人便先用了飯,飯后鄭思謙陪著說了會子話便讓鄧環娘先行歇息,自己則回去稟報。 鄧環娘實累的很,但心里沒著沒落的歇不安穩,便又叫了鄭澤瑞來問,結果鄭澤瑞也是昨兒才到的京中,知道的并不比她們多,遂也作罷,只熬著等鄭澤昭晚上回來再說。 歇了半下午,直至酉正過兩刻鄭澤昭方回來了。 他先過來見過鄧環娘,神色倒還沉穩,“母親一路辛苦了”。 鄧環娘搖搖頭,便即叫他坐了,旁的話也不多說只先問:“昭哥兒,你爹爹的事你聽到多少消息?如今是個甚么情形?” 鄭澤昭略沉吟了一下道:“我知曉的也不多,因之前未聽父親提起過劉廷那人。當日御史彈劾,圣上也正在氣頭上,當即大怒,命人將父親押往京城,我當日得了消息,便先去了二伯公府上,其府里的三叔父正在刑部任職,若父親入了刑部的牢獄,總歸好說。然今兒已是第五天了,案子卻仍在御史臺審訊,父親也在御史臺獄中?!?/br> “怎會如此?”鄧環娘心里頭一沉,有些著慌:“那不是探望不成了?” 鄭澤昭點點頭:“眼下的確如此,我已差人回去報了祖父,今兒應能到燕州了?!?/br> 鄧環娘肩膀一垮,揪著帕子很有些六神無主,明玥想了想過來她身邊道: “母親也不必太過擔心,御史臺分了三院,當首的臺院職掌有四,其中之一便是審訊皇上指命的案子。審明后或上奏皇上,或移交大理寺判決,這中間不叫刑部插手也是有的,況審理時也非御史臺一方做主,還要與中書和門下兩省之人一同受理,偏頗應不會太大,母親且先沉下心來,等明日見過了二伯公和四叔公再做打算?!?/br> 鄧環娘并非出身官宦之家,對這中間的門道確實不大懂,她不知明玥這些是打邱養娘那聽來的還是打書上看來的,聽著倒像那么回事,但心里仍是惴惴,不由看向鄭澤昭,鄭澤昭看了明玥一眼點點頭:“七妹說的沒錯,確是如此,母親……不必過分擔憂,中書省里是有鄭家人在的?!?/br> 鄧環娘這才微微出了一口氣,想起來又道:“昭哥兒,你在翰林院可還好吧?” 翰林在先帝時還屬內官,隸屬也并未明確分出來,到今上時才成了外朝官,并分屬門下,鄭佑誠出了事,雖因尚未查明暫沒牽涉到鄭澤昭,但閑言碎語、人情冷暖鄭澤昭怕也受了不少。 鄭澤昭擺擺手,對鄧環娘這當口還記掛著問自己一句也有些意外,只道:“我不礙事”,頓了頓又說:“時辰不早了,母親先用些飯,明兒我當休,再與母親一道去幾位長輩府上拜訪,三叔這兩日正在二伯公府里住著?!?/br> 鄧環娘嘆了口氣,暫時也只能如此,一時幾人移去偏廳用飯,鄧環娘只用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明玥好勸歹勸才讓她又吃了些點心,飯后在院里轉了一圈便由邱養娘先陪著回去歇下。 明玥則隨著鄭澤瑞一并跟去了鄭澤昭的書房,一進屋鄭澤昭便回身打量著她道:“你今日是在長安街上出了回名兒?!?/br> 明玥不大好意思的覷他一眼:“二哥這么快就曉得了?” “我回來的路上便聽人說了”,鄭澤昭輕敲兩下桌案,挑眉說:“還算沒丟世家的臉?!?/br> 鄭澤瑞在一旁道:“那常家姐弟分明是故意的,沒準兒在那等了好幾日了?!彼F下想起常云香今日的話仍是氣憤不已。 鄭澤昭一手握拳撐著桌案道:“常家一直想與世家結親,先前去府里提親連番被拒,大抵還憋著一口氣。那姐弟二人都不是好相與的,下次見了小心些?!?/br> 明玥答應一聲,又就著鄭佑誠的事問:“二哥既已去過京中幾位族親的府上,他們對爹爹此次的事是何態度?”她寬慰鄧環娘時雖頭頭是道,可自己心里真還捏著一把汗。 鄭澤昭面色也有些凝重,頷首道:“三叔已然把祖父的信都帶到了,我與他一同去見過了二伯公,二伯公已應承盡力幫忙,他老人家身為中書令,在皇上面前也能說上一說?!?/br> ——鄭澤昭所說的二伯公是原鄭家七大房里的二房一系,是如今鄭氏一族里最為顯赫的一房。 明玥點點頭,但見鄭澤昭的神色并不輕松,不由問:“二哥在擔心甚么?” 鄭澤昭看看她與鄭澤瑞,在房里緩緩踱了幾步,半晌方說: “沒甚,只是不能與父親見上一面我心里總歸是不踏實,另外,父親在雍州任上,出了此事,雍州的總管也應被問責,其或是被牽涉其中,或是將自己摘個干凈,不過縱觀毅郡王其人,應不是落井下石之輩,可為何到如今,仍未有他進京的消息?” 鄭澤昭說完,明玥不由看了看鄭澤瑞,鄭澤瑞起身道:“我趕往京城之前,確實先去了雍州一趟,可得到的消息是王爺并不在雍州,好似半月前便去了邊陲,應是還不知曉此事?!?/br> “這就是了”鄭澤昭皺著眉,聲音放低了些:“我原以為此事有可能是針對王爺的,而父親不過是顆棋子,但如今看來……” ——恐是針對鄭家的。 鄭澤瑞奇怪道:“針對王爺,好好地為何要針對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