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王氏略一點頭,明玥也趕緊跟著福身,往外走的時候看見鄭明珠的臉色微微發紅,心里一動:難道是要說鄭明珠的婚事? 她們一出來童姨娘就面帶焦急地迎上前,看了看乳母懷里的九娘,又有些不安的看向明玥。 明玥十分清楚童姨娘的立場,——童姨娘與柳姨娘不同,她一進長房,主母便是鄧環娘,并且不出意外的話,鄧氏也將是她一輩子的主母。 在大周朝,滕、妾與正妻之間有著森嚴的等級差別,律法也嚴格維護這種尊卑秩序,明文規定:嚴禁以妾為妻。即使她們有了子女,也依舊不能改變她們低下的身份,而童姨娘又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她的命運可以說九成九掌握在了鄧環娘的手中,所以這一刻她沒有看向王氏寵愛的鄭明珠,而是看了下明玥。 明玥沒說話,直到出了松菊堂又走了一段路才道:“沒事,先前不過是祖母要抱抱九妹,小九大約剛睡醒,在祖母懷里鬧騰了兩下?!?/br> 童姨娘立時臉色一變:“老太太.......沒有生氣吧?” 明玥笑了笑:“小九才多大,祖母當然不會同她生氣?!?/br> 童姨娘的神色并沒有變得輕松,但見大老爺與鄧環娘還在松菊堂沒回來,遂也不敢多問,默默的抱著小九回去了。 松菊堂里,王氏盯著鄭佑誠開門見山地問:“明珠的婚事,你這個做父親的心里可有底了?” 還沒等鄭佑誠說話,一旁的老太爺便問:“婚事?明珠那丫頭今年及笄?” 鄧環娘忙在底下答道:“今年冬滿十四,明年冬天及笄?!?/br> “唔”老太爺點了下頭,將一口茶水悠悠咽下:“那還早嘛,不急?!?/br> 王氏心頭一梗,轉頭意外而又不滿地的看了他一眼。 有了老太爺的話,鄭佑誠便道:“這事母親做主便是,不過兒子也覺得如父親所說,先等一等,至少等得明年昭哥兒春闈結束再說也不算遲?!?/br> 王氏忽地氣不打一處來,她不好對著老太爺發作,便盡數將氣撒在鄭佑誠身上,拍著桌子道: “還早!尋常人家的姑娘到得明珠眼下這個年齡成婚的都不在少數,能有幾個親事還未定下來的?明珠也是你的親生女兒!母親偏心也就罷了,你這做父親的不要太偏心才好!” 鄧環娘在下首坐著,大約是早就想到王氏會扯上她,因此也只做沒聽見,起身道: “這事打鎮州回來時我與老爺也商量過,只是一時沒有滿意的人家,我想著總不能委屈了明珠,就再看看,母親這么說,心里可是已有人選了?” 王氏瞪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再看看?等你們看好了明珠怕是十八歲都過了,女孩子家家,耽誤得起?” 鄧環娘也不反駁,只靜靜等著王氏的下文。 王氏將鄭佑誠又狠狠剜了一眼,才說: “我心里的首選是清河崔家,他們同樣是士族高門,如今有三支都在長安,正是炙手可熱,清河的兩房也都是不弱,這一輩當中出類拔萃的也有好幾個,清河與燕州離得又近,不失為一樁好姻緣;第二選是城西的傅家,雖說名望不及咱們鄭姓一脈,不過總也是書香門第,他家老太太大約也是有這個意思的,見過明珠后沒少夸贊,這個好處就是離得頗近,但同崔家比門第還是不及?!?/br> 老太爺脧了兒子一眼,點著頭沒吭聲。 鄭佑誠吸了口氣,點頭說:“都是好的,不過定下來之前是不是也讓環娘相看相看?” 王氏壓著火道:“不然呢!難不成這做母親便拍拍手在一旁看著,讓我這老太太去拋頭露臉?” 鄭佑誠忙道:“自然沒有那個道理,母親莫要生氣。明珠的婚事是個大事,兒子有分寸,環娘心里也有數的?!?/br> 鄧環娘便笑著點了點頭,王氏沒看她,冷不丁地又問鄭佑誠:“上次說是毅郡王到了燕州,可是直接走了?沒見你有個信兒?!?/br> 鄭佑誠回想了一下,說:“是,后來兒子打聽了下,多半只是路過,當天就離開燕州城了?!?/br> 王氏“嗯”了聲,轉向老太爺:“咱們當年在長安時,記得我也是見過毅郡王一次的,那時候他還小?!?/br> 王氏在這個時候忽然提到了毅郡王,難免不讓人生出別的想法,但鄭老太爺卻神在在的八風不動,順著她的話平淡地說:“那是十來年前的事了,那會子毅郡王才是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跟瑞哥兒一般野淘野淘的?!?/br> 王氏蹙了下眉,似乎想說什么,但又咽了下去,最后將目光又鎖回鄧環娘身上,神情有些似笑非笑: “眼下瑞哥兒要回府啦,昭哥兒要準備秋闈,再還有明珠的婚事,哪一件不需要你這個做母親的cao心?其他的心思就都先放放,若是真想管家,等忙完這些,再同二房里一塊商量著來也不遲?!?/br> 最后這話一出,老太爺與鄭佑誠也都略帶思量的看向了鄧環娘。 鄧環娘一嘆,——她要管家?這是有人嚼了舌根子還是王氏自己的警告?哦,原來是在這等著自己呢。 鄭佑誠深深看了他一眼,神情中帶有責備,鄧環娘有點兒心寒,隨即卻給了王氏一個略顯羞怯的表情,她一手抬起,輕輕蓋到小腹上,然后道: “媳婦這一兩月來身子一直不大舒坦,除了長房里的一干事情外哪里有精力想別的,今兒中午老爺醉酒折騰著吐了一陣,竟把我引得也嘔了半天,后來院里的下人們經了心,請來大夫過來,這一請脈才知道.........原來、原來........”。 話說到這幾個人還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鄭佑誠最先反應過來,聲音里帶著控制的喜色:“是有了身孕啦?” 鄧環娘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大夫說兩個多月了”,隨即她轉向王氏:“母親,您看我迷不迷糊?” 王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重復的問了一遍:“什么時候的事?” 鄧環娘笑著又答一遍:“今兒中午請的大夫,說是兩個多月了?!?/br> 王氏深吸一口氣,半晌沒有說話,今天她在鄧環娘身上碰了兩次軟釘子! 鄭老太爺坐在一旁看了半天,這會兒就起身道:“嗯,好,看來我鄭家又要添丁了,是好事?!?/br> 他看一眼王氏的神情,本不想說,但還是忍不住道:“眼下明珠的婚事就更沒法子急了,緩一緩吧,你先挑著?!闭f完他大概怕王氏再次發火,整了整直裾直接回了他的攬月樓。 剩下鄭佑誠站在那水深火熱,王氏看著鄧環娘的肚子有點兒牙癢,——她這胎來得也太是時候了,怕是她自己早就知道了,只等個合適時機才說! 王氏腦仁生疼,揮揮手將他二人也攆走了。 鄭佑誠一路咧著嘴,問:“怎么先沒與我說?” 鄧環娘嗔怪的看著他:“老爺還說呢,你打未時一直睡到了酉時,我若不叫醒你,怕是得等到今兒半夜才見醒,我哪里有功夫顧得上了?” 鄭佑誠笑了笑,一路多加小心的回了院子,到院門口,見明玥正在那候著,心情大好的賞了明玥一把竹骨扇。 明玥:“..................” 明玥瞧著鄧環娘,鄧環娘眼神示意她沒事,歇著去吧,明玥放了心,便高高興興拿著扇子回了東廂房。 鄧環娘折騰一趟,也當真是有些乏,叫了人伺候過洗漱,夫妻二人就倚在炕上說話。 鄧環娘今兒也有些奇怪,鄭明珠的婚事她也同鄭佑誠提過,鄭佑誠只說讓她先看著,不急。這并非是鄭佑誠不疼鄭明珠,這幾年里,鄧環娘心里十分清楚,鄭佑誠雖然嘴上不說,但鄭明珠那邊的吃穿待遇鄭佑誠都是有留心的,有時她給明玥做一件什么東西鄭佑誠也會狀似隨意地問:“明珠有么?” 所以先前鄭佑誠那般說鄧氏也只以為他是不放心自己定鄭明珠的婚事,總還得交給老太太定,可方才的態度............ 鄧環娘靠在枕上不由玩笑道:“難道老爺心里也有自己的人選?不好說?莫非也想把明珠嫁進毅郡王府?” 鄭佑誠胳膊搭在額頭上,沒吭聲。 鄧環娘低低笑了一氣,微微撐起身子說:“我聽說毅郡王年紀輕輕,長年在外征戰,他府里別說妾了,丫鬟都沒幾個,一水的精干小將!這要是娶個嬌滴滴的姑娘回去怕是鎮不住,不知道這位郡王是不是也要尋一位巾幗英雄?可話說回來,我上次在刺史府見到他的時候覺得就像個愛說笑富貴公子,哪能看出是領兵殺突厥人呢?!?/br> 鄭佑誠呼出口氣,閉著眼睛道:“那是沒在戰場上?!?/br> 鄧環娘隨口“嗯”了聲,鄭佑誠沉默了下,然后轉過頭來,正色叮囑她:“你不要亂想,方才父親與母親的態度明顯是沒有這個意思,況且....毅郡王又不是個閑散王爺,這話不能亂說。明珠的婚事母親說了你就先應著,但暫時不要太快定下來就是?!?/br> 鄧環娘瞧他神情嚴肅,直覺他這話沒說完,忙點頭道:“我知道了”,想等著他說后半句,鄭佑誠卻再沒音了。 ☆、第28章 無題 明玥在第二日知曉了鄧環娘的身孕后很是高興了一下,過后卻又有些擔心,指揮著人胡亂忙活了一通,鄧環娘哭笑不得的拉住她,覺得娘倆個像是換了位,自己反成了要被照顧的小孩子。 來請安的兩位姨娘被明玥在一旁炯炯有神地盯著,很有些坐立不安,童姨娘就率先起身道:“婢妾是在方才來請安的路上方知曉夫人的身孕,一時間也沒來得及準備什么,念翹這里要是有什么忙不過來的還請盡管吩咐,婢妾還是有把子力氣的?!?/br> 大丫鬟念翹看了眼鄧環娘,見主子笑了笑,便向童姨娘福了個半禮,笑說:“姨娘這話奴婢可記下了,回頭要真找您幫忙姨娘可別推脫呀?!?/br> 童姨娘忙道:“怎么會!夫人若是不嫌棄,念翹你現在有什么活計就盡管支使,也好看看我的活兒成不成?!?/br> 說罷,還真利索地挽了袖子一副干活的架勢,鄧環娘在一旁笑著擺手,道:“你的心意我領了,別聽流云在那兒貧嘴,活兒要是都讓你干了,還要她們作甚?” 童姨娘咬著唇有點兒訕訕的,一旁的柳姨娘這時起身緩緩福了個禮,神色有絲恍惚地道:“婢妾這兩日有些頭暈,不知是不是中了暑熱,想同夫人告個假,免得將病氣帶進這院子里來?!?/br> 鄧環娘懶懶地一挑眉:“噢?是前些天的病沒好利索?” 柳姨娘垂著頭回答:“興許是,婢妾倒不要緊,但不能將病氣過給老爺和夫人,尤其夫人現下有了身孕......”。 鄧環娘道:“罷了,既是這樣,這些天也不必過來請安了,過會兒讓人請了大夫再來給你仔細瞧瞧,要按時吃藥才好。你既然病著不能伺候老爺,那少不得要童姨娘辛苦些了?!?/br> 童姨娘忙說不敢,一面又略顯意外的看了柳姨娘一眼,柳姨娘聲音平平,只規矩的行禮:“多謝夫人體諒?!?/br> 打發走二人,念翹便道:“夫人,這柳姨娘倒是懂得避嫌?!?/br> 鄧環娘“嗯”了聲,起身牽著明玥到窗前坐下,說:“隨她去吧,我巴不得她不進這院子?!?/br> 念翹答應一聲,明玥挽著鄧環娘的手臂若有所思的說:“娘可別大意,還是留心著些。我方才瞧著她臉色不怎么好,神情也滯滯的。她從前雖不敢多明目張膽的爭寵,但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輕易放過?但剛才.....而且我瞧著她那模樣,怎么像是懶怠容妝似的?” 鄧環娘噗嗤一下笑起來,說:“我們阿玥看得還仔細,她前些日子鬧病,想是還沒緩過來?!?/br> 明玥皺著小眉頭沒說話,念翹在一旁道:“奴婢瞧著她八成是受刺激了!這么些年了也沒有所出,前些年仗著自己年輕,如今有了童姨娘,她不擔憂才怪?!?/br> 鄧環娘道:“讓她兩個鬧去,只不許她進咱們這院子,如今她要是不老實,我就把她發賣出去,我如今有孕在身,老太太也說不得什么?!?/br> 明玥聽著,卻也不敢完全放心,只能多加留意,如此半個月過去,鄭澤瑞便回府了。 不過他回府當天王氏的心情并不好,原因是在他進門前王氏剛剛拍著桌子罵走了遠道而來的官媒。 ——給鄭明珠提親的官媒。 委托官媒上門之人乃吏部員外郎常嚴光,此人出身寒門,先帝在位時曾參加科舉中了二甲,當時并沒被委任官職,于是他衡量一番后棄太子之門不入,投靠到了當時還是德王的當今皇上門下。 常嚴光才德一般,然而察言觀色與人情世故的本事卻一流,漸漸得了賞識并成為德王親信,到今上登基時便直接將他指到了吏部。 常嚴光到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但一直以未能娶五姓望族之女為妻抱憾,所以到他兒子常不羈這里常嚴光無論如何也要給他娶一門世族之女。 去年他與同僚至鎮州考評,聽人提過鄭家有女正當齡,當時常嚴光并未有表示,不想如今直接差了官媒上門。 王氏在聽清提親之人時便拍著桌子怒罵道:“寒門所出,竟也妄求名族!當真是癡人說夢!” 這官媒本就對世家名門有所敬仰,挨了王氏一通大罵之后更是底氣不足,囁喏著說如今士庶通婚已不在少數,又把常嚴光的兒子常不羈從頭到腳夸贊了一番,連連同王氏描述日后夫榮妻貴的未來景象。 王氏最終忍無可忍,叫人直接將九品的小媒官給轟了出去! 小官媒垂頭耷拉眼出來的時候鄭澤瑞正進門,三年半的功夫,這孩子躥高了一大截,原先的肥胖了變成了結實,眉眼間也開始顯現出英氣,他站在明玥跟前頗有點兒俯視的架勢。 鄭佑誠問了他幾句書院的事,又說家里請了先生來給女孩子們上課,鄭澤瑞也要去聽,鄭澤瑞剛剛打書院解放,一聽之下立即苦了臉,鄭佑誠便道:“若是不愿意,你祖父可以親自教你?!编崫扇鸨氵种炷枇?。 鄧環娘又問了些他日常的飲食起居,略說了幾句話松菊堂的白露便來了,夫妻二人也聽說了今兒上午官媒上門的事,只好跟著白露先去了松菊堂。 鄭澤瑞站在院里打量了眼明玥,邊往外走邊說:“我帶了好寶貝回來,你要不要看?怕的話就算了?!?/br> 明玥忍著笑,道:“我原本膽子很小,不過這幾年......已然被嚇大了?!?/br> 鄭澤瑞知道明玥是在說他幾年前樂此不疲的惡作劇,那會子他還小,對于鄧環娘和明玥的認知除了自己眼睛看到的之外,大部分來源于王氏的灌輸,是以在他八歲以前的思想里,固執的認為如果沒有鄧環娘與明玥,他還會是個有親娘疼的孩子;如果沒有鄧環娘與明月,也不會有世族嘲諷他們鄭家是在“賣婚”! ——八歲以前的鄭澤瑞同王氏一般打心底里認為明玥根本不配叫他一聲“哥哥”。 不過是自打到了范先生的書院后,他一直固有的想法開始受到了撼動。 范鴻儒收學生一向是只重才德不問出身,書院里不僅有高門子弟,更有寒門庶族,一幫七至十七歲的少年在一處打架是常有的事。 ——當然,通常是由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先挑起事端,他們看不起寒門庶族,更不愿同他們在一處吃飯、休息,因而時常找茬兒,簡直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 鄭澤瑞雖沒有特別的看不起別人,但打起架來那絕對是活躍份子,有次便把一人打了個頭破血流,范先生為此罰他到后山去砍了半個月的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