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最后一天的時候鄭澤瑞偷了懶,半路跑去抓狍子,結果狍子沒抓到野豬卻引來了一只!正當他同小廝狼嚎鬼叫地逃命時,卻是有人猛扯了他一把,然后大喊著自己將野豬引進了一個獵人的獵坑里。 ——鄭澤瑞驚魂未定地看去,竟是半月前被他狠揍一頓的粱信。 “你做甚么救我?”鄭澤瑞有點羞惱成怒。 粱信攤攤手也不含糊,坦白地道:“我今日本是來找你好好打一架的,不想差點被野豬搶了先!我雖不喜你這人,但人命關天,沒有不救之理!” 鄭澤瑞冷哼了聲,掏出銀子扔給他:“算你來得及時,賞你了?!?/br> 粱信接住銀子細細端詳了會兒,正當鄭澤瑞準備再譏諷他幾句時他卻一把將銀子砸回了鄭澤瑞身上,并且輕蔑的道:“世家子弟,不過如此!” 鄭澤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說不出話來。 粱信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身問鄭澤瑞:“有沒有被嚇尿褲子?還敢不敢打?” 鄭澤瑞臉紅脖子粗。 于是......二人毫無形象地又干了一架,并因此又被范先生罰擔了半個月的水,這挨罰不需細提,但此事極大地動搖了八歲半的鄭澤瑞的閥閱思想。 所謂不打不相識,兩人在這段沒有同甘卻有共苦的受罰日子里赫然發現脾氣還挺對路!鄭澤瑞慢慢開始發覺得寒門庶族大抵也不全然是無能之輩,這書院里,胸懷坦蕩又有才氣的寒門子弟也不少,他們沒有閥門世家的出身反而更顯示出一分堅韌與不屈,讓鄭澤瑞不由自主的心生了羨慕。 關于這樣的困惑他問過鄭澤昭,但鄭澤昭明顯也有點兒迷茫,似乎跟他一樣,是種一直以來的信念受到懷疑時的迷茫。 大約是那時候,鄭澤瑞才開始偶爾看一下明玥的來信,鄧環娘與明玥送來的東西雖然依舊不吃不用但不再往外扔了,到后來某天他餓得饑不擇食吃了明玥讓人送來的點心后.....也沒怎么樣,他覺得味道還不錯,后來竟也習慣了。 而且他一個人吃了覺得不平衡,便混在鄭澤昭的吃食里,直到鄭澤昭也吃了兩三次之后他才哈哈大笑著說:“這是明玥那死丫頭送來的,據她說這還是她自己親手做的呢,二哥你說她臉皮厚不厚?這雪里綿沙多難做啊,我才不信她會呢!” 鄭澤昭臉色一變,兩天沒同鄭澤瑞說話,但之后明玥有信來的時候他卻是板著張臉在一旁偷偷地瞄。 鄭澤瑞不像他二哥,他性子直來直去,如今對明玥沒那么大敵意了臉上就顯現出來,也不再幼稚的拿東西嚇她,只板著臉道:“那你就到大jiejie院子里等著,待會兒見著了不許叫?!?/br> 明玥拍手:“我也不是五、六歲的孩子了,才不會?!?/br> 鄭澤瑞挑挑眉,大步出了院子,一刻鐘后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胡犬得意洋洋地出現在了鄭明珠的芳華閣。 ☆、第29章 第二步 鄭明珠見鄭澤瑞竟然讓明玥也過來了,心里本就不高興,這會子見他寶貝似的抱著一只小狗登時皺著眉,站的遠遠地道:“剛一回來就折騰,這又是哪里尋摸來的?” 鄭澤瑞顯然是很得意自己這寶貝,蹲身將它放在地上摸著毛問:“jiejie你看,這是什么犬?” 鄭明珠不怎么喜歡貓狗這一類動物,而這狗似乎也敏銳的感覺到了她的不喜,所以緊盯著她低低地嗚咽,十分防備,鄭明珠微微退了一步,有點兒想叫人將這狗扔出去,“哪里來的?”她又問一遍。 “我贏來的!”鄭澤瑞揚著眉毛傲氣地說:“jiejie你別看它像只小狐貍似的,這可是青犴(an)犬,難馴養著呢!” 鄭明珠嗯了聲,皺著眉又細細打量了兩眼,青犴犬前爪微微屈著,突地朝前一躍:“嗷嗚.......” “啊啊?。。?!”一院子的丫鬟花容失色,驚叫著跑到了游廊里,鄭明珠和鄭明玥則各自被兩個貼身丫鬟抱著,丫鬟臉上還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鄭澤瑞站在原地哈哈大笑,只差點兒沒樂地蹦起來! 雪白的小青犴犬昂首站在院子中央,又驕傲的發出一聲示威:“嗷嗚!” 鄭明珠:“..........” 明玥:“...........” “啊哈哈哈,我就知道!雪狼咬她!”鄭澤瑞壞笑著吹了個口哨,沖著躲在柱子后頭的一個小丫鬟指了指。 青犴犬像團雪球一般,嗖地一下竄了出去! 小丫鬟“媽呀”一聲跑開了,邊跑邊求道:“四少爺饒、饒了奴婢吧!大、大小姐救命哇!” 鄭明珠緊張地看盯著那團白球,不敢轉眼地說:“瑞哥兒,別鬧了?!?/br> 鄭澤瑞也只是嚇著她們玩兒,聞言便又吹了一聲短哨,小雪球動作一頓,嗖嗖躥回鄭澤瑞身邊,不滿地踢了踢后爪。 明玥看的心里直冒泡,星星眼上前兩步道:“這青犴犬果然靈動,不怪能與代馬、昆山之玉并稱為趙國三寶,四哥能將他馴服真是厲害?!?/br> 鄭澤瑞被馬屁拍得很舒服,不自禁地翹了翹嘴角。 明玥便半蹲著身稍稍湊上前去,手指微蜷輕輕放在青犴犬鼻前,鄭澤瑞瞪著眼,低聲道:“咬你哦!” 明玥眨眨眼,卻沒撤身,任由小白狗呲著牙在她手邊嗅來嗅去,明玥極少熏香,尤其在這夏日,身上的香氣更偏于果香,小白狗嗅了一陣,沒有什么刺激香味,也沒感到任何的危險性,便試探著伸舌頭舔了下明玥的手背,繼而抬頭賊兮兮地看著鄭澤瑞,似乎是在跟他炫耀。 鄭澤瑞“嘖嘖”兩聲:“你還真不怕它?!?/br> 明玥瞇著眼睛笑然后沖小狗努努嘴:“四哥,這小白白有名字么?” “呸”,鄭澤瑞嫌棄的一撇嘴:“什么小白白,它叫雪狼!這名字才配得上!” 明玥笑道:“可它不是狼哦,你看他的下顎有一點兒長,叫‘地包天兒’也不錯啊?!奔t蘭和青楸站在明玥身邊,聽了這名字忍不住掩著嘴偷笑。 鄭澤瑞:“........說了叫雪狼雪狼!什么地包天兒,難聽死了!”話雖說得兇,說完他自己卻也忍不住彎腰端詳起雪狼的下巴,越看越覺得還真是有一點兒。 鄭明珠在一旁站著,心里升起一股厭煩和不滿,她本來已經備下了不少鄭澤瑞愛吃的東西,想和弟弟好好說說話,可鄭澤瑞只顧著他那寶貝狗,還同明玥說說笑笑! 鄭明珠幾乎有些吃驚,在她這些年的記憶里,昭哥兒和瑞哥兒兩個對明玥從來是橫眉冷目、不假辭色,什么時候開始竟溫和這許多?此時這模樣,若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倒真像一對兄妹了! ——她驀地感到了難過,仿佛一直屬于自己的東西正慢慢變成別人的。 鄭明珠沒有說話,沉著臉直接轉身進了繡樓,她身邊的連嬤嬤見了忙過來道:“四少爺,你剛回來,趕緊進屋同大姑娘說說話,大姑娘惦記一上午了,給你準備了好些東西呢。另外三天后要去紅螺寺給先夫人點長明燈的,有些事還要同四少爺商量?!?/br> ——連嬤嬤口中的“先夫人”自然指的是已過世的小王氏。 鄭澤瑞聽了這話,果然臉色微微一沉,不大自然地瞥了明玥一眼,拎起雪狼轉身往屋子里去,雪狼在他肩膀蹬了一腳。 連嬤嬤頓了頓,又轉過臉來不甚真誠地問明玥:“七姑娘.....也一起進屋?” 明玥笑了笑,起身道:“我就不進去打擾了,讓四哥同大jiejie說會子話,晚些還要一同去祖母那里?!?/br> 連嬤嬤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敷衍,目送著明玥離了芳華閣。 回到長房的院子,鄭佑誠和鄧環娘都還沒有回來,明玥窩在自己的東廂房同邱養娘說話。 “養娘,這三年多里,我和我娘她應該看得夠清楚了,但還是油鹽不進,連二哥都有了轉變的跡象,唯獨大姐不行?!泵鳙h略有些失望。 邱養娘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點頭道:“咱們先前也是有這個估量的,她一直在養在老太太房里,與昭哥兒和瑞哥兒相比還是有些不同的。兩位哥兒見得多了心便也寬了,只要咱們用對了法子真心相待他們遲早會軟了心腸。大姑娘那里.......也就罷了,她這個性子不在咱們府里吃虧嫁了人之后也自有吃虧的地方,那會子她就曉得了?!?/br> 明玥沉吟了片刻,有點兒好奇的問:“養娘,你覺得傅家能成么?” 邱養娘笑了下,低聲道:“姑娘倒不見害羞,不過依夫人前陣子所說,應是崔家無疑,前些天崔家好似也有信來,老太太大約沒定好是崔家哪位公子,今兒應是問大老爺的意思?!?/br> 明玥心下嘆氣,默默替自己的文禎表哥掬了把淚。 當晚王氏大約是還沒從小官媒上門的怒氣中緩過來,便沒讓各房過去請安,直隔了一天,才在三房里小八哥兒的童言無忌中露了笑容,想起瑞哥兒前日回來請過安就讓自己匆匆打發了,當晚請安時打發了其他人只將他和鄭明珠留下說話。 王氏瞧著鄭澤瑞比原來瘦了,也黑了,心里很是心疼,不過瞧著他眼底飛揚的神采又頗是滿意,笑道:“這是長大啦?!?/br> 鄭明珠道:“祖母,您別看他個子長了一大截,淘起來還和原先一樣能折騰?!?/br> 鄭澤瑞朝鄭明珠直眨眼,大抵是說在祖母面前給他留點兒面子,他表情豐富,一旁服侍的龔嬤嬤和白露白霜看得直樂。 王氏隨口問:“身邊的小廝換了可還習慣么?” 鄭澤瑞點點頭:“長嶺是龔嬤嬤教出來的,很是妥帖周全,孫兒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了?!?/br> 王氏嗯了聲,貌似滿意地看了一旁侍立的龔嬤嬤一眼,龔嬤嬤心里高興,嘴上卻忙道:“是四少爺待下人寬厚才對,長嶺那小子奴婢施曉得的,不能夸,要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少爺只管教訓,千萬別給他留情面?!?/br> 鄭澤瑞不是很會夸人,聞言只笑道:“嬤嬤別這般說,長嶺著實不錯?!?/br> 龔嬤嬤嗨了一聲,王氏便接著問:“后個兒要去紅螺寺給娘親供長明燈,東西都準備齊全了么?” 鄭明珠便過來她身邊答道:“都好了,祖母?!?/br> 王氏便拉著她的手輕聲道:“明年這個時候你八成就在待嫁了,祖母給你挑的親事必是最好的,你娘親也能安心了?!?/br> 鄭明珠先是臉上一紅,隨即眼圈也一紅,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兩人一走,王氏又聽龔嬤嬤回稟了院子里的事,便早早地沐浴完叫焦嬤嬤進來松筋骨,焦嬤嬤見王氏有點兒感傷,便說了小八哥兒的話來給她逗樂,王氏心情好了些,卻由著小八哥兒想起了今兒上午閑聊時三夫人董氏說的另外一件事。 ☆、第30章 第三步 兩人一走,王氏又聽龔嬤嬤回稟了院子里的事,便早早地沐浴完叫焦嬤嬤進來松筋骨,焦嬤嬤見王氏有點兒感傷,便說了小八哥兒的話來給她逗樂,王氏心情好了些,卻由著小八哥兒想起了今兒上午閑聊時三夫人董氏說的另外一件事。 “你曉得三府街的吳員外家么?”王氏趴在榻上閉著眼睛問。 焦嬤嬤正給她拍打一直手臂,聞言想了想,輕聲回道:“老太太說的是前些年沒了男人,結果被族里的親戚一窩蜂過來鬧著霸占家產的吳員外家嗎?” 王氏含糊地“唔”地唔了聲,說:“后來到底沒分成,聽說是房里留下個兒子?” 焦嬤嬤道:“哎,是留下個遺腹子,多虧留下這這條根兒,不然吳員外的萬貫家財定然是保不住,若沒有這個兒子,當初吳家那班如狼似虎的族人不把那母女倆逼死才怪,說起來也是夠讓人唏噓的?!?/br> 王氏聽她說完又問:“聽說那孩子很是聰明,幼時還有些小名氣的,如今卻不行了?!?/br> “嗐,聽說是”,焦嬤嬤排打往兩只胳膊開始給王氏按捏后背,說:“那么大的家業,這幾年的功夫都給敗完啦。奴婢前個兒出府買絲線,臨街碰上一伙人正追趕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街的人指指點點,說是這孩子又在賭坊里欠了債,賭坊的人要去拆他家的老宅呢!” 王氏道:“庶人之子,規教不嚴,果然是成不了氣?!?/br> 焦嬤嬤道:“老太太說的是,不過這事在坊間傳倒另有一說法,您也知道,這外面的婆子媳婦們閑來無事最愛揣摩個是非出來,野貓叫個春她們都能拿來當話消磨一陣子?!?/br> 王氏倒似來了興致,翻身坐起接過帕子擦了把臉,道:“左右這會子睡不著,說來我聽聽?!?/br> 焦嬤嬤過去將安神香換上,便過來跪坐在踏前與王氏閑話: “奴婢也是前個兒聽買絲線那掌柜家的說的,聽她的話,那孩子變成如今這個樣也是有原由的。 說是吳家族里的親戚們眼紅吳員外的家財,自己分不著,也不叫人家留著享富貴,隔三差五的便要去瞧瞧這孩子還好著沒。后來吳劉氏被他們鬧煩了,索性不叫人進門,孩子出去也是要跟一大幫子人護著。后來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弄了個還那孩子年紀差不多大的小廝來,買通了牙婆,賣進吳家去。 那小廝鬼靈鬼靈的,會的也多,沒多久就將小少爺哄得服服帖帖,八、九歲上的孩子本就貪玩貪新鮮,伺候的小廝又是吃的、玩的、樂的無一不通,成日里不干別的,竟給他主子鉆營些不正途的東西。 他的小主子漸漸就被他帶的野了心,課業荒廢不說,背地里還交了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一個個拼命把他往懷里帶,那還有好兒? 等吳劉氏發現的時候,兒子已經收不走心了,并且已然大了,吳劉氏根本管他不住,他又學了一套甜嘴蜜舌的功夫,成日將自己母親哄得團團轉,而煙花柳巷、賭坊玩市早成了???。幾年下來,這孩子已是一身惡習,全變了一個人,吳劉氏哭哭罵罵全不頂用了。 大家都知道他家資豐厚,聯起手來下套的時候估摸也不在少數,有人有心為之,家里就是有金山銀山也經不住折騰呀,聽話說,吳家的老底如今已然被掏空了,唉,好好的一份家業就這么被毀完啦,可真是作孽呀?!?/br> 王氏微微蹙著眉,道:“是作孽,那吳劉氏也太不警醒了些?!?/br> 焦嬤嬤道:“是,街邊巷尾的婦人閑話兒,奴婢這么一說,您也就當個消遣一聽,沒準她們改天就又將這事變了個樣兒呢?!?/br> 王氏吁了口氣:“怪不得今兒老三媳婦說是不敢給小八尋小廝呢,八成是聽婆子說起這事驚了心了?!?/br> 焦嬤嬤道:“吳家和咱們府里怎生好比,咱們府上規矩嚴正,貼身的丫鬟和小廝大多也是家生子,沒有那樣的,而且八哥兒也小呢?!?/br> 王氏若有似無的應了聲,闔上眼不說話了。 焦嬤嬤展開一床薄薄的毯子給她蓋在身上,垂手退了出去。 刻后,龔嬤嬤進來,在她耳邊輕聲道:“老太太,奴婢服侍您躺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