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當人來到書房前時,莘奴連忙收回了思緒,跪坐在門前的地板上,等待著屋內書案里的人抬起頭。 王詡的書房不同于父親的,他記憶力極佳,看書往往只一遍便過目不忘,于是少了些“韋編三絕”的勤懇,那些書除了??吹臄[在書架之外,都是看完一遍后便放入大木箱里,然后堆砌在一旁。猛然一看,一排排木箱,似乎是來到了庫房一般,總是沒有書房該有的書卷汗青之氣。 此時門口堆放的全是新烤制出來的竹片,一旁的書童在門廊處熟練地用工具將切細的熟牛皮將竹片編成竹簡。王詡則在另一個書童的筆墨服侍下,在竹簡上奮筆疾書。待得寫完了一卷后,他才抬起頭瞟了一眼跪坐在門口的莘奴道:“何事?” 莘奴挺直著腰板,咬了咬嘴唇問道:“求問家主,因何將我遷到外院客房?” 王詡揮了揮手,那兩名書童拘禮退下。這時他放下了筆,晃動了下脖頸道:“過來替我揉捏一下?!?/br> 莘奴心里存著事,愈加篤定他讓自己遷居客房,乃是存著不良的心思。雖然早就料到自己這番出逃被捉,一定是要遭受些責罰的,可若他真是讓自己去陪那些公子過夜…… 這么一想,手里揉捏的力氣頓時下了狠勁兒。她畢竟苦練了些武藝,這一捏頓時讓王詡一皺眉,伸手便將她從身后扯入了懷里。 “手勁兒這般大,是想要嗜殺家主殉葬不成?” 莘奴瞪著他,只覺得若是真能殺了這豎子,倒也是美事一樁,硬聲道:“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但求家主賞奴婢個自在,還煩請移個坑洞,莫要同xue!” 王詡瞇眼看著她,那臉上的神色一時有些說不準陰晴,不過最后倒是表情一松道:“這般沒有城府,氣急了便嘴無遮攔,難成大器!” 莘子微微挺著脖頸,斂著眉眼道:“奴婢不是丈夫,自然少了偉岸大器,一個賤奴罷了,何須如家主弟子一般胸懷韜略?” 王詡懶得與她口舌相爭。這懷里的少女可不是個愚笨的,很有些眼色,人前都是一副謙卑恭順的模樣,私下里卻會偶爾伸出手爪,如小野貓一般亮一亮獠牙,試探著他的容忍底線。 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又將剛剛寫好的竹簡放到了她的面前,只見上面乃是這次鬼谷收徒的榜文,他在她耳旁說道:“今年鬼谷新增了女院,招收一些才學兼優的女弟子,我看你在內院閑極無聊,便去客舍與那些弟子們一同準備應試吧。若真是有才學的,便可入書院修習,可若是真是蠢材,就老老實實呆在內院劈材打水吧?!?/br> 王詡語調說得清淡,莘奴的眼睛卻瞪得滾圓。 要知道,自妲己亂國以來。女子參政歷來被視為亂國的禍端。就算貴族中的女子喜好讀書,也不可太過張揚,否則必被他人所唾棄。至于公學里更無女子身影。就連廣開私學的孔夫子也未曾收過女子為學生??! 這等荒謬的提議若是被那些個儒生知曉,只怕鬼谷子畫像上的rou瘤又要憑空增添幾個了! 王詡的想法卻從來沒有落空的時候。 當莘奴來到客舍時,發現客舍與男弟子們的暫居之地相隔甚遠,此處已經有女子入住了。 “莘奴jiejie!”張華也是剛剛抵達,看見莘奴出現在門口,便一臉興奮地撲了過去。 在求學的學子隊列里,陪同的女眷也是甚多,甚至有些女子也不知從哪里聽來的鬼谷此番要招收女弟子的傳聞,特意慕名而來。所以這專為女弟子備下的客舍里并不空蕩。 除了張華外,還有幾個衣著華麗的女子,一看出身便是不俗,端坐一旁上下打量著莘奴。 不過其中一個模樣清雅的少女甚是和煦,主動與莘奴招呼道:“又來了一位jiejie,我是來自齊國的媯姜,敢問您是……” 這媯乃是齊國諸侯的國姓,由此看來,這女子倒是齊國的王室眾人。 莘奴施禮道:“我……姓莘……”不知為何,她有些恥于說出自己的名字。父親去世時,自己年歲還小,為了好養育,并沒有特意起名。只喚了小名“奴兒”,也是起了賤名,祛病驅邪之意。 待得后來,便習慣性地被喚作莘奴了。這本也無妨,可是現在一提及這名字竟有些妄自菲薄之感。 因為當下女子多無姓名,那媯姜倒是沒有再問下去。只是詢問了彼此的年齡,這么一問下來,只莘奴年紀最大,已經十八,而其他的女子多是十四五歲的年紀。 在媯姜的帶動下,原先不熟悉的眾位女子倒是漸漸熟絡了。彼此都說起話來。 不過來自魏國的姬瑩卻有些不耐煩,她乃是那入宮成為魏王義女的姬姜的meimei,因為jiejie入宮去了,父親對于識文斷字的二女的出路也寄以厚望,因為在大梁時聽聞鬼谷欲招收女弟子,便迫不及待地將二女兒送了過來,只為了將來姬姜嫁入秦時,讓這小妾生養的二女作為媵妾一同隨嫁,幫襯一下姬姜,也可幫著出謀劃策一番。 此時姬瑩被滿屋子少女們的話語擾了清凈,滿臉不悅道:“明日便要初試,鬼谷此番只招收四位女子,可是屋內現在卻有八位,各位不用心準備,卻吵鬧不休,是想要明日打道回府嗎?這鬼谷中也是太過簡樸,為何不能每人各安排一間房舍,我還想多看一會書呢!” 作者有話要說: 周六每次早起后,一天都是腦供血不足,但愿今天白天不要耳鳴。昨天熬夜敲到零點,可惜字數不夠,放入存稿箱,今早又早起補了點,終于可以倒回床上補覺,一會上班班~~愛乃們 第21章 這話一出,一時屋內清冷。 眾人皆是不語,各自回到自己的席榻之上。有幾位貴女命人拉展了屏風與眾人隔開,各自看著書籍。 相比于其它麗姝的充分準備,莘奴這個長居谷內之人卻有些準備得措手不及。 她雖然自幼習字,可是在修習學業最好的年紀里缺少了良師指點,更是斷了書籍來源。雖然偶爾能做竊賊,覓得一兩本,可大多是王詡那豎子擺放在書架上的奇聞閑書,多半是端不得臺面的。反而那正經的,都安置在書箱之內 ,被那吝嗇的守財奴用足量的銅鎖封得結結實實。 現在王詡突然施恩,將她扔甩在了一群少女中一同應試,她雖不似其他麗姝那般對成為鬼谷子的女弟子心馳神往,可是好勝之心尚且有之。 年幼時,父親對她聰慧的期許猶在耳畔,若是能在應試里拔得頭籌,也算是替死去的父親爭一口氣,并且堂堂正正地告示世人,她是鬼谷莘子的女兒,而那個端坐在高堂之上的道貌岸然之輩,不過是一個噬主的家奴罷了! 可是,相較于其他少女的充分準備,她的懷里卻只有張華借給她的那本書卷。就算在鬼谷里久居經年,她也不知明日的初選究竟是要考些什么,懷著這樣的忐忑,一夜竟是無眠,便到了第二日。 初選的場地,是客舍一旁的溪園之中??臻煹膱龅匾呀涗仈[好了席位,而男女學子中間有一條天然的溪流潺潺流淌而過,將場地一分為二。 那些個前來求學的男子們也聽說了此番鬼谷子欲招收女弟子的驚天之聞,不過總是有些不太信服自己的雙耳,只覺得這般怪誕奇聞怎么會出現在名達天下的鬼谷之中? 可是八位戴著紗帽斗笠的麗姝在婢女的攙扶下入溪園,又在各自席位上跪坐后,那心里最后一絲疑慮也可以煙消云散了。 “荒誕以極!我等丈夫生而昂立天地間,注定要做一番偉業,豈可與這群無知女子一同學師?鬼谷夫子是想要羞辱我等不成?”伴著一聲怒喝,幾位衣著華麗的公子憤怒地站起身來,沖著站在講壇上一個干瘦的老者怒目高喊道。 一喊不打緊,倒是說破了其余眾位男弟子的心聲,有些雖不像這幾個站起來的那般激憤,但是也交頭接耳,面露不忿之色,怒目瞪向隔席而坐的那幾位麗姝。 溪園之內氣憤驟然緊張,惹得這些個女子頓時有些惶恐,甚至又膽小的,身子都微微發抖,不安地向身邊的婢女身上靠攏。 莘奴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可怖的。那王詡豎子既然敢開壇設講,總是會有這種應付鬧事者的萬全之策。 她認得那老者,他名喚祖章,原本應該是父親的關門弟子,卻因為木訥不善言,不受父親的賞識。其后鬼谷易主,便又投拜到了王詡的門下,滿頭的白發卻心甘情愿地認一個烏發青年作了夫子。 不過他似乎癡迷算數,不太擅長合縱詭辯之法,所以是鬼谷子門下為數不多的幾個沒有出山入仕的弟子,只留在谷內輔佐恩師開蒙這些新入學的同門。 當那幾個學子起身怒目喝問時,他盤腿坐在講壇的香草席子上,撥弄著手里幾根長短不一的棍子,一雙略顯呆滯的眼兒埋在一堆褶皺中,似乎充耳不聞,竟是連頭都沒有動半下。 待得臺下那幾個憤慨激越的學子終于怒斥得差不多了,他這尊泥像終于動了動嘴角,發出了聲響,語氣嘶啞而無力地問道:“今有商賈持粟米過城郭三門,外門三而取一,中門五而取一,內門七而取一,余米五斗。問本持米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