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這番所答非所問,實在是讓正在激憤的諸子們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那領頭的據說是衛國的一位公子,聽聞了祖章的提問后,著實一愣,復而皺眉道:“尊駕說的是什么?我沒有聽清?!?/br> 祖章揮了揮手,命身旁的侍童將寫好了謎題的竹簡分發給了在場的男女學子們后,有氣無力對那位領頭的衛國公子道:“你可能答出,還剩多少粟米?” 衛國雖然是個羸弱的小國,可貴為公子豈會做過買賣谷物的俗事?這一時間只覺得三道大門的侍衛實在可恨,無事克扣商賈的粟米為何?他只瞪圓了眼睛,半張著嘴也掰算不出個數來。干脆將手中的竹簽扔甩到一旁, 憤然道:“尊駕因何顧左右而言其他?今日強迫我等與女子同席應試是何道理?士可殺不可辱!今日若是不講明白,便掀翻了你鬼谷的講壇!” 祖章突然咳嗽了起來,干瘦的身體劇烈的搖晃,撕心裂肺的聲音聽得在場的眾人都覺得肺子一陣疼痛。 就在這時,這老叟總算是咳出一口濃痰直直朝著那衛國華衣錦衫的翩然公子噴了過去! 剛被三個刮油侍衛弄得有些眩暈的公子一時毫無防備,雖然盡力往后一跳,還是沾染了些。衛國公子只氣得手指晃動,沖著身后的侍童高聲呼喝:“劍在何處?劍在何處?劈了這廝!” 這時老頭突然如吃了回轉神丹一般,突然瞪圓眼兒,尖利著嗓門破口大罵:“這等考驗谷內稚齡小兒之題都答不上來,還敢自稱丈夫?能投拜道鬼谷夫子門下的無一不是人中的頂尖,頭腦若不伶俐,如何能領會恩師的玄妙精講?你連這入谷的第一關都答算不上來,也配擔心是否跟女子同席? 我若是你,當以袖遮面,一路縮頸屈身,自出谷去,好好用心多食幾碗粟米,長出些齊全的腦筋再來丟人顯眼,與婦人一較短長!” 時人注重道義。那老者雖然無禮以極點,但是畢竟是位年高長者。聽聞有投拜賢士的學子,被夫子當眾唾面試煉,若是能不躲不閃,含笑忍之,唾面自干,當真是傳世佳話,品德賢良的表率。 可是方才那位公子的表現卻大失了分寸。本就是前來求學,卻厲聲高喊,更要拔劍相向,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修養德行之人。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一位赤衫男子突然開口道:“春三月,衛國公子臼求師鬼谷,不得謎題要義,憤拔劍欲傷人……”就在他開口時,一位同樣身著紅色深衣的男子在一冊書簡上飛快地記錄下他所說之言。 在場有些見識的學子這才注意那二人,頓時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 紅色乃是周王室的國色。這兩位男子皆身著的周王室禮服,發髻上插著的正是流行于王室,史官特有的鐵筆烏簪。 “那人我認得,乃是天子身旁的近身史官,若是被他記下,只怕是要載入官史,遺臭萬年!” 有些士卿出身的學子曾經隨著父親去天子之地朝拜,竟然一眼認出的那開口男子的身份,頓時讓在場之人驚得屏息凝神,猶如天子親臨,正襟危坐,不敢再妄自私議。 如今雖然周天子式微,可是王室積威猶在,不然趙魏韓三家分了晉國的亂臣賊子也不會眼巴巴地跑到京中,懇求周天子的正式分封侯位了。是以天子史官的秉筆直書,不能不令人忌憚三分。 但凡出入鬼谷者,都有偉大抱負,可若是一個不謹慎,被史官們捉了錯處記錄在冊,是鮮血都洗刷不掉的污點了。 所以等那衛國的公子臼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時,那臉兒已經蒼白一片,身子晃了幾晃,茫然而無助地望向四周。 可是這時再看,幾個先前跟著他站起大聲抗議的學子們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坐下,一個個異常認真專注地看著手里的竹簽,用畢生的精力與三位貪贓的門官掰算著升斗粟米。 鬼谷夫子實力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是初試學子罷了,竟然能請得王室史官潤筆記錄。若是能投拜到這樣的夫子名下,何愁不開創一番讓人艷羨的偉業? 不多時,便有人坐過來對著那傻立在席上的公子臼低語幾句,那方才還驕橫的公子不知為何,竟然一臉的如喪考妣乖順地跟著來人灰溜溜地出了溪園。 而他所坐的席位立刻被人撤下,眾人心內明白他從此無緣鬼谷的精妙了。 頓時,整個溪園里安靜極了,每個人都在皺眉演算著竹簽上的謎題。 這算數一門的要義,不是時下人人都可領會的,就算是飽讀詩書之輩,也有分掰不開幾根手指數的。這謎題甚是玄繞,推算不上來者,大有人在。 莘奴也是其中一個。父親重文,卻不好算數,連帶著她也未曾精習這一門。加之這數年來一直被拘禁在后院內,這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程度,實在不遜于方才那位衛國公子。 于是這十根纖細的手指來回扒拉了一遍,還是不得門道。 可是她身旁的那位媯姜卻一臉的從容,從拿到竹簽起,便單手捏指頭,輕輕點按手指關節,不多時,便輕松地收回了手,安然地端坐在席上。 她不再推算,卻也并沒有急著起身,反而是等著男學子那一方有四五個人起身遞交了答案后,才慢慢地提起筆,在竹簽上寫下幾個字,再交給身旁的婢女由她代為遞呈上去。還真是不顯山露水。 那祖章看了媯姜的答案,滿意地點了點頭,將代表初試通過的銅符遞交給了媯姜的婢女。 不一會張華也遞交了答案,一臉喜色地換來了一塊銅符。不多時,溪園里的人走了大半,有些是通過了初試,有些則是鎩羽而歸,因為給出了錯誤的答案,與那衛國的公子一樣被撤了席子,立刻打包出谷去了。 最后,女席這邊只剩下莘奴一人未交出答案了。她手里的竹簽已經被手上的汗液渲染得有些模糊了,正午的陽光無情地炙烤著她的身體,連帶著紗帽后的臉頰都有些微微發脹,可她依然一動不動,緊盯著手里的竹簽…… 不過有一處地方,陽光照拂不到,卻是清幽得很。 在溪園不遠處的半山上,有一處樹蔭掩映的涼亭。一身玄衣的英俊男子悠閑地半臥在席上,在樹蔭的縫隙間,毫不費力地看著山下溪園的情形。 剛剛送來極品玉飾的白圭恭謹地正坐一旁,小心地看著男人的神色道:“恩師既然要賞莘奴一些恩寵,為何不出些簡單的謎題?若是她答不出來,豈不是卷拂了佳人興致?” 王詡用修長的手指夾捏著手里的通透的玉墜,漫不經心地看著花紋成色,過了半晌才道:“就是要卷拂她的興致……你的妻妾雖多,卻都是馴良可人的。當是不知,好強不馴的女子,一味‘投其所好’只不過是寵壞她罷了。倒是要讓她知道,究竟天地有多高,她又是何等的斤兩!投其所好?不若讓她自知其短!” 這話里的殘酷,讓白圭微微一抖,心知自己雖然心思玲瓏,卻到底還是托大,猜錯了恩師的心思。 可是這心里,很是同情那位在陽光下炙烤的麗姝。好好的一個聰穎女子,偏遇到家主這樣乖戾性情之人…… 就在這時,一直未動的莘奴,突然站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若有人問,那史官記錄的這段歷史在哪,狂仔答:被萬惡的秦始皇一把火燒掉了捏~~~ 第22章 許是在烈日下站久了的緣故,她起身時有些微微打晃,啟兒在一旁連忙扶住,才算是穩住了身形。她吸了一口氣,徑自來到祖章的面前,微微施禮后,便跪坐在他的面前,輕輕將自己的紗帽掀起一角。 那章祖掀起眼角的褶皺,看清了莘奴的臉,微微皺了下眉,復又垂下眼皮,看起來是認出了來者乃是前師的遺女,他卻不動聲色地問道:“可是來交答案?” 莘奴搖了搖頭,低頭恭謹地問道:“有一事相請,不知章老可否答應?” 章祖閉眼道:“何事?” 莘奴低頭看了看章祖手里揉捏著那幾根長短不一的木棍,在他的身旁還有個小布袋,里面顯然有更多的木棍…… “可否將您手里的木棍給我一用……” 這話竟讓章祖略帶詫異的睜大了眼兒。他手里的乃是自己新近改良出了的算籌,根據橫豎不同的擺法,就算演算千軍萬馬也不廢吹灰之力。所謂“一縱十橫,百立千僵,千十相望,萬百相當”。若不是通曉一定的法子,是不會運用的。 可是眼前這孤女卻開口借這算籌,難道她會這算籌的訣竅不成?真是讓人詫異! 章祖沉吟了一會,伸出干枯的手將那整袋的算湊遞給了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