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顧香生也許是所有人中最清醒的一個了。 鹽雖然是好東西,可他們又不準備長久留在席家村,要鹽做什么? 再說了,這年頭販賣私鹽是重罪,難不成還想像這幫山賊一樣,去干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勾當? 她回頭看了席大郎席二郎,還有其他先跟著馬過來的村民們一眼,從他們臉上的神色看出來了,這些人,估計還沒想那么多,只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無異于金山銀山的寶藏呢。 寶藏是不錯,可要是運用不當,就有可能從財富變成災難了。 “先下山,其他人應該也快到了,去和他們會合?!彼潇o道,轉身便走,沒有再多看那些崖鹽一眼。 幾人下了山,回到寨子,那些村民也氣喘吁吁地趕到了。 這次半路設伏,雖然將那些山賊一網打盡,但自己這邊也損失慘重,顧香生因為遠距離射箭的緣故,無須親自涉險,但林泰柴曠等人身上卻掛了不少彩,有些村民倒霉一點的,連小命也賠上了,的的確確是一場血戰。 此時那些受傷不重,還能走的村民們,也一步步來到寨子,眾人聚集在一塊,林泰清點了一下人數,原本參加戰斗的一百來人,如今只剩下七十余人,其他的不是沒了命,就是身受重傷,被帶回村子去了。 “焦娘子,這寨子里真有崖鹽?”有村民迫不及待便問。 他們之所以這么賣力,除了自己家園遭遇威脅,不能不奮起反抗之外,恐怕也有崖鹽的功勞。 顧香生:“對,但鹽放在那里,它自己不會長腿跑,當務之急,先找到那幾個逃跑的山賊,然后再回去與老村長他們商討接下來的對策?!?/br> 那幾個村民面面相覷,有一個壯著膽子問:“那我們能不能先去看看那個產鹽的洞?” 顧香生看了他們一眼,沒說什么:“去罷,就在后面的半山腰,等會回來如果看不見我們,就先回村子去集合?!?/br> 那幾人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走了。 林泰道:“娘子,這樣不大好罷?” 顧香生知道他是在指什么,搖搖頭:“咱們一不是席家村的人,二不打算在席家村久留,這次只是因緣際會并肩作戰,沒有資格對他們指手畫腳?!?/br> 碧霄:“娘子,等我們要走之前,帶上一點鹽巴罷,費了老大勁做這些事,要是連點戰利品都沒有,可不是虧了!” 顧香生沒說話,卻睨了席二郎一眼。 后者笑嘻嘻地遞上一個小包:“有事弟子服其勞,這種小事還用得著碧霄jiejie費心么?” 碧霄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頭全是白花花的鹽巴,不由咋舌:“方才蹲在那里那么一會兒,你就搜刮了這么多?” 席大郎悶哼一聲,對弟弟這樣的討好行徑有點不齒。 席二郎沒管兄長的反應,徑自湊過去,討好道:“師父,這旱季還沒過呢,你們別那么快就走,好不好?” 顧香生拍拍他的腦袋:“不會立馬就走的,先回去再說?!?/br> 席家村里熱火朝天,人來人往,幾乎全村的婦孺都動員起來了,燒水敷藥,幾乎都在照料傷員。 還有幾十具尸體被帶了回來,正安放在村頭處,那是在跟山賊搏斗中不幸身死的村民,其中還有兩具尸體是父子二人,這就意味著有一戶人家要同時失去丈夫和兒子。 但沒有辦法,山賊如此兇悍,如果他們不豁出命來拼死抵抗,現在遭殃的就是整個村子了。 拼了,死幾個人,有條生路走,不拼,就算不被屠村,沒水喝,也照樣是個死字。 幾家歡喜幾家愁,剿滅了山賊,就意味著解除了最大的威脅,村民們還是很高興的,見顧香生他們回來,都迎上去噓寒問暖,詢問情況,林泰出面簡單說了兩句,顧香生則與老村長等人進了屋子。 屋子里坐滿了人,基本上各家各戶都帶了人來當代表了,有些人沒位置坐,就只能站著,連門口都顯得擁擠。 但這里頭獨獨空著一個座位,在老村長旁邊,沒有人去坐。 這是留給顧香生的。 顧香生帶著林泰和柴曠進去,老村長欲起身相迎,她忙道:“沒那么多講究,席老且坐著罷!” 老村長也不矯情,開門見山就道:“我都聽回來的人說了,你們此行著實危險,還差點丟了性命,幸好最后將那幫賊匪都剿滅了,咱們村的水源總算保住了!” 聽見這話,再想想村外面的尸體,大家都有些黯然唏噓。 顧香生道:“還跑了個二當家,攏共三個人,至今尚未找到?!?/br> 老村長遲疑:“就三個人,應該不妨什么事罷?” 顧香生搖搖頭,也不想說什么嚇唬他們的話。 老村長又問道:“那個寨子里,當真是有鹽?” 顧香生笑了一下:“讓二郎來說罷?!?/br> 席二郎有幸跟進來旁聽,他口齒又伶俐,聞言便將發現崖洞的事情說了一遍。 眾人聽得臉上發光,仿佛瞧見一大筆取之不盡的財富。 席家村常年貧困,就算豐年,頂多也就是略有富余,若是有了這些鹽,以后發家致富就不用發愁了。 老村長也很高興,但他畢竟克制一些,想了想,詢問顧香生:“焦娘子,依您看,這些鹽該如何處置?” 所有目光頓時都落在顧香生身上。 身為在場的焦點所在,顧香生恍若未察,并沒有半分不自在,只是搖搖頭:“我們不是席家村的人,這件事不該插手?!?/br> 老村長忙道:“如果沒有您帶頭籌劃,現在村子都不知道成什么樣了,死的也肯定不止外面那些人,您素來辦法多,跟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鄉下人不一樣,還請指點指點我們,我們現在也沒什么主意!” 顧香生便道:“就算我不說,想必各位心里已經有了主意,不妨先說說你們的想法罷?” 老村長還沒說話,旁邊就有人當先道:“鹽生在這座山,本來就應該是咱們村的,原先被山賊占去,沒辦法,現在山賊打跑了,肯定就得歸咱們了!” 顧香生臉上沒什么異色,點點頭:“那你們打算怎么個用法?” 說話的人看了看左右,道:“留著一些用,以后家家戶戶就不缺鹽了,也用不著去外頭買,再有一些拿出去賣,到時候就不愁沒好日子過了!” “是啊是??!” 有了個人開口,在場有不少人當即就附和起來,顯然是贊同他的想法的。 老村長皺了皺眉,想說話,但看了顧香生一眼,終是將話先咽下。 顧香生提醒:“但現在各國朝廷都禁止販賣私鹽,你們要賣鹽,那就是走私鹽,要砍頭的?!?/br> 有人道:“如果沒人說出去,誰會知道呢?” 沒有說話的人,臉上顯然也是作此想法。 顧香生道:“人多就口雜,就算大家都不想泄露秘密,總會有人不小心說漏嘴,到時候給你們帶來的就不是財富,而是災難了?!?/br> 有村民就道:“這里都是席家村的人,誰會跟自己過不去,說漏嘴??!” 話剛說完,不少目光就落在顧香生幾個人身上。 “焦,焦娘子,你們以后不會留在席家村罷?”有人期期艾艾地問。 “劉大郎,住口!”老村長拍桌而起,吹胡子瞪眼睛:“焦娘子對咱們村有大恩,沒有她就沒有我們的活路,你這些話是什么意思!” 劉大郎不情不愿地閉了嘴。 老村長顫巍?。骸白鋈瞬荒芡髫摿x,要飲水思源,不能忘本??!咱們跟山賊搏斗的那些尸體可還在村頭躺著呢,這血還沒冷,就要窩里斗了?焦娘子是什么人,你們難道不比我清楚,她怎么會出賣村子?” 眾人都沉默了。 自古共患難易,同富貴難,這是人性,不唯獨越王勾踐一人,這個小小的村子亦然。 老村長轉向顧香生:“焦娘子,救人救到底,還請您給個主意罷?!?/br> 顧香生淡淡道:“就算我出了主意,你們也未必會聽,但席二郎和陳弗拜我為師,老村長對我們也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說兩句。那鹽,除了留下足夠己用的一部分之外,最好上繳官府,以免遭禍?!?/br> 其實,拿著鹽來發家致富也不是不可以。但問題是,席家村現在人心不齊,有山賊的時候尚且可以并肩作戰,現在出現利益糾紛,矛盾就凸顯了。 而且他們肯定也沒有造反的野心和膽量,如果偷偷販賣私鹽被發現,到時候官府只要派一支官兵過來剿滅,到時候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別說好處沒拿著,說不定還要被扣一頂謀反的帽子。 “這是我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憑什么交給官府!”有人激動了。 “老村長,我一直就覺得這焦娘子可疑得很,誰知道她是不是官府派來的細作!” “豈有此理,丁六,你是不是狼心狗肺??!焦娘子幫了我們這么多,不許說她的壞話!” “若不然,她為何騎馬射箭樣樣精通,還讀書習字,難道不可疑么!說不好只是官府想借我們剿滅山賊,然后坐收好處呢!” “嘿,焦娘子厲害,倒是礙著你了?你說說,難道你就沒受過恩惠,你家小子不是在焦娘子手下學認字的?” 屋子里頓時吵作一團。 席二郎臉上露出忿忿之色,也想張口加入戰局,卻被顧香生一個眼神給制止了。 老村長氣得臉色發紅,忍不住大吼一聲:“都閉嘴!” 顧香生順勢站了起來:“我畢竟是個外鄉人,不好參加你們的議事,至于那鹽洞如何處置,自然是村人說了算,過兩日我們便走了,也不會將此地的事情泄露出去的,各位就請放心好了?!?/br> 她這樣超然物外的態度,反讓許多原先疑她的人都慚愧起來。 “焦娘子……”有人還想解釋。 她擺擺手,走出去了。 顧香生一走,林泰柴曠自然也跟著走。 席二郎為了表明立場,當即跟在后面。 他這一表態,場面就顯得有點古怪了,不少村民面面相覷,竟也陸續跟著起身走了出去。 剩下那些方才說得最歡的,臉上都有些尷尬。 人少了大半,這事也議不下去了。 老村長頹然揮揮手:“都散了罷?!?/br> 顧香生走了出來,見后面跟了一大幫人,哭笑不得:“你們跟著我作甚?” “焦娘子,我們沒有懷疑你!” “是啊焦娘子,你帶著我們跟那幫山賊拼殺,自己都上陣了,我們都服氣呢,是丁六那幫人胡說!” “是啊是??!” 眾人七嘴八舌,都表達著自己的立場,只是山里人笨口拙舌,沒法說出更好聽的安慰話。 顧香生心頭一暖。 經過在魏國皇宮的那一段勾心斗角的日子,再看席家村人的態度改變,其實也可以理解。 人心總有利己的自私傾向,有利益就會有爭斗,這無可厚非。 但世上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有自私的人,同樣也會有仗義的人,有忘恩負義的,就會有飲水思源的。 人不能因為看到一處黑暗,就覺得天下處處都是黑暗。 因為就算再黑暗的境地,也總會有一處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