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只要真心相待,就算十個人中有九個涼薄寡義,也總會有一個愿意回以真心。 這才是人心的可貴之處。 林泰和柴曠等人原本也是滿心不平,但看見這么多人為自己說話,還記得他們的付出,再多的怨懟也消失了大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謝謝大家?!鳖櫹闵綇土艘幌虑榫w,“多謝你們相信我,不過此事是席家村的事,我的確不宜摻和,該如何決斷,你們肯定能自己拿主意的?!?/br> “焦娘子,誰敢說你不是席家村的人,我席三牛頭一個不放過他!” “對啊焦娘子,這些日子我們聽你的話早就聽慣了,雖然你是女人,可比咱們這些男的都厲害,我們服氣得很!” 聽見眾人這樣說,席二郎臉上也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 但不管他們怎么說,顧香生顯然都沒有再插手崖鹽的事情,擺擺手,徑自去幫忙給傷員包扎了。 經過這件事,不單是顧香生,其他人也都有了走的心思,雖說大多數村民依舊是感恩的,可人心不齊,那小部分人足以壞事,他們不想蹚渾水,背黑鍋。 還是早點離開得了。 席二郎心頭不安,像小尾巴似的跟在顧香生后面,尋了個機會開口:“師父,您別怪阿翁,他年紀大了,沒法管住所有人……” 顧香生失笑:“我何曾怪過你阿翁,但就算沒這件事,我們也是遲早要走的?!?/br> 席二郎鼓起勇氣:“師父,那你能不能帶上我?” “不行?!鼻鞍刖湓捯蝗攵?,他立馬就焉了。 不過后半句話一出,席二郎又活了過來:“不過我們到了邵州,總要先安頓下來,到時再讓人給你送信,你也可以到邵州去探望我們?!?/br> 有一線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他這陣子跟著顧香生,已然學了不少東西,《史記》大半都會背了,心里是真把她當師父來看待的,現在知道以后還有機會見面,就開心了。 少年人好哄,等成了人,就有數之不盡的煩惱。 譬如老村長。 老村長內心是愧疚的,他沒想到大伙齊心協力打退山賊,到頭來反倒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鹽洞就讓所有人心的小算計都暴露出來,還連累了顧香生等人。 在他極力挽留之下,顧香生等人才答應多留幾天,因為連續多日的旱季就要過了,這兩日若是有雨的話,旱情很快就能緩解,到時也不怕去了鎮上沒水喝了。 收拾善后的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 這次席家村一共死了三十二個人,其中包括兩個傷重不治的,其余都活了下來,假以時日,應該就能慢慢恢復過來。 寨子里的廚子和妓女都是從外頭叫進去的,并不知道山賊們干的勾當,但那天他們打山賊的時候,寨里逃了三個人,其中就有席二郎看見的二當家,這三個人是個隱患,如果他們心懷不忿跑去向官府告發,那鹽洞也不可能被村民占據太久,這也是顧香生強烈建議他們上繳官府的原因。 這幾天陸續有村民去鹽洞里刮鹽,每家每戶都藏了一些,在短期內應該不愁沒鹽用了,但至于拿不拿鹽出去賣,大伙還沒商量好,有些人想賣,也有些人反對,老村長更不贊同,這事就這么擱置下來。 打完山賊之后,人人都很疲憊,這幾天忙著照顧傷員,學堂也沒開了,每天天一黑,油燈也不點了,許多人早早便上床睡覺。 顧香生發現自己打從來到席家村之后,成天忙這個忙那個,這幾日還射箭騎馬的,沒個消停,以前在長秋殿和淮南王府,鎮日不出門,大半時間都躺在榻上看書,人都變得柔弱起來,如今這樣折騰,雖然到了夜里都很累,但白天反而更加精神,體力仿佛也變得更好了。 說白了,人都是耐磋磨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若是有人在面前幫自己擋著風雨,任誰都能養成嬌滴滴的模樣,若是得獨自磨練面對困境,便是再嬌嫩的幼苗,也有成為參天大樹的潛質。 魏國那邊…… 算算時間,魏臨也該登基了吧? 如果能跟嚴家結盟,他的實力就會大為增強,再占著王都的這一條優勢,魏善跟程載那邊能不能成事,就難說得很了。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程翡,那個曾經跟大jiejie顧琴生并稱為“京城雙璧”的少女。 那么一個漂亮溫柔的玉人兒,就這么因為父親的野心而遭難了? 這樣說起來,嚴氏女郎雖然被家族用來聯姻,可比起程翡,那還是幸運的。 不管世風如何開放,女子總是弱勢,總要等著別人來安排自己的命運,不知千難萬難,才能走出自己的一條路…… 腦海里胡思亂想,顧香生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夢里她還在長秋殿,仿佛舊日時光,忽然侍女來報,說嚴皇后召見,請她過去,于是她起身往外走,一路來到中宮,對著主位上瞧不清面容的女子下拜行禮。只聽見嚴皇后道:“外頭下雨了,胡維容還跪在那里呢,你去將人叫進來,免得說我苛待宮妃……” 咦,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胡維容怎么會出現在魏臨的后宮…… 顧香生只覺得啼笑皆非,耳邊隱隱傳來雷鳴之聲,雨嘩啦啦地下,把屋檐窗戶都打得劈啪作響,聲音直接周圍所有的一切。 然后…… 然后她就被人搖醒了。 “娘子,快醒醒!外頭出事了!”碧霄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顧香生微微一震,腦袋立時清醒了大半。 外頭的確傳來拼殺聲,嘈嘈雜雜的,像極了夢里的雷聲,難怪自己會做那么一個夢。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她就想起身下榻,碧霄和詩情連忙攔住她:“您別出去啊,外頭正亂著呢,有林泰和柴曠在!” “不怕,我先看看情況?!鳖櫹闵吐暟参克齻?,一面湊到窗邊,從支起的空隙往外探看。 外頭黑漆漆的,連點月色星光都沒有,只有不時響起的呼喝跟叫罵,間或還有慘叫,隱約只能看見幾道人影纏作一團,其中想必就有林泰和柴曠。 她箭術上佳,卻不擅近戰,就算會兩下子,出去了若是幫不上忙,反倒會拖后腿,到時候林泰柴曠還得分神照看自己,所以顧香生沒有逞英雄地跑出去添亂。 “阿翁!”席大郎的聲音陡然在拼殺聲中響起,顯得異常凄厲。 緊接著是隱隱的哭聲。 顧香生心頭一抽。 老村長出事了? 難道是那三個山賊不甘心寨子被滅,趁夜殺了回來? 沒等她想明白,外頭的動靜又一次激烈起來,這次好像又不少人加入,從聲音上來聽,應該是村民們被驚醒了,拿著各家的鋤頭斧子跑出來助陣。 天邊傳來陣陣遠雷,轟隆隆的,好像還真要下雨了。 詩情和碧霄緊緊抓著顧香生的袖子,看起來好像是為了阻止顧香生出去,其實是她們心里緊張,將顧香生當成依靠了。 她們之間的關系似主仆又似姐妹,然而早已超越了這層界限,從小到大一路相伴,出門之后生死與共,看似她們在照顧顧香生,其實顧香生又何嘗不是她們的主心骨? 屋里除了一把弓箭之外沒有別的武器了,此時此刻,顧香生忽然覺得自己總像以往那樣依賴箭術也不行,遇上某些意外情況,需要近身作戰的,刀劍就能派上用場了,等他們去了州府之后,一定要找個機會給自己買把劍。 屋外吵嚷,屋內靜謐,就在這一里一外的鮮明對比中,外頭的動靜漸漸平復下來。 雷鳴卻一聲響似一聲。 “我出去瞧瞧?!?/br> 估摸著已經告一段落,顧香生在屋里點了油燈,端起來走出外頭。 風很大,一陣吹過,油燈就滅了。 不過有些人家點了火把走出來,瞬間照亮了一大片。 地上躺了四五具尸體,顧香生粗略看了幾眼,發現其中三個明顯不是席家村的村民,手里還拿著刀,應該就是那天逃走的二當家。 席大郎和席二郎跪在老村長旁邊,村長老妻哀哀哭泣,哭聲在電閃雷鳴中顯得分外凄愴。 “娘子,這幫人居然勾結了山賊來夜襲我們!”林泰抓了其中兩個活口,將他們制服在地上,又狠狠踹了一腳。 “不關我的事啊,都是劉大郎的主意!”那人哀嚎求饒。 “到底怎么回事!”顧香生沉聲喝問。 那人沒什么骨氣可言,一問就招了:“是,是劉大郎,他說我們要賣鹽,村長肯定不讓,還說都是有你們在,老村長和其他人才會總聽你們的,只要你們和村長都死了,那些耳根子軟的就只能聽我們擺布了!” “所以你們就勾結山賊來殺我阿翁!”席大郎怒吼一聲,跳起來沖向那個村民,直接就是雨點般的拳頭落下。 那可不是什么花拳繡腿,對方很快被他揍得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了。 顧香生正要讓林泰阻止他,卻聽得席二郎大叫一聲:“阿翁還有氣!” 席大郎旋即又撲向老村長那里。 “焦,焦娘子……”老村長的眼睛撐開一條縫,第一句話竟然是要找顧香生。 “我在?!苯柚鸸?,她瞧見老村長胸口一個猙獰的血洞,心下一沉。 “多虧有您……我們才有今天,”老村長喘了口氣,“是我們對不住您……” “別說了,您好好養傷?!鳖櫹闵鋈坏?。 他搖搖頭,對自己的傷勢顯然也是清楚的:“我要是不在了,大郎和二郎,要,聽焦娘子的,你們要,照顧好,祖母……還有這個村子,我怕,怕會遭禍……” 在他看來,那個鹽洞是禍端,沒有它,就不會生出這么多事,財帛動人心,一個鹽洞就把村子里的人心都弄散了,以往席家村窮歸窮,卻團結,現在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居然有人敢跟山賊勾結,就為了能夠販賣私鹽。 這樣一來,他們和那幫殺人不眨眼的山賊有什么區別? 但老村長不明白,惹禍的不是崖鹽,而是人心。 因為把持不住,所以才會走上邪路。 席二郎嗚咽一聲:“阿翁,別說了,你會好起來的,不許說了!” 老村長閉上了嘴,他的目光掠過圍在他身邊的村民們,許多人臉上都有著不加掩飾的擔憂和憤怒,這讓他微微覺得有些欣慰,跟山賊勾結的畢竟是少數,許多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他看待這些人就像看待自己的子侄,劉大郎等人一不姓席,二來從小就好吃懶做,偷雞摸狗,會做出這種事情,其實并不奇怪。 然而他的視線,最后卻落在顧香生身上。 微微張開嘴巴,血一股股涌出來,卻一直看著顧香生。 就連席大郎也看出阿翁這是有話要說,著急起來:“阿翁,你想說什么!” 老村長還是沒能發出聲音,依舊望著顧香生,目光懇切哀求。 顧香生嘆了口氣:“我會幫忙想個法子,確保他們不會被崖鹽拖累,再離開?!?/br> 老村長的眼睛亮了一瞬,隨即又黯淡下去。 席二郎淚流滿面:“阿翁!” 席大郎驀地站起來:“阿翁若不在,以后村子就由焦娘子作主,你們誰有二話!” 眾人大吃一驚,都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我同意,誰要是和焦娘子作對,就是和我席三牛作對!” “焦娘子以后讓我們干嘛,我們就干嘛!” “焦娘子對我們家有大恩,我們定是沒有二話的!” “沒錯……” 一句接一句,村民們紛紛表態,一聲勝過一聲。 顧香生五味雜陳,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