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殿下,我們趕緊回去,今夜恐不寧靜……”同樣注意到異樣的拓跋峰如是提醒。想他跟在太子身邊多年,少少也學到了一些皮毛。 “嗯,走吧?!碧旃凶?,此地確實已不宜久留。于是花天佑截然轉身,朝他們投宿的地方快步行去。 流火劈云,紫光凸顯,于這夜,必是大兇之兆…… 當夜色愈來愈濃時,喧囂的燕城漸漸恢復了初始的安靜,酒紅的燈籠也慢慢滅了。 皇宮院落,只有一排排夜巡的士兵依然提著十二萬分精神,窺視著周遭的一切動靜。似是愈接近喜慶的日子,皇宮的守備就愈是森嚴。 而作為明日東家的永和殿內,賀禮高高的幾乎疊滿了廳堂,可四面的墻壁,卻沒貼有任何喜慶的掛飾,就連本應準備好的高高紅燭,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殿內,在一處被屏風遮擋的偏廳中,昏黃的油燈照映著一副冰冷卻極精致的男子的臉,烏黑的眸子望不穿他內心復雜的情緒變化,淡紅的薄唇微微開啟,像是想要說些什么。 “殿下……”身后,莫無痕像是站了很久,于是又催了一聲。 南炎睿靜靜的看著即將燃盡的微弱燈芯,忽的啟唇一吹,室內瞬間暗了。 “可以動手了?!敝涣攘葞鬃?,卻透著駭人的低溫,讓人聽著心底陣陣發寒。 莫無痕拱手作了一揖,不稍片刻,黑色的身影便如一陣風般消失在蒼茫的暗夜之中。 嚴將軍府,此時正是萬籟寂靜,所有的傭人為了明天也都早早睡了。和永和殿完全不同的是,這偌大的廳堂早已用紅緞粉飾完畢,大紅的“囍”字妥妥的貼在高墻正中,粗壯的雕刻有龍鳳呈祥的紅燭正安然的立在兩旁,仿佛和這府里的所有人一樣,靜靜的等候明天的到來。 嚴柳煙算是今夜睡得最遲的一個,明天就是自己的大喜日子,天知道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讓自己在他身邊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一個侍妾。 她名聲毀了,軒澈帝大怒之下收回了原先替她封妃的承諾,她自食其果,她認了!可父親卻為此差點折了她的骨頭,要不是她以死相逼,她恐怕連做二皇子的侍妾都沾不上邊。 可是如今,她還是如愿以償了。 她心中難掩出嫁的喜悅,強逼著自己盡早入睡好讓明天精神更佳,可輾轉反側,她還是起身點燃了燭火。 也不知今天是不是太不注意,晚飯過后,她總覺得下腹隱隱的疼。她腸胃本就不好,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舊疾復發,可奈何到現在,那疼痛的感覺似乎是愈加顯了。 “靈兒!”她試圖叫喚自己的近身侍女,可叫了不止一聲,卻還是沒有人應。 怎么回事? 她眉頭輕皺,披了件外衣打算走出去看。難道這靈兒今晚沒給她守夜? “吱呀”一聲尖響,室外的風突然大得把窗吹得歪了,天空也不知何時飄起雨來,淅淅瀝瀝的打在屋瓦,聽在耳里格外清脆。 嚴柳煙一手捂著肚子,一手輕輕去推門板,又是“吱呀”一聲,那門板仿佛被誰吵醒了般,發出的聲響讓她的心不由打了個寒顫。 四處除了雨聲,便是死一樣的寂靜。 “靈兒?”她又叫了一聲,仍是沒人回應。 “這丫頭,難不成今天喝醉了去?”她有些不滿的低聲碎語,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腳下絆了個東西,害她差點摔到地上。 是什么? 她將手中的燭火往下一照。 “??!啊——”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響徹了原本已經沉睡的嚴府。伴隨一陣轟隆的雷聲,嚴府上方的天空突地現出一道亮光,映得四周一片慘白! 才剛在瓦片上站穩的黑影,不過靜靜觀察片刻,很快就轉身往回飛去。 雨聲大作,地面泛起nongnong濕氣,南炎睿卻依然站在暗黑的窗前,似在等候某人消息。幾日來的休養已經讓他恢復不少元氣,只是胸口那塊隱隱的刺痛,在兩天前又發作了一次。 奇怪,怎么會這么奇怪? 他明明已經控制得很好…… 忽然,一道黑影從視線一掃,穩穩的站在了他的側方。 他目光一個斜視,俊眉微微一凝,沉沉問了一句:“如何?” 莫無痕腳步上前,想了想,還是用手遮在他的耳邊,低低說了一陣。 瞬間,南炎睿眸中一震,面色更是變化無常。 翌日清晨,整個燕城傳得最沸揚的事,莫過于在大婚前夜,嚴將軍的千金嚴柳煙無故慘死,被牽連的,還有她的近身丫鬟靈兒。而更奇怪的是,全府的人一直熟睡到第二天才發覺她們出事了! 一夜間,喜事變成了喪事,白發人送黑發人。這讓年過半百的嚴仲寬再也支撐不住,瞬間急血攻心,頃刻就病倒了! 這嚴仲寬也就一個千金,他的大兒子嚴逸承此時仍在回程路上。軒澈帝剛一醒來聽到這事,激得又是一陣氣緊,急急宣太醫入殿就診。 尚書邱連成即刻派人去嚴府查判此案,大理寺卿賈文霍便攜人手匆匆的趕往案發現場。 大紅的綾緞已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蒼蒼茫茫的白色帷帳。飄揚的冥紙不時隨風瑟瑟起舞,撲閃的火星偶然從濃煙之中偏離方向,稀稀疏疏的朝人的腳步緩緩襲來。 賈文霍到的時候,民間仵作已經將尸身檢驗完畢,一層白紗輕輕的覆在她們身上,像是唯恐被人打擾。 “結果怎樣?”看向那民間仵作,賈文霍淡淡的問了一聲。 那仵作給他做了個揖,于是答:“嚴小姐身上看不出有半點傷痕,可皮膚卻如凍傷一般,呈現暗紫泛黑,又不同于一般尸首的冰涼,甚至比寒冰還要更凍一些。那丫鬟亦如是,只是,死亡時間初判比小姐更早,面部五官在三更時便已經不成形狀?!?/br> 賈文霍大驚:“真的一點傷痕都沒有?” “恕鄙人愚鈍,真的看不出一絲傷痕。不過……”那仵作思索一陣,似有猶豫。 “但講無妨!” “鄙人只是初步查看,要真全身檢查,還是得脫衣驗身。這就……”仵作略有遲疑,但他言下之意已然明了。死者即是嚴將軍的千金,自然要顧及她的清白之名,這便是死后也要恪守的基本原則。 賈文霍一陣沉默,也開始有些犯難。 就在此時,身邊不知何人提議:“小人聽說有一位民間神醫,據聞還是個女的,之前還給圣上和二皇子治過病吶,后來被二皇子招入殿中成了御用醫官。這嚴小姐本是要嫁給二皇子做妾,不如就讓二皇子派那女醫官過來驗身吧?” 這提議聞似不錯,但賈文霍卻又還是皺眉。 “但本官聽說這女醫官,就在前不久替二皇子上山采療傷草藥的時候,不幸墜崖身亡?!?/br> “還有這事……?”那人這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眾人短暫沉默,突地,那仵作像是想到什么,就又上前參了一句:“不如找七王爺吧,那女醫官原是七王爺尋來的,而七王爺本就人脈廣博,想必還會認識更多醫女?!?/br> 一句話,頓時讓眾人茅塞頓開…… ** 風千雪怎么也沒有想到,原先還活脫脫出現在她面前的嚴柳煙,如今已是一具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尸體。 明明今天該是她的大喜日子,怎想轉眼就變成了白事。 風千雪隔著從斗笠上垂下的軟紗,靜靜的觀察了她們一會。如今的嚴柳煙和那丫鬟已經被人移到陰冷的暗室內,身上穿的還是案發時的那身衣裳,只是肢體因為時間推移,呈現出越來越紫的色澤。 第一眼,她就知道她們中的一定是寒毒。 可她們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這毒,又是怎么進入的? 她取出一條手帕,和著手將她們身上的衣料盡數扒盡,再仔仔細細觀察著她們每一寸肌膚。 好難! 變了色的皮膚完全阻礙了她的觀察,而她如今又失了功力,便無法使用自己的內力在她們的體表一一探尋。這又如何是好? 無奈,她只能點燈細細查看。 屋外,夜洛塵在靈堂前站了好一會兒,才見嚴家長子嚴逸承氣急敗壞的從外面趕來。 嚴逸承自小隨父從軍,如今年歲二十有余,戰績雖然不及父親,但也頗得軒澈帝賞識,于是于去年年初時便派到北部邊關駐守邊城,任命為征北將軍。 然時間不過一年半載,本來收到用紅色布條包裹的家書時心情是異常愉悅,于是快馬加鞭的要趕回燕城參加親妹的婚禮,卻不想中途生事,耽誤了行程,趕回時,府內已是天翻地覆。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他一時仍是無法接受,不過一夜,紅事竟變成了白事。 大理寺卿賈文霍此時剛剛讓人做完記錄,看到他進來,面色不由一陣擔心。 嚴逸承瘋了一般要上前拆去那高掛于堂前的白色帷幔,他不相信原本今日要出嫁的meimei就這么去了,而他的爹,此時卻是暈倒在床。 “上前攔住他!”賈文霍即刻對旁人發令。 兩名兵卒于是抓住了他的雙臂,卻不想被他用力一揮,二人紛紛倒地。 嚴逸承“嘶”的一聲,扯下了兩旁對掛的帷幔,燃燒的白燭因為被布匹劃到,“唰”的一聲直直落了下來,火苗即刻向外燒了起來,并有愈加兇猛的趨勢。 家仆慌了,即刻用水上前撲滅,而嚴逸承似乎還不知足,還想將正中的帷幔一起拉下,可手還沒夠到,一把未開啟的劍鞘便朝他的腹前襲來,重重的擊了他一記,他一個不留神,猛的往后栽了下去。 “嚴逸承,你當本王是死的嗎?你要燒了這里讓本王給你陪葬?”夜洛塵終是忍無可忍,狠狠的斥了他。 他這才看到原來府上還有外人,臉色一變,即刻下跪作揖。 “七王爺……” 或許因為他心太痛,發出的聲音竟有絲絲暗啞,如哽在喉。 夜洛塵瞥了他一眼,不再出聲。 瞬間,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起身又往別處跑去。 “尸身呢?我要見meimei的尸身!” 夜洛塵給賈文霍使了個眼色,賈文霍即刻讓人又追了過去??赡菄酪莩兴坪踔来娣诺牡胤?,腳步匆匆的往暗室奔去。然后一個翻身跳躍,轉眼便已立在門口。 他想也不想,使勁全力將門推開。 風千雪這會剛要出來,可手還沒來得及觸到門柄,只聽“砰”的一聲,前方乍亮,然后一個人影驀地闖入,差一點就和她撞個正著。 她反應還算及時,側過身巧妙的避開了他的沖撞,可頭頂的斗笠軟紗卻不小心被他身上的衣物連帶著勾了過去,“撕拉”一聲,遮住面部的那塊軟紗就這樣被他硬生生的破開了道口子。 她來不及捂面,剛要回頭,只聽緊隨其后跟來的賈文霍一句:“啊,姑娘不是……” 風千雪即刻將剩下的軟紗移到面部。 “賈大人認得這個醫女?”夜洛塵此時也已走上前來,默默將風千雪移到身后。 賈文霍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先前沖進去的嚴逸承“啊”的一聲慘叫,所有人即刻轉頭向他。 “那是我meimei?那怎么可能是我meimei?她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是誰下的毒手?”他絕望的搖頭,驚恐的眼神透露的多是不可置信之意。 風千雪定了定心神,從夜洛塵的身后緩緩走出。 “她們中的,是一種罕見的寒毒。我相信如果在此刻剖腹查看,內臟必定全凍壞了。而且這樣的毒發作極為迅猛,死者的身體在顏色改變之后,根本看不出中毒的部位在哪個地方。想必,這毒要么是吸入型的,要么就是,用針飛的……” “飛針?”夜洛塵和賈文霍同時問到。 而那原先的仵作聽后忽然連連點頭,“照姑娘這么一說,鄙人就明白了。若是吸入中毒,那為何只是那小姐和丫鬟?這府上有那么多人,不應該個個都中毒身亡嗎?所以,這必是被飛針所傷?!?/br> 風千雪點頭,其實在她心里,已經有了一個猜測,只是,她不是很能確定,是不是就是這個答案。 夜洛塵看了眼如今躺在木床上,重新穿好衣服的兩具冰涼尸體,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江湖邪派陰魁教,最擅長使用的就是帶毒的飛針‘一鳩紅’,此乃烈性寒毒,一旦中毒,極少還有生還可能……” 風千雪淡淡的說,記憶似乎又回到了幾天之前,她全身冰涼的倒在南若寒懷中,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