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她明顯的感到死亡正在降臨,可是,她還是活下來了。 如果嚴柳煙中的就是那“一鳩紅”,足可見這毒性之剛烈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了,那南若寒,必是傾了畢生之力。 想到這,她又隱約有些擔心起來。 她是不是該去二皇子府上看一看他? 可是…… 她突然變得好矛盾。 在那里,她有一個人想見,有一個人,卻不想見。 “是‘一鳩紅’?!币孤鍓m也點了點頭。 那仵作和賈文霍的臉色立即變得比紙還白,就算“一鳩紅”這毒他們沒有聽過,也必是聽過“陰魁教”這三個字。 江湖最邪的門派,只要出手必是奪命,若不能奪,他們便成了死士。 可是這邪教早幾年就已經銷聲匿跡,如今怎會又重出江湖?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竟不想這嚴將軍府的千金和丫鬟,竟招惹來了這么大個惡頭。 “把情況記錄下來,我們要把這件事稟報給尚書大人?!辟Z文霍對著身旁的人如是說。 “還有一件事?!憋L千雪又插了一句,“我剛剛在檢查的時候,看到嚴小姐的夜香有些詭異,細細的撥開一看,像是有……被下過什么藥,而那種藥,是有可能會造成她不孕的……” 不孕? 眾人面色又是驟變,嚴逸承聽后即刻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嘖嘖的嘆了一句:“沒想不過是嫁入帝王家為妾,竟還會遭人嫉妒?呵呵,可笑,呵呵……” 雖然他的話語聽著像是胡言,可風千雪還是被他深深的影響到了…… 嫁入帝王家為妾,也會遭人嫉妒? 所以,嚴柳煙的結局,不過注定是個悲劇…… …… …… 嚴柳煙就這樣香消玉損了,可因為她還沒有正式進入二皇子的門,沒拜過堂,就不算是真正的皇親國戚,更沒有任何名分之說。她還是嚴府的千金,嚴仲寬未出嫁的女兒,一個可憐的朝廷犧牲品。 風千雪給她上了一炷香,在擺臺的遺物里,她看到了那手工精妙絕倫的鴛鴦戲水錦囊。她下意識的將它重新拿起,端在手上,那里仿佛還留有淡淡的女兒香味,而那圖上的兩只鴛鴦,雖然生動,可此時看來,卻尤讓人感到莫名的悲傷。 “那是她親自繡的錦囊吧?看針法,應該是出自她的巧手?!鄙砼?,夜洛塵也注意到了那個錦囊。 風千雪一愣,這居然是嚴柳煙自己繡的?可怎么會在她的手中,而且還是由南若寒交給她的? 她想了想,似乎又有些明白了。當初嚴柳煙比武招親先是看上了南若寒,那這錦囊必是她繡好后送給他的??赡先艉畢s拒絕了與她的親事,卻又不好將錦囊重新還回去,又或者是還了可嚴柳煙并未接受,于是他就轉贈她了。 怪不得,嚴柳煙在看到這個錦囊的時候,眼里閃過些許異樣的神色。 這兜兜轉轉,居然還是回到了原來主人的手中。 風千雪嘆了口氣,將錦囊重新放回臺上。 來悼念的人不多,除了嚴家自己的親戚,基本沒有外面的人。畢竟是待字閨中的千金,朋友極少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嚴家畢竟是要嫁女給二皇子的,可風千雪在這站了許久,也不曾見二皇子有派人來悼。但即便二皇子不來,皇家也總該有個代表,但風千雪同樣沒見。 她不由疑惑,看了看夜洛塵,他算是代表皇家嗎? “我與嚴小姐是有一些私人交情,之前給你的那個錦囊,就是讓她繡的。在燕城里,也屬她的繡工最好了?!辈恢孤鍓m是不是也看出了她的疑惑,于是如此解釋。 不過這又讓風千雪明白了一點,原來夜洛塵送她的錦囊,也是嚴柳煙繡的??!只可惜,那東西被南若寒扔了。 “七王爺,謝謝您曾經對舍妹的照顧,嚴某感激不盡。只可惜舍妹此生命數淺薄,無緣與皇家結緣。但如若我是家長,我必定不會讓她嫁予皇族,否則亦不會淪落到如今地步。別說進不了皇門,就連一炷香也不給舍妹上過。舍妹這就是個賤命,皇族的人恐是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了霉氣。所以懇請七王爺早些回府,勿讓這霉氣沾染了您,省得嚴某成日里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眹酪莩腥缃袼坪跻呀浧綇土嗽燃拥那榫w,但從他剛剛說出的話來判斷,必是對皇家的人皆死心了,就連夜洛塵這個旁系也是極為排斥。 但他也道了一個事實,原來皇家沒派人來,竟是為了避開這邪氣? 風千雪心中又頗涼一陣,不由想起一句老話:無情最是帝王家。 如今的她,算是間接體驗了。 然夜洛塵聽了嚴逸承的話后,并未動怒。只默默的點了三支香,插在米槽上。完事后,他這才轉頭看了看她,似是詢問是否該回去了。 她點了點頭,她現在頭上還戴著軟紗斗笠,待在這里惹人注意也是不太好的。更何況,剛才在驗尸的時候,那個大理寺卿賈文霍差點就認出了她。 她不想被認出,無論是要殺她的人,還是宮中的任何一人,她只希望如今世人都當她風千雪已經死了,這樣將來她要暗查雪國滅門的原因,就會容易許多。 夜洛塵的馬車就停在嚴府門外,風千雪臨走前再望了靈堂一眼,然后低著頭加快腳步跟在夜洛塵身后。 卻沒想,她剛要跨出門檻,只聽身后一人喊了一聲:“姑娘請留步?!?/br> 風千雪心中忽然一緊,腳步止了片刻,夜洛塵也隨之停了下來。 “七王爺,這位姑娘?!辟Z文霍先是禮貌的行一行禮,再問:“不知姑娘如何稱呼,為何又不愿露出真容??蓜倓傇谙掠芯壱姷霉媚镆幻?,感覺似是眼熟。只是在下尚未確定,是否就是在下想到的那位?!?/br> 他言下之意很是明了,可風千雪卻極為不悅。 這個賈文霍,她還在皇宮的時候,并沒和他真正打過照面,要說他對自己的外貌有印象的話,那該是在大殿上注意到她的。 真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 她還在思考著該如何應對,然夜洛塵卻在這時突然開口:“賈大人,這位姑娘不喜被人稱名道姓,本來她也不是很愿意來幫你這個忙,還是本王好說歹說才請得她來。如今你這樣大不忌諱的讓人家姑娘以真面目示你,恐怕有傷風雅罷……” 那賈文霍一聽夜洛塵有意要包庇,沉默了會,像在思索如何回應。 突然風千雪轉身淡淡開口,那聲音委婉清亮猶如黃鶯歌唱,“賈大人,民女不愿透露姓名和容貌,也是因為家鄉習俗所致。未婚女子,是不能隨便讓人窺視真容的,除非那人是民女看中的未來夫婿。我想賈大人家中應有妻室,所以民女不會對大人有那樣的想法?!?/br> 這敢情,還是賈文霍沒有入得人家姑娘的眼,所以人家都不愿讓人探其容貌了。 賈文霍面容不自主的抽搐一下,也便沒有繼續強求。 風千雪終于和夜洛塵上了馬車,布簾拉下后,她這才真正是松了口氣??磥?,她以后出門還要易容了,否則遲早有一天會被他人抓個正著,又鬧到皇宮里去。 身邊,夜洛塵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本想告訴她其實軒澈帝早就知道她沒死了,只是應了他的請求,暫時沒有對外公布,但話到喉中他又覺得,其實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她這樣謹慎一些也好,出門易容,會給她帶來極大的便利。 回到王府,她一脫斗笠,立即便往鏡前坐去。 鏡中,額前那淡淡的梅花印是她平日習慣的點綴,如要易容,就必須將它涂掉。然后,眉毛是否要畫得再粗一些? 許是看到了她在鏡前的一舉一動,夜洛塵在她身后終于有些忍不住笑,然后又默默的轉身離開。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她能一直留在他的王府,可他又不能cao之過急,他必須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的心慢慢的轉向他,看到他。 四周又有陣風吹過,將他傾長的墨發吹得微微飄起。明媚的陽光透過分岔的樹枝往他身上暖暖照去,淡藍的錦袍像是灑了層薄薄金色,讓人看著好生惹眼。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念想,他的手掌突然團聚一道內力,然后對著前方的樹干直直掃去。 “噗噗噗”的聲響驟然落在那老厚欲脫的樹皮之上,三片微微泛光的冰葉幾乎有一半沒入樹干。他遠遠的看了看,便將內力收回掌內。 緩緩轉身想要離開,卻忽的碰上一雙閃著奇光的視線,正灼灼的聚在他的臉上。 風千雪不過是想出來讓他看看她的易容之術是否成功,卻沒想,被她看到了他徒手扔出的“冰魄神葉”,正大哧哧的插在樹上…… ——“雪,你知道我們是有師兄的嗎?比我來得還早,可我卻沒有見過?!?/br> ——“真的嗎?大師姐,可母后不是說,我們的功夫,只有女子能練?” ——“嗯,但男子可以練到五層。據說到后面,大師兄又做了別的門派子弟,所以,就再也沒有回過這里。不,或許是回過的,只是我們不知道他究竟是誰……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能見上一面……” 仿佛一道光從天邊射來,照亮了因為失去親人而陰霾了許久的她的內心。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會遇到的人,如果有天突然出現,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而他又離她那么近,近得觸手可及,他甚至還為她默默的付出過,可她卻渾然不知。 可這天,她卻什么都知道了…… 夜洛塵,原來他就是……她那未曾謀面的……大師兄? …… …… 陽春三月,細雨蒙蒙。整個燕城,從高處看去,就像一幅極為秀美的水墨畫。 三天前,所有的人都在討論嚴家突如其來的婚前命案。而三天后,人們對這件事的關注度似乎已經開始逐步下降。 可是皇宮內,面對這件事的討論還在熱烈進行,軒澈帝身體受不住,朝政又由大皇子南炎熙主持大權。 “你們說那嚴小姐和丫鬟是中了邪教的‘一鳩紅’而毒發身亡,那誰有證據證明,那毒確實是‘一鳩紅’?還有沒有什么藥物,毒發的癥狀和那‘一鳩紅’相似?” 大理寺卿賈文霍即刻稟明:“我們到現場的時候尸首全身已經變色,無論從哪里,都看不出毒是從何而入,所有的結論,都是推斷的。但邏輯上,并不存在什么不合理的地方?!?/br> “放屁!”南炎熙一揮衣袖,赫的從椅上站起,“你們大理寺就是這么查案的?沒有人證物證,空口推斷就是結論?這要是和那邪教沒有任何關系,那你不是讓我們朝廷主動和邪教產生糾葛?這后果,你擔得起嗎?”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南炎熙這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向來,朝廷是不愿意涉及江湖幫派之事,更不會愿意去與邪門歪教產生隔閡。只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就不會有太多麻煩。 但這次,丟了性命的是二皇子即將要迎娶的侍妾,其父還是深得朝廷重用的將才,如這件事真是由邪教的人無端生起,那朝廷勢必會加派人手繼續追尋。只是,這傳說中的陰魁教,真不是這么好對付的。弄不好,整個朝廷的士兵,都有可能在他們手上喪命。 考慮到這個緣故,賈文霍也不再多做解釋。 或許,這件事就只能這樣不了了之? 但那嚴仲寬痛失了愛女,再加上新任不久的征北將軍嚴逸承已經明顯表示了對朝廷的不滿,如若朝廷還不采取相應的處理措施,豈不白白流失了兩名猛員大將? 正在為難之際,只聽南炎熙開口說了聲:“繼續徹查此案,務必取得人證物證,不要妄加推斷論罪,否則,即有嫁禍之嫌!至于嚴將軍府,本殿下自會向父皇稟明,贈他百兩黃金以示慰藉?!?/br> 眾臣領命,南炎熙朝堂下看了一眼,目光在尚書邱連成身上停留片刻,然后下朝。 邱連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與太尉薛凡進遞了個眼神,兩人便一起走出殿門,直直往大皇子的太和殿走去。 而另一處,二皇子的永和殿地宮,南炎睿安靜的躺在他那晶瑩剔透的水晶棺材內,仿佛這些天發生的事斷然與他無關。 每日三次躺入,原本損耗的真氣已然全部恢復如初,就連胸口那陣不時的刺痛,也漸漸的沒了蹤影。 驀地一陣疾風掃過,一翩翩的黑衣身影驟然在他身側出現。 “殿下?!蹦呛谟俺隽藗€揖,“果然和你料的一樣,他把這件事壓下去了?!?/br> 四處安靜得幾乎沒有任何聲音,于是這話就像被放大了千倍萬倍,聽得人的耳膜都有些微震。 南炎睿眉頭輕輕一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睜開了些。 “無痕,本殿下這聽力好像并不差啊,不需要你說話那么大聲?!?/br> 莫無痕臉色微囧,他剛剛說話哪里大聲來著,怕是擾了他的春夢,他自己不高興罷了。 “屬下知罪?!彼肿隽藗€揖。 南炎睿稍稍伸了伸腰,然后從棺材里撐著身子緩緩坐起,再將后背靠向棺壁,調整了極為舒服的姿勢。 “陰魁教,十年都未出沒江湖,如今重現,必是為人所用。無痕,你可知現任教主何許人也?你離開了那么久,教內的事,怕是難再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