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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那片水澤越來越遠,水汽變淡,風沙變大,矮樹也漸漸變多。 他們走了一個多時辰后,夕陽終于要掉不掉地墜落到群山之間,火紅的烈云吞噬著黯淡夜空,掙扎出最后一點暮色。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有人,在等他。 曠野里的矮樹下,坐著一個男人。編成辮子的半頭黑發,左右兩邊剃光的腦勺,還有顯得有些過厚的皮衣。 走到這里的時候,風沙奇異搬地變小,哪怕是李見青,都能夠清楚看見這個男人的樣貌。 由于外形特征太過明顯,他很清晰地在葉三耳邊報出那個男人的名字,“阿骨打?!?/br> 作為昭武蠻王身邊最為強大的近衛,他沿用了昭武開國君王的姓名。而作為魔宗里少見的四境修士,他自然也有使用這個名字的資格。 哪怕這樣遠的距離,葉三也能夠清晰感受到男人身上強橫氣息,受到這股力量的影響,周圍的風沙緩緩落在葉片上,再也無法騰空飛起。 他不僅聞道了那股氣息,也聞到了混合著羊膻味兒的血腥氣,在殘照的夕陽下,男人光禿禿的腦勺都被染上一層血色。 葉三提著刀,站在風里。 雖然來的不是清虛宗的修士,這讓他多少有些意外,但魔宗的人想要殺他,這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不過……身為魔宗的修士,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掌教的氣息。 葉三忽然笑了起來,看向矮樹道:“你不去找你家掌教大人?” 阿骨打看著他說道:“身為掌教大人,卻私自放走道宗修士。蠻王說得沒有錯,掌教已經離開太久,久到連怎么處理兩派恩怨都忘記了?!?/br> 葉三嘗試著商量道:“何必非要喊打喊殺,你家掌教都沒有動手,你在他眼皮子底下砍我,多傷你家大人的面子?!?/br> 阿骨打說道:“李長空的留給圣教的屈辱至今刻在漠北草原上,掌教大人可以忘記私仇,我不能忘記年年來草原獵魔的道宗?!?/br> 他頓了一頓,又說道:“掌教已經不是當年的掌教,在來之前,我并不認同蠻王的做法,但是看到你之后,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一個不顧兩派恩怨的掌教,一個沒有回復力量的掌教,一個不能讓辰星歸位的掌教,我必須來一趟?!?/br> “來殺我?” “先殺你,再請掌教歸天,草原需要一個真正強大的君王,而不是一個私心過盛的掌教?!?/br>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慢慢朝葉三走來。 葉連連搖頭道:“你不如先去請你家掌教歸天,否則先與我打一場,難免精力受損,到時候哪里保得了萬無一失?” 他說得誠懇而坦蕩,眼神干凈而精悍,讓人幾乎忘記他說出的話是多么無恥。 阿骨打愣了一愣,蹙眉道:“大翊的修士果然還是這樣軟骨頭?!?/br> 葉三笑了笑,說道:“性命總比面子重要一些?!?/br> 阿骨打也笑了笑,說道:“請?!?/br> 話音剛落,他抬起手掌。手掌里臥著一柄嵌滿寶石的彎刀,非常華美。 比寶石更華美的,是刀刃上散發出的萬道鋒利光芒。 每一道光芒都筆直地漂浮在天地里,是光,更是刀。 天地里,有風起。風吹得野草折腰,樹葉婆娑,然而這樣大的風里,卻連一絲一毫的沙塵都沒有。 葉三站在清澈的風里,衣襟微微搖動,那些光線從空中照耀下來,觸及到草葉的一瞬間,就將草葉一劈兩斷。 草葉緩緩降落,半蹲在草海里的李見青猛地竄了出去,開始逃跑。無盡的草海遮掩了他的身形,他在野草里艱難逃跑,宛如野草里劃開的波浪。 “你的同伴丟下你逃了?!卑⒐谴蛩菩Ψ切Φ乜粗?,與此同時,一道光芒猛地從寶石上彈起,瞬間照亮了大片野草,筆直地朝李見青飛去。 強大的威壓一瞬間襲來,空氣撕裂的聲響從耳邊炸起。在修士面前,普通人的反抗毫無意義。 所以他直接跪倒在地,舉起雙手,朝地上扣頭。 額頭觸碰到泥地的瞬間,那道光芒懸停在他的頭頂,削落一大片黑發。 “削發易服,我聽說對大翊的人來說是最大侮辱,可如今看來,在你們眼里,頭發遠比不上性命重要?!?/br> “早知道這樣軟骨頭,我就該一刀了結他?!比~三笑笑,舉起了手里的長刀。 李見青的額頭觸碰著地面,祈求到饒恕的一瞬間,他的雙瞳驟然明亮,仿佛有無盡火焰,在身體最深處燃燒。 他得活下去。 在方才刻意被拖長的時間里,他清清楚楚聽見了葉先生的聲音。那道聲音無聲地傳遞到他的腦海里,勾勒出一個最不可能的猜想。 “為什么清虛宗和魔宗的人同時在追殺我?” “魔宗的人想殺他們自己的大掌教,他們的底氣究竟從哪里來?” “為什么道宗此次前來獵魔的修士遲遲沒有行動?他們來草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雖然這種猜想可能性很低,但是如果清虛宗和魔宗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合作,很多事情就有了解釋。而一旦清虛宗和魔宗達成合作,他們的目的將遠不止一個血瀚海?!?/br> 這種猜想非?;恼Q,千百年來作為大翊護國圣教的清虛宗,不可能勾結外地引胡人入關。 但是……李見青無聲地跪倒在地,作為一個暗衛,他并不需要猜想太多種可能性,只要將消息完完整整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