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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又如何? 他并不打算向別人解釋心意,也不打算表明自己的決心。 “朕當然敬拜長生天,可朕從不信服掌教?!彼粗咚{色天空,說道:“血瀚海里的大人,亦不過區區凡人,既然是人,為何不能死于刀劍之下?” 聽到這句話,老巫師因為恐懼而渾身僵直,他緊緊繃著腰,幾乎要栽到在地,“大王……您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弒神么?”蕭秉常輕笑一聲,兩個敏感的字眼砰然落地,將老巫師徹底壓倒在地上。 他背著雙手,大步往石道外走,走到屋檐下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不斷叩首狀如瘋魔的老巫師,搖頭道:“巫者今日因瘋斃命,好好葬了吧?!?/br> 第123章 逃,還是不逃 大學官死了不到一年,眼下的時間算不上敏感,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葉三都不認為自己有必死的理由。 他站在湖泊邊,半人高的蘆葦包圍著他,隨著風向兩邊搖展,發出啪啪的聲響。 在土坡之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帳篷被收攏起來,堆疊著放在木車板上,部落里僅有的一頭老牛艱難搬運者部落里最為貴重的東西,緩緩向東方行走。 女人和孩子跟在牛車后面,幾個孩子懷里抱著雪白羊羔,生怕它們跑丟。在之前的狼災里,大部分羊和牛被叼走,他們今年秋冬的日子會很難熬。 一些年長的婦女想到今冬的風雪,忍不住垂下淚來,她們站在老族長身后想要說些什么,旋即被自己的男人一把拽走。 蒼老的族長跪倒在草地里,神情卻從未有過地從容寧靜。 他活了幾十年,害怕過,也畏懼過。但在這一天一夜的相處里,他感受到了血瀚海那些大人們最為仁慈的情懷。 長生天的恩澤照耀這片大地,然而這片草原上,有幾個人能夠親眼見到大人們的真容? 在這片海子邊,他見到了,也感受過大人的仁慈與恩義,因此哪怕前路未知,他也不會再畏懼世間任何東西。 老族長虔誠地叩首拜倒,草原里的春天盛開一些細細的小野花,在他的身邊輕輕搖晃。 云清站在野草里,他伸出右手,指向遙遠的東方。 他沒有再開口說話,可這片部落里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這片水草豐美的地方已經不再安全,失去了牛羊的部落很容易消失在鐵蹄下。倘若昭武的狼群再襲擊一次,死去的將會是部落里最弱小的女人和孩子。 老人恭敬地以額觸地,喃喃地念出一長串祈文,來自血瀚海的大人讓他們去東邊,那么他們就收起行囊,往遙遠的東邊行走。 離開這片海子,去東邊的草原,跨過湖泊和溪流,去云中三地。 那片被大翊辟為互市之地的大片原野,沒有人敢冒著觸犯大翊鐵騎的風險,去攻打那塊地方。 太陽漸漸往西邊垂落,將每個人的影子都拖得極長,伴隨著牛車吱啞響聲,整個部落的人都緩緩向東邊走。 遠遠地,有孩子們呼喊的聲音,在草原蒼勁涼風中抿成一線,悠悠蕩蕩向遠處飄去。 整片草海上,只留下一頂灰白色的帳篷,那是老族長的帳篷,他在臨走之前,將自己唯一的禮物奉獻給長生天的大人們。 夕陽西下,于天邊浮現一層嫣紅的血色,將帳篷都照耀得發紅。 云清站在帳篷旁邊,夕陽余暉照在黑袍上,在風里輕輕飛舞。 葉三提著刀,撥開身前的野草,從湖邊走了過來。他走得并不快,身后的李見青不緊不慢跟在幾米開外的地方。 他走過草海,路過帳篷,最后在帳篷附近停下腳步,問道:“逃不逃?” 大部分時候,他們兩個討論的都是很簡單的問題,比如吃什么,比如去哪兒,比如現在,葉三問他,逃還是不逃。 死了幾個清虛宗的修士,如果不出意外,會來更多清虛宗的修士。雖然葉三并不明白這道殺意從何而來,但是他很清楚這片草原的危險。 他也很清楚,清虛宗的人遇上魔宗掌教,會爆發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血戰。 云清依舊站在帳篷邊,他看著腳邊野草,搖頭道:“我不能逃?!?/br> 草原里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道路,所以野花遍地都是。他隨手掐了一朵剛冒頭的花骨朵,幾下就揉碎了。 草汁有一股清新微苦的味道,云清輕輕聞了聞,道:“我既然背負著這個名號,代表的就是長生天的意志。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可以逃跑,但是作為草原生民的信仰,魔宗掌教不能逃?!?/br> 葉三想了想,不再勸說。從那年冬天開始,他就已經失去了勸說的立場。 所以他站在風里,朝背后擺了擺手,道:“告辭?!?/br> 云清點了點頭,念道:“白耶太?!闭f完這三個字,他抱著雙手解釋道:“再見的意思,再見?!?/br> 火紅的落日緩緩往山下沉,葉三沒有再說話,他用刀揮開身前有些礙事的野草,往東邊行走。 腳步踏碎地上細小的石塊,身邊沒有馬匹,兩條腿走起路來有些麻煩。 葉三很懷念自己的黑馬,不知道大薩滿會不會好好照顧它。 惱人的野草不時刮擦著衣服,走起來就更加費勁。草原上的風塵并不比西北少,風呼呼地吹過頭頂,葉三終于忍不住將斗笠戴上,勉強遮住一點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