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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安靜地站在屋檐下。屋外雪下得雖然細碎,但是被風吹得急而猛,打在臉上的時候,涼得有些發疼。 其實大青山的初冬相比血瀚海,已經算是很溫柔了。但是黑森林十多年的時間里,他沒有經歷過真正意義上的寒冷,對下雪的溫度甚至都有些不太習慣。 雪籽落在草葉上,發出輕微的響聲。烏云來得很快,將夕陽的日光遮擋得模模糊糊,云清站在屋檐下想,葉三這會兒在買什么東西。他可能帶回來一個鍋,或者一個小火爐,或者一盆豆腐和千葉。 然而他什么時候回來呢?他下山的時候走得太快,還沒有披上一件過冬的衣服。 云清等了一會兒,然后回屋將冬衣披上,然后抱著一件棉衣,撐著傘往屋外走。 走得遠一些,他能看到更遠的地方。他看見了被設為青城山禁地的懸崖,看見了粼粼的湖面,看見了鎮子上高高低低的房頂。 葉三就在那些高高低低的房子里,想到這兒,云清很耐心地站在風里,很耐心地等待。 因為冬天漸漸到來,夜晚也來得更快,眼看天色慢慢暗下來,他撐著傘走到山道邊,準備去鎮子上找一找葉三。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山道上傳了過來,“來接我呢?” 聽到熟悉的帶笑的聲音,云清就笑了笑。他看著葉三背著包裹走過來的身影,笑道:“回來了?” 葉三走得鼻尖冒汗,他擦了擦臉道:“回來了?!?/br> 云清將傘遞給他,接過他卸下的包裹,又將懷里的衣服遞給他?;蛟S因為衣服在懷里抱了很久,有一些溫暖的熱度。 葉三揉了揉衣服,那股稀薄的熱意很快被風吹散了。他無聲地笑了笑,飛快地將衣服披上身。頭頂上緩緩傾斜過來一把傘,很大的黃色油紙傘蓋住兩個人的身影,他們在初冬的第一場雪里回了屋。 紅泥的小火爐,小火爐上有個小銅鍋,紅色的火苗舔著黃銅的鍋底,放上豬油塊的井水很快沸騰起來,雪白的細鹽要加上,腌過的豬腿rou要加上,豆腐也要加上。 白菜和大頭菜被切開,整整齊齊碼在白色的瓷盆里。 云清將厚厚的棉布門簾掛在門框上,然后檢查了一下木門關緊沒有,又看了看哪里會漏風。修好的屋頂勉強能夠用,但是墻壁和草堆之間的縫隙還是有些漏,他嘆了口氣,剛想要說話,就被葉三拽回了凳子上。 “這又不是寒冬臘月,哪里就能凍死人?!比~三拿了兩個小碗,遞了一個給他道:“酒喝不喝?” 酒是要喝的,然而這里到底不是西北,沒有火辣辣燒刀子,只有黃酒和有些渾的甜米酒。 有酒有rou,沒有蔥。 云清很耐心地撈起一塊豆腐片,然后生硬地拒絕了一切煮羊rou。 葉三看著眼前咕嘟咕嘟冒泡的湯,白色與綠色的菜葉子在里面上下翻動,白色的煙氣里,他們兩個埋頭吃飯的頭湊得很近。 或許是因為很淡的酒氣,又或者是因為熱氣熏到臉上,云清的臉有些熱,筷子也有些熱。 葉三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他看了眼鍋里的湯,拿起勺子舀了一碗,然后捧在手心里,很悠閑地嘆了口氣,道:“挺好的?!?/br> 不是菜挺好的,也不是氣氛挺好的,就是挺好的。 他覺得現在一切都很好。 屋內的燈光,從薄薄的窗戶紙上透出去。 屋外的雪漸漸下得有些大。今年冬天第一場雪來得很突然,也比往常更猛一些。 或許是因為寒風與雪意,窗戶外的一叢低矮枯枝居然冒出了第一個白色的花骨朵。 這樣子的雪夜,的確是適合想念很多東西的。 大師兄坐在屋內,很耐心地剝一個剛出鍋的白煮蛋,白煮蛋很燙,他想到當初十幾歲剛剛學了一些道法的時候,深入草原殺的第一個人。后來那些血再也沒有洗干凈,他也再沒有出過山。 二師兄坐在屋內,很耐心地搗鼓他的捕兔籠,等雪徹底下大的時候,這個籠子應該可以捕很多兔子。雖然小師弟堅決認為他的籠子太大,但當年他還是個種田漢的時候,弟弟說想要一個很大的捕兔籠。后來他被強征入伍,匆匆忙忙逃回來的時候,弟弟墳前的草已經長得很高了。 三師兄坐在屋內,很耐心地喝一杯小酒。他喝酒,就想到當年道院里那個哭起來不出聲的秦無念。他回山修行的時候,當初哭也無聲的少年手刃三百魔宗余孽,徹底坐穩了清虛宗執法長老的位子。 大白鹿舒舒服服躺在草堆邊,柔軟的腹部臥著一只白母羊。老母雞已經被趕進柵欄,天已經開始冷了,大師兄每晚都要讓它們回窩。 大青山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關中已經下了幾場很大的雪。 胡天漫地的白色雪花里,一席灰色的長衣在雪地上飛速飄動。 白見塵輕輕用劍尖劃過雪地,打量眼前的分叉道路。 他從未覺得內心如此強大與堅定。 無數百姓替他送上清水與食物,他看著那些虔誠的面龐,溫柔地撫過他們頭頂。 往日那些信奉道宗的面孔,第一次變得真切而動人。他看著那些粗糙的臉龐,誠心誠意祝愿他們。 誠心誠意祝愿,自己的子民。 第94章 雪原之上生動靜 荒野里有個酒棚。細雪不斷往下落,覆蓋住了茅屋和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