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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片被白雪覆蓋的荒野里,只有孤零零一個茅屋。四邊透風的竹子架構,使得布簾在狂風里不斷晃動。 白見塵很耐心地擦了擦被雪堆積起來的條凳和木桌,然后拿起柜子里最后一壇渾酒,又拿出幾個銅板放在了空蕩蕩錢匣里。 銅板落進去的時候,發出了一串沉悶聲響。他拿起酒坐在板凳上,將酒水澆在手上,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指縫里的血跡。 清虛宗的尾巴追了他太久,他只能動手開始殺一些人。令他有些詫異的是,長劍斬下同門頭顱的時候,他的內心已經沒有太多的波動。 他換下了白色的衣服,開始穿一些灰色或者黑色的長衫。那些衣服耐臟,血落在上面也不太顯眼。 做完這些事,他才開始喝酒。屋外的雪粒不斷吹到他的臉上,摩擦得生疼。 關中的雪向來不比宗門,要猛烈很多。 他喝一口酒,然后放下酒壇。 一支利箭帶著刺耳聲響,自遠處直射過來,長箭穿過布簾,帶著風雪扎進酒壇。 酒壇瞬間粉碎,瓷片四射飛散出去,酒液從桌子上滴滴答答流淌下來。 秦無念站在雪原上,朝手心呵了口氣,他瞇起眼睛看著遠方的酒棚,因為距離太遠,那個矮小破舊的茅屋看起來像是白色雪原上一個小點。 他將長弓遞給身邊的侍從,大步往酒棚里走。 “雪夜深寒,不如早歸家?!鼻責o念站定在酒棚外,似笑非笑地看著白見塵道:“巧了,回山的路上還能遇見你,和我一起回去?” 白見塵看著眼前亂糟糟的木桌,搖頭道:“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br> “先殺羅致南,再殺守劍人,你的膽子比我想象得更大?!?/br> “心有執念,自然無所畏懼?!?/br> 秦無念漫不經心抽出劍,伸手彈了彈劍刃道:“一朝入魔,你連敬畏兩個字都忘了?!?/br> “讓天下人心生敬畏,這是你執法堂該做的事情?!?/br> “也是?!鼻責o念笑了笑,一席黑衣在白色雪地里上下翻飛,像是一團漆黑濃墨。下一刻,墨點疾射出去,在雪原上劃過一條筆直的劍鋒。 他提著劍沖進酒棚,一劍斬落。 劍光將酒棚轟炸得四分五裂,受到沖擊力的雪地向四周滿溢,波浪一樣迅速融化。 雪原之上形成一個巨大的空地。 兩劍相交的氣浪直沖上半空,發出一聲刺耳銳鳴。 秦無念退了回來。他的笑容在臉上融化,冷漠到極點的目光緊緊盯著白見塵手中長劍。 過了片刻,他筆直地站在風雪里,輕輕吐出一個字,“殺?!?/br> 這道聲音并不大,卻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威嚴氣息。聲音自雪地里響起,無數凝結成冰的積雪被撞碎,跟隨聲浪沖擊到半空中。 無數粒細雪在夜風中狂舞,化作無數柄利劍。 上一刻,他還是秦無念,現如今,他是清虛宗執法堂長老。 和當年深入草原追擊魔宗余孽時候一樣,他的殺字令里帶著高高在上無法抵御的傲然和威嚴。 很多時候,規矩是用血洗出來的,威嚴和拜服也是用血澆灌出來的。 從他腳踩無數人性命登上這個位置開始,他行使的就不再是自己的心意。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既然天不能容魔,那他必定鏟盡天下魔宗。 他這樣想,就這樣做。殺字令甫一出口,身邊的侍從倉皇下跪道:“秦長老,掌門下令追捕,并不是追殺?!?/br> 他平靜而冷漠地扭頭看了一眼侍從。黑色的道袍在風雪里上下翻滾,像是一片不斷擴大的墨跡。 “我行天之道,非掌門之道?!?/br> 秦無念信奉的是天地大道,這個理念自他跨入清虛宗的時候已經扎根。但他絲毫看不起那些跪倒在銀杏樹下的修士,也無法容忍下屬的軟弱和盲目。 他不需要別人信奉他,他也不信奉任何一個人。 侍從跪倒在雪地里,因為恐懼而渾身發抖。他平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從,輕輕一揚長劍,血rou頓時在雪地上爆裂開來。 身后的侍從驚惶下跪,他們以頭搶地,顫栗不敢再說出一句話。 秦無念是個很講規矩的人。 規矩就是天道。 他看著白見塵,高大肅穆的執法堂的浩瀚經文,一瞬間席卷而來。 他再一次揚起劍,與此同時,無數的雪花裹卷著劍刃,如潮浪一般向前沖去。 白見塵抬起眉眼,神色極為從容。他有些倨傲地看著眼前的劍光,輕輕拔出劍鞘中的長劍。 劍光是透明的,像水一樣流淌在雪地上?;囊邦D時狂風大作,無數積雪被倒卷著吹到半空中,伴隨著兩支長劍可怖的沖擊力,兩人長衫在暴雪中被鼓成巨大的旗幟。 入眼是白茫茫大地,雪花擊打在手背和劍刃上,轉瞬又飄落在地上。 兩支長劍相交在一起,許多火星從刃口迸發出來,與雪花一起在半空彈跳震動。 相撞在一起的劍,并沒有因此而停頓下來。 劍尖陡然一蕩,秦無念的右手仍在往前行進,摩擦的兩道劍刃發出一陣令人骨酸的聲響,白見塵看了看手中長劍,雙眼猛地一亮。 他的眼睛突兀地亮了起來,他的劍也突兀地亮了起來。 一聲轟鳴,劍身瞬間泛起透明的光華,摩擦生成的火星剎那靜止,腳下的積雪如水浪一般往四周翻涌,周圍冷風狂舞不休,兩人的長發在半空扭舞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