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談淸讓知道，這些年江時戈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因為入夢時，他會想起她，想起最多的，是那些狠絕冷厲的話。

    “‘和你睡一次要多少錢？’，這話是你說的吧?！闭劀[讓低頭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俞菲，他想問她，這種話她怎么說得出口，阿時是多么自尊自傲的人，因為從小父母不在身邊，最不愿被說閑話，什么都做的最好，生怕別人看輕，到頭來，反而是最愛的人傷他最深。

    俞菲知道談淸讓說這些話并不是責怪她，他只是直述江時戈曾經的經歷，來給她解釋現在江時戈改變的原因。

    她一只手按在左胸上面，覺得那里開了一個口子，她想捂住，卻還能感覺到汩汩的血液在往外淌，但這是她欠他的，自己應該承受，無論怎樣，她要知道全部。

    “后來呢？”她問。

    談淸讓低頭看了她一眼，她的聲音帶著顫音，透著壓抑與脆弱，他以為她會說‘別說了’，但她沒有，極力忍著痛楚，她還在聽。

    意識到這點，談淸讓心頭一緩，嘆了聲繼續道：“因為反復想起從前的痛苦回憶而產生抑制性沖動，再加上這次車禍對頭部的撞擊，因此阿時產生了第二人格，就是現在的柏舟?！逼鋵?，他沒說出口的是，也是剛剛醫生才知道現在的這個產生的人格名叫柏舟，具體的事宜還要后續治療才能知道，現在阿時曾經的同事路遠峰正在幫他，但這些話，他并不想再說了。

    “事情就是這樣，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阿時了。今晚阿時的父母會回來，到時候他們應該會帶他去美國治療?！闭劀[讓低頭看她發白的臉色，連唇都在輕輕的顫抖，眼底帶了一絲不忍，他說：“俞菲，你自由了?！?/br>
    她震驚的抬起頭望他，眼底含著nongnong的不可置信，單薄的身子蜷縮一團看起來十分脆弱，像是疾風再大幾分就能將她吹散，讓人禁不住心疼。

    談淸讓心頭一震，竟也不忍心再苛責她，只能低嘆一聲：“走吧?！?/br>
    風，停了。

    嘩嘩的雨點落下，澆濕大地，耳邊只有連綿不斷的雨聲，偶爾有幾滴砸到她光裸的胳膊上，感覺冰冷刺骨。

    ☆、第48章 jinjiang

    當一直緊縛你的人放開手后，該怎么辦？

    必須承認，俞菲在最開始有一瞬間的輕松，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不再緊繃，更不必提心吊膽的擔心他的出現，可下一刻，心底又空落落的，胸口像是被貫穿了一個大洞，什么都感覺不到。

    她是自己走出醫院的，路上耗費了很多時間，長發被雨水打濕也沒意識到，慢慢的往前走，卻又不知道該去哪，好似自己已經被丟棄，連回歸的地方也沒有。她抬眼看著路上的匆匆行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她站在街角孤立茫然。

    她突然想起那個雨天，他固執的站在門口，等著她安全無恙的出來，真是世道輪回，現在，她也在雨中等一個人，但似乎再也等不到了。

    腦海里盤旋著很多疑問，可心沒了，該怎么去尋找答案？

    走吧。

    有個聲音在心里說，一切都結束了。

    俞菲低頭看了眼被澆濕的地面，隔了幾秒，提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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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菲看著手里的琴譜，思緒卻已經飄遠，肩膀突然被拍了下，她嚇得一大跳，她身后的同事被她的反應也激的一驚，“哎呦，這是咋了？”

    她轉過頭站起來，同事舒口氣問：“你最近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俞菲垂下眼簾，否認說：“沒有啊?！?/br>
    同事盯了她一會兒，說：“我看這兩天你男朋友也沒來，你們吵架啦？”

    “他不會來了?！?/br>
    同事一愣：“??？”

    俞菲沒回話，站在原地又出了神，對方看她這樣當下就明白了，倒也再沒多說什么。

    下班了，俞菲沒有坐公交，步行往家里走。

    距離那天的事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了，俞菲猜想著江時戈應該已經離開永興市了，一想到從今以后再也見不到他，心情反而沉重起來。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呢？

    她不愿意再想下去，走到咖啡店門前，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進去，要了兩杯玫露咖啡，卻一口也喝不下去，這么貴的東西現在自己已經很少買了，但一想起從前他在那么熱的天氣跑著給自己買來喝，心口就刺的發疼。

    她看向窗外，夜色將臨，車水馬龍的街道，最多的是夫妻情侶的結伴組合，默默看了幾秒，寂寥空曠的感覺油然而生，真是奇怪，明明從前那么多年都是自己過來的，雖然偶爾會羨慕，但卻從來都沒有過現在這種感覺。

    人的感情往往自己會保護的很好，可一旦裂出一條縫隙，便讓人有了可趁之機，逐漸暴露，直到覆水難收。

    扯扯嘴角，俞菲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如果這是他的報復，那么他真的成功了，其實，小孩子的報復最是厲害呢。

    手機響起，是mama打來的，“菲菲下班沒？”

    “嗯?！?/br>
    “那趕緊回家吧?！敝郎洗蔚能嚨準怯腥斯室庾龅暮?，王顏一直很擔心俞菲的安全，甚至想讓她不去上班，但還是忍住了。

    為了安撫她，俞菲提高聲調，“沒事的媽，我等會兒就回去了?！?/br>
    “那你快點啊，要是外面有人盯著你……”

    俞菲打斷她，低聲笑著：“媽你別被自己瞎想，警察不是說了，那車故意撞過來也是一種猜測，不確定的，再說了，我又沒得罪誰，哪來什么人盯著我，你這么緊張，害的我都快有被害妄想癥了?！?/br>
    王顏嗔怪了句：“我不是擔心你嘛，好了好了，我不瞎想，你回來時注意點，用不用我接你??？”

    “不用啦，”俞菲說，“我這就回去了?！?/br>
    “那好吧?！蓖躅佊謬诟缼拙鋻炝穗娫?。

    說到上次的車禍，俞菲現在倒沒最開始那么害怕了，出院后的第二天早上警察找她了解情況，雖說可能那個車是故意撞過來，但也并沒有得到認證，詢問俞菲有沒有什么仇家時，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一個人，就是那個曾經揚言要殺她的那個婦女，然而昨天早上警察告訴她，那家人幾個月前就搬走永興市了，和當初答應她的一樣，他們遠走南方，期間也從未回來，所以他們沒有嫌疑。

    而真正的肇事者，警察還沒有找到，畢竟這場車禍并沒有造成人身傷亡，關于轎車的賠損，似乎江時戈的家人那邊也沒有多提，于是在提醒俞菲注意自身安全后，這事也就擱下來了。

    從警察那邊聽到了江時戈的一點信息，俞菲的心漸漸起了漣漪，比起之前的空曠，現在的她多了一點期盼，可她不敢多想，守著那點期盼坐在與他共有的回憶處，她覺得自己是在作繭自縛。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她起身離開咖啡店，快要到家的時候，走到街口，她的步伐忽然快了起來，可轉過彎看到小區門口路燈下是空蕩蕩的，她瞬時停了腳步，仲怔的望著前方。

    再也沒有人會獨自站在路燈下等她回家，露出淺淺微笑抱著她說歡迎回來。

    明明答應和他一起吃烤rou的，答應為他做菜吃的，答應給他驚喜的……她承諾了那么多，一次都沒有做到，現在想做了，可那個人沒了。

    悲傷忽的涌上心頭，她垂下腦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任由熱意往眼處涌，漸漸化為水滴。

    回家洗澡，和mama說笑，早起上班，俞菲的生活像是和往常一樣，王顏也沒有發覺到異常，一個人想要刻意隱藏什么的時候，最心細的人也發覺不到。

    除了每夜的失眠，俞菲真的覺得自己回到了從前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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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后，俞菲正在休息，同事說有人找她，她問是不是柏樓，同事搖搖頭，臉上也有幾分疑惑之色，對她說：“反正看著人挺和氣的，你去就知道了?！?/br>
    她走到大堂，跟著同事看到一個高貴優雅婦人坐在餐廳中間，對方看到她來，主動站起身請她坐下，俞菲有點受寵若驚，請她坐下后，自己才坐到她的對面。

    來人她并不認得，但無疑對方很是美麗，即使上了年歲，也只是給她增加了優雅的韻味，沒有掩去一絲光輝，這樣的美人讓俞菲想起上世紀中的美麗港星，即使歲月過去，依舊氣質高雅，容顏依舊。

    “這樣突然來找你有些唐突了吧，”美麗婦人朝她微笑，“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姓秦?！?/br>
    “秦女士您好?！庇岱坡冻鲇押梦⑿?。

    對方也笑了，“別什么生疏，叫秦阿姨就好了?！?/br>
    俞菲不免心底犯嘀咕，倒也沒拒絕，又叫了一聲秦阿姨。

    她聞聲軟語的說：“你還在上班，我也不多耽誤你就直說了，這次來是想讓你幫個忙?！?/br>
    俞菲詫異了，自己與對方素不相識，突然要她幫忙？

    她倒也沒馬上回絕，畢竟是店里的客人，而且要是行騙傳銷的話，她看對方的穿衣打扮，應該不太可能，在排除了幾個想法之后，俞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略有保留的說：“這個，不知道我能幫上您什么，不過要是麻煩的話，我可能要和店里的老板請示一下?！?/br>
    秦阿姨聞言眉頭輕蹙，那副憂愁苦惱的模樣特別惹人心疼，看的俞菲都快松口說什么都答應了，不過還好她保留一絲理智，繼續問：“那個，我想問下，您為什么要找我呢？”

    “這事，只能找你?！彼朴崎_口，語氣充滿了擔憂，抬頭望著俞菲，閃過一絲猶豫，她這副神情不知怎么俞菲感覺有點熟悉，原本的戒備少了幾分，故而，她對她微微一笑。

    見到她的笑，秦阿姨心底好似松了一口氣，原本的猶豫也少了幾分，開口說：“俞小姐，請你幫幫小時吧?！?/br>
    俞菲有點懵，下意識問：“什么？”

    她低低嘆著：“小時現在誰的話都不聽，醫生說那天他主動和你說話了，還說了名字——”她眼底充滿了憂郁，顯然之前的笑容也是強裝出來的。

    俞菲睜大眼，瞬間恍然，原來……她是江時戈的mama，怪不得她的神情會令自己感覺熟悉。

    秦阿姨美麗的眼睛望著她，其實知道這事之后她就想找俞菲幫忙，然而丈夫卻不同意，脾氣火爆的他當下摔了杯子，憤怒的說：小時病了這么久那女人一次都沒出現來看他，還指望她來幫小時么，你別妄想了，原來是男女朋友又怎么樣，我跟你說，現在這種女人太多了，平常好像愛你愛到骨子里的惺惺作態，出了事屁股一拍全他媽跑的比鬼還快！找什么找！不準找！……哎呀你咋哭了，先讓小時和我們去美國不就好了，我錯了，我不該說粗話，對不起，我給你道歉好不？

    可她實在不想兒子去美國的醫院，因為兒子是心理醫生，她多多少少也有點了解，一想到兒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醫院里連探望都不行，她就難受的要命，小時候不能陪著兒子已經十分后悔，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怎么還能拋下他，就當她是拖后腿的吧，反正她是不同意小時去美國的，況且小時的同事就在這里，也方便治療，在這里不是很好嗎。

    何況，小時的病情也不是沒有轉機的。

    她看向俞菲：“俞小姐，我也知道小時現在這個樣子……一般人接受不了，但我們不會強迫你和他在一起的，我只是希望你能看看他，醫生說他對你是有反應的，如果你能幫他的話就更好了——”她有點說不下去，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太得寸進尺。

    “好！”說出的話比想法更快，俞菲在她問完之后馬上答應。

    “真的？！”秦阿姨又驚又喜，抓住俞菲的手，“那我們現在就走?！?/br>
    “??？”

    “車就在門外等著，再晚醫生就不讓看他了?！闭f完拉著俞菲就往外走，一點后悔的余地都不給她留。

    直到坐上車她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請假呢，不過看這車速實在是和江時戈有夠一拼，但也許，也是怕她后悔吧。

    可憐天下父母心，俞菲忽然想起這句話。

    心下愴然間，她目光投向窗外，馬上，要見到他了呢。

    不再是江時戈的“他”。

    ☆、第49章 jinjiang

    二十來分鐘的路程，因為中間堵了會兒車，時間就耽擱下來了，秦阿姨很是著急，又極力忍著，但顯然她不是很擅長隱藏情緒?？吹竭@樣的她，俞菲不由得想起王顏。

    她緩了語氣，低柔對她說：“秦阿姨沒事的，江時戈在醫院又不會走，路上耽擱點時間也沒關系的?！?/br>
    秦阿姨聽她這么說轉過頭看她，想了想，還是開口說：“小俞，阿姨問你個問題行么?！?/br>
    “您問?！?/br>
    “你怎么一直都沒去看小時呀？”其實最開始她來找俞菲也沒抱多大希望，自己丈夫話雖然粗，但理在那兒。的確，要是真在乎小時的話，怎么會一次也不來看他呢，所以她今天就做好準備，哪怕是對方要錢也可以，她只想試試小時是不是真的對她有反應。但看見俞菲后，她是有幾分驚訝的，漂亮的女孩她見得多，但像俞菲這種年紀輕輕就聰敏大方的孩子還是少的，而且談吐又有禮儀分寸，這樣的人，不像是重利輕情的人，尤其是她一口就答應了自己的請求，現在還安撫自己，她真的有點想不通。

    見俞菲沉默不語，她連忙說：“是工作太忙了吧，阿姨明白的?！闭f完又在心里責怪自己一句，她能答應去看小時已是萬幸了，自己這么問就像責怪她一樣，她要是不高興說不去了怎么辦，她邊想眼睛邊小心翼翼的瞟著俞菲，生怕她說出不去了的話。

    俞菲低頭不語，不知該怎么回答，其實這陣子她腦袋里都亂糟糟的，對于自己和江時戈的關系，她覺得可能就像談淸讓告訴自己的一樣，他們已經結束了。

    他們的戀愛，始于他的報復，真相暴露后，他仍不愿放手，可自己呢，因為內疚與一些說不清的情緒始終無法真正的拒絕他，但現在，他已然成為另外一個人，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束縛自己，可她覺得自己還有些東西放不下，所以她決定去看看他，當做最后的告別也好，為了眼前擔憂自己兒子的秦阿姨也好。

    去吧，有個聲音在心底說。

    ***

    又過了二十多分鐘，終于到了醫院，隔了十幾天再次來到這里，俞菲發現自己竟然對這條路線這樣熟悉，不必任何人帶路，甚至還主動按了電梯層的按鍵，秦阿姨之后沒再說什么，看到俞菲按鍵時，略帶深意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心情復雜的俞菲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