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樓層，兩人并肩往前走，拐了個彎就是江時戈的病房，病房門口站著個熟人，看到對方，俞菲別過臉。

    路遠峰先迎上來，“伯母來了?！?/br>
    秦阿姨點頭，“小時還好嗎？”

    “基本問答會做出回應，但還是不怎么開口說話?！彼聪蛴岱?，“弟妹也來了啊?！?/br>
    路遠峰既然是為江時戈治療，那么關于自己和江時戈的種種，想必談淸讓也已經告訴他了，因此她不免有點尷尬，見他和自己說話，她也不好不應，便回了句：“路醫生?！?/br>
    “都說叫我遠峰就好了，不用那么客氣?！?/br>
    秦阿姨愣了下，“你們認識？”

    “是啊，不過你們怎么一起來了？”

    秦阿姨將事情原委和路遠峰說了一遍，路遠峰聽完哎了一聲，指著俞菲道：“原來小趙他們說的就是你呀?！?/br>
    隨后路遠峰把俞菲叫到一旁，他說：“小江現在情況怎么樣你了解嗎？”

    “這個……”俞菲搖搖頭。

    路遠峰嘆了口氣：“想想也是，秦阿姨肯定不能跟你多說，之前小趙跟我說小江曾對一個看望他的人作出回應，我就應該猜到是你的?！毙≮w就是那天俞菲來看江時戈時病房里的醫生之一，“不過現在你能來也最好?！?/br>
    俞菲問：“他現在怎么樣了？”

    路遠峰停頓了一下，說：“情況不太好?！?/br>
    俞菲的心沉了下。

    “我是主張小江去美國治療的，但是秦阿姨不答應?！甭愤h峰眉頭蹙著，思索著什么，然后說：“你決定好了么，真的要見他？”

    俞菲低頭看著鞋尖，輕輕地嗯了一聲。

    路遠峰打開手里的資料夾，輕咳了下說：“那你做下準備?！彼穆曊{從低緩變得平直，這是他進入工作狀態的表現，于是俞菲抬起頭，表情也嚴肅起來。

    “現在小江的這個人格根據我的判斷，應該是處于9到12歲的年紀，是個男孩，叫柏舟，性格內斂孤僻，偶爾伴有輕微的暴力傾向?！?/br>
    俞菲一驚：“暴力傾向？”

    路遠峰安撫她，“其實就是不喜歡人靠太近，一旦醫生護士靠近他給他換藥送飯時，他就表現的很緊張，碰他的話就更不行了，會極力反抗，但傷人倒是沒有，其實也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但秦阿姨不愿意小江受罪，所以一直是采用順從他的方法。我也是和他聊了十幾天他才會對我的問題作出點頭搖頭的回應，”他低頭看著她，“至今小江，不，柏舟他主動開口只有一次?！?/br>
    就是他對俞菲說，他叫柏舟那次。

    他走到門前，“是要我跟你一起進去，還是你……”

    “我先進去吧?！奔词孤牭剿斜┝A向，可俞菲想起上次見面，心里覺得他不會傷害自己。

    路遠峰點頭，囑咐說：“有問題你就喊，千萬別忍著，記住，他現在不是江時戈，是你不認識的人?！?/br>
    俞菲怔了下，緩緩點頭。

    他打開門，俞菲走了進去，和上次一樣布置的病房，床上的人穿著白色病服，背對著她看著窗外。

    她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他的背影，眉宇漸漸蹙起，真的不一樣了。

    江時戈無論何時何地，坐著的時候腰板都挺得筆直，讓人一見就覺得身姿端正，氣質斐然。以前還問過他是不是當過兵后留下的習慣，他笑著回說是自小養成的習慣。

    現在，背對她坐著的人背脊稍稍彎著，雙臂垂在兩側，俞菲說不清現在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失落還是感傷，她往前又走了一步。

    他發覺到了，立刻回頭怒目而視，黑色的瞳仁里閃過一絲冷厲，那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充滿了不信任。

    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他這般戒備的時候，俞菲忽的心痛了。

    她細細的看他，發覺果然和以前的他不一樣了，黑色的短發軟軟的貼在額頭處，膚色比以前白了幾分，顯得眉濃瞳黑，年紀更小了。

    她忽略內心的感受，又上前一步，果然看到他渾身的肌rou又緊繃了，他轉過身，后背貼向墻壁，目光冷冷的審視她，像是要找到她的弱點，下一刻撲倒她好逃走一樣。

    她只好站在原地。

    同時，因為擔心俞菲的安全，路遠峰將門開了一條小縫，暗自觀察兩人。

    江時戈這樣的反應不在俞菲的預料內，原本她聽路遠峰說他只對自己主動說了話，想必是對她有些印象的，或者是好感，可現在的情況和她想的顯然不同。

    他緊繃著肌rou全神貫注的盯著她，保持著御敵的姿態，偶爾喉結上下滾動，眼瞳越發幽深泛黑，這樣的姿態讓她想起草原里的黑豹，矯健的身姿，鋒利的爪牙，琥珀色的豎立瞳仁看著你時，你就是他的囊中獵物。

    俞菲緊張的吞咽一下，可一刻也沒有避開他的視線，她盡量用平常的語氣說話：“你頭上的傷好了嗎？”

    他當然沒有回話，依舊冷然的盯著她。

    俞菲朝他淡淡一笑。

    他眼瞳擴大，稍稍一愣，俞菲覺得他沒有剛剛那么緊張防備了，心下受到鼓勵，目光注意到寬大領口處他露出的鎖骨，有點心疼的說：“你有好好吃飯嗎，感覺你瘦了?！?/br>
    不知不覺間，她的嗓音柔和許多，門外的路遠峰注意到不禁一愣，原來平時俞菲是用這種語氣和江時戈說話的，怪不得小江要淪陷啊，他還來不及多想，就被室內的情況吸引了。

    江時戈緊繃的身子漸漸放松，雖然依舊靠在墻上，但目光不再像最初那樣凌厲。

    俞菲問了幾句話他都沒有回答，她也不氣餒，直到注意到他不耐煩的皺了眉頭，俞菲仿佛瞬間了然，突然喊了一聲：“柏舟?！?/br>
    他眼睛亮起來，眉宇展開，這次，他端正認真的看她，俞菲不由得心里一緊。

    隨后，她聽到他悅耳低沉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淡淡的，柔柔的，帶著點撒嬌委屈的感覺，他說：“是你?！?/br>
    俞菲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臟能夠跳得這樣快，帶著狂喜的顫抖，她連忙道：“你記得我！”

    他歪了歪頭，眼神無辜朝她點點頭。

    這神情霎時激起她的記憶，她下意識的喊：“江時戈……”

    他立時又皺了眉頭，很不高興的模樣，腦袋一歪轉頭目光挪開。

    這次無論俞菲怎么說話，他都不再看她，更不用說跟她說話了。

    她有點著急，朝他走近幾步，他立刻拱起身子，喉嚨發出低吼，警惕的瞪著她。

    這目光讓她住了腳步，她站在原地怔怔的看他，每一寸都不放過，但絲毫不能靠近。

    咫尺天涯。

    她終于明白了這個詞。

    ***

    直到路遠峰進來把她拉出去，俞菲還愣愣出神，路遠峰鼓勵她：“已經很意外了，他記得你上次來看他，而且還主動和你說話了，這是大進展啊?！?/br>
    俞菲心里堵得發慌，一時說不出話。

    路遠峰不知道怎么勸，抬頭看到遠處走來的人哎了一聲，有人走到俞菲身邊，低嘆了句：“你還是來了?！?/br>
    她抬頭，看到了談淸讓眼底的無奈。

    ☆、第50章 jinjiang

    俞菲、談淸讓和路遠峰三人走到走廊盡頭。

    俞菲神色淡淡，路遠峰朝談淸讓嘖了一聲：“我說你早知道小江和俞菲說過話你干嘛不說，小趙后來問你俞菲是誰還說不認識，成心的吧?！?/br>
    談淸讓沉默了片刻，倒直接承認了，“我不想她和小江再有關聯?！睂τ谟岱坪徒瓡r戈的關系，他一直是持有反對意見的，之前阻止不了阿時，但現在無論綜合各種因素，讓他們兩個分開都是對彼此更好的決定。

    況且，他低頭看了一眼還在發愣的俞菲，那天她說話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如果面對江時戈讓她這樣痛苦，倒不如一刀兩斷來的痛快，不過現在，她竟然又來了。

    “你想好了？”他低聲問俞菲。

    俞菲看著前方，默不出聲，她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怎么做，她只覺得當自己被那雙充滿了戒備的眼睛看著的時候，她很難受，這種難受不同于之前被江時戈困住的感覺，她覺得自己仿佛丟了什么。

    秦茹過來把路遠峰叫走，聽到江時戈和俞菲說話了，她欣喜萬分，激動地轉身小跑回到病房，路遠峰沒攔住她，沒一會兒俞菲和談淸讓同時聽見從病房中發出一聲尖叫聲。

    兩人精神一震，一前一后跑回病房，俞菲推開門后就見江時戈狠狠地抓住秦茹的肩膀將她按在墻壁上，他表情兇狠，顯然是用了很大的力道，秦茹痛的臉都扭曲了。

    旁邊的路遠峰一直拉江時戈的胳膊，大喊：“柏舟，快放開！護士！護士！”

    談淸讓進來后馬上也去掰江時戈的胳膊，但兩個大男人竟然一點都弄不開江時戈，秦茹臉色發白的低聲□□，輕聲喊：“小時，小時……”

    俞菲腦袋一熱，沖過去推開路遠峰，抬手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下——

    江時戈被打的一愣，手上的力道不再加重，抬頭看向俞菲，眼神帶了點茫然委屈。

    俞菲喘著氣，大聲朝她吼：“你在干什么，她是你媽！”她上前去掰他的胳膊，竟然一下就拉開了，俞菲自己都意外的怔了下。

    意識到又被碰了，江時戈像炸毛的貓一樣低吼一聲，趁機跑到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蜷縮成團，只給眼睛留出一條小縫用來觀察他們。

    事情發展的太快，等護士過來的時候，路遠峰幾人回過神，跟他們說沒事了，護士出去后，幾人看向床上的江時戈，他注意到他們的視線后，把自己裹得更嚴實，方向一轉，看都不看他們。

    “秦阿姨對不起，”俞菲開口說，“剛才我不是故意的打他的?！?/br>
    秦茹抱著雙臂舒緩著疼痛，聽到俞菲道歉忙說：“不怪你，是我自己，聽到路醫生說小時主動說話了，忍不住去看他，他沒像上幾次那樣沖我吼，我就以為他好了去抱他……”她嘆口氣沒往下說，表情充滿了傷心難過，唯一的兒子竟然不認自己，這種痛苦一定超乎常人感受。

    俞菲轉頭看了下床上，長條狀的白被子裹得嚴嚴實實，江時戈就像只蛹一樣把自己鎖在里面。

    現在的江時戈，真的不是原來的他了。

    幾人無可奈何，打算先離開病房讓江時戈休息，剛打開門，一聲悶悶的聲音響起，幾人都以為聽錯了，看到彼此的表情，紛紛轉頭看向床上的那個“蛹?！?/br>
    原本背對著他們的江時戈半滾回身子，露出小半張臉，目光猶豫，又有幾分期盼，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有點怕，用被子遮住臉，隨后又響起一聲輕輕的：“……媽?！?/br>
    秦茹激動地快要流下淚來，幾乎忘記剛剛被江時戈狠力抓胳膊的事兒，她走過去，聲音帶著哭腔：“小時，小時你記起媽了？”

    江時戈拿下被子，目光越過她，對著站在門口的俞菲喊了聲：“媽?！?/br>
    這次，目光齊齊轉向俞菲，秦茹的眼神更是帶了幽怨，俞菲直覺得腦袋發懵。

    幾人前后都出來，秦茹一分都等不下去，馬上問路遠峰，“小路，這、這小時是怎么回事兒？他不認我就算了，怎么還……”她看了眼俞菲，俞菲連忙低頭。

    路遠峰也是一團亂麻，極力安撫秦茹，“秦阿姨，現在這個不是小時，所以他的一切你千萬不要代入小時的感情，而且這個人格年紀很小，產生錯誤的認知也是很正常的?！?/br>
    “但也不能一直這樣啊，小時什么時候會好？”

    “這個我也無法確定，要是去美國的話應該……”

    “不行，我看你們那么給他換藥我都受不了，要是去美國就更完了?！鼻厝懵曇魩Я藴I意，路遠峰扶著她的肩膀安慰她，帶她去檢查身體了。

    見秦茹走了，俞菲悄悄松了口氣，擦了擦手心的汗，可心還沒完全放下，談淸讓過來了，“你對他說什么了？”

    俞菲搖頭，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江時戈會那樣，想到他剛剛的樣子，只是被抱一下反應就這般激烈，她抬頭問：“他換藥那些怎么辦？”

    “會提前麻醉?！?/br>
    俞菲的臉霎時白了幾分，其實她明白，對待現在的江時戈必須要采取一些極端手段，有些暴力嚴重的患者甚至必須穿束身衣，但一想到江時戈這樣……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秦阿姨不愿意把江時戈轉到美國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