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身旁并無他人,她呆住,眼看著貨車撞來—— 下一秒黑暗蔓延,她像是墜入深淵,身體隨著意識漸漸下沉,一直重復下落的動作,如同被遺棄的困獸。 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她想喊一個名字,有聲音在腦子響起,是誰的名字? 眼皮緩緩張開,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墻,外面光亮甚強,日頭高照,她轉過頭,看到了mama。 王顏一抬頭看到俞菲醒了,提著的心才恍惚放下一半,她湊到她面前關切的問:“菲菲,醒了,身上難受嗎?” 俞菲閉了下眼睛又掙開,感覺四肢沉重又發麻,意識還處于朦朧間,緩了下神才開口喊:“媽?” “哎,菲菲你餓不餓,媽給你買點吃的?”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薄薄的白被子,從周遭的擺設和空氣中的氣味就知道這里是醫院了,回憶紛至沓來,她神色一變,拉住王顏的袖子,慌忙問:“江時戈呢?” 王顏一頓,勉強笑了下,“他轉到別的醫院了,不過你放心,他也沒受傷?!?/br> 從mama的表述中,俞菲了解到,從車禍到現在已經相距一天了,因為當時江時戈加速轉彎,所以貨車只撞到了車后半部分,車前的兩人只受了輕傷,為了后續觀察才留在醫院。 聽到江時戈沒事,俞菲的心才定下來。 第一次遇到車禍還心有余悸,那輛貨車撞來的氣勢仍留在大腦中揮之不去,俞菲抬頭問:“那個撞我們的司機呢,找到沒?” 王顏臉色聚起怒意:“別說了,一提這個我就生氣,今兒早上警察跟我說了,找到那個大貨車司機了,結果一查,開車的人根本不是車主,那車主也是心大,車鑰匙都不拔跟人喝酒去了。撞你們那人還挺有心眼兒的,撞完你們看出事了,直接逃逸,開到個監控拍不到的死角跑了,現在還排查不出來呢,說是找那個車主的朋友什么的。這也就是你沒事,要是你出事了,我死也得找到他不可!”后面這幾句話王顏說的是咬牙切齒的,恨得不行,現在她倒是有幾分了解許家嫂子的心情了。 沒想到事情是這樣,不過聽不到江時戈的確切消息她還是不放心,問:“媽我手機呢?” 王顏瞪她一眼,這孩子真是有了男人忘了娘,剛醒連自己都不顧著就想別人了,不過現在,她那種獨占恐懼的心理少了些,路醫生說了,孩子早晚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狠命攥著也是在消耗母女的感情,這些事她現在都懂了,所以半埋怨半調侃的對俞菲說:“就知道想男人,也不想想你媽知道你出事了提心吊膽的多難受?!?/br> 俞菲臉皮一熱,忙要補救,“媽你還好吧?” “去去,”王顏躲過她的手,哼了聲,“你醒了一會兒就去做ct,身體沒事了才能出院找你那小男朋友?!?/br> “媽,你誤會了?!?/br> “別瞞我了,我也看出來那個江醫生對你確實真心,我不都說同意了,你別怕,”王顏當她怕自己反對,先把自己態度表明了,“我回家給你拿手機,對了,要吃啥?” 俞菲說了自己喜歡吃的菜,王顏說給她買,讓她等下跟護士出去做體檢就回去了。 ************************************************************************************ 隨后,護士過來,是個年輕活潑的小姑娘,大約也是剛畢業,先給她量了體溫和血壓,知道她沒吃飯,正好去做檢查,期間兩人聊了幾句,俞菲才知道她是護士長專門叫來照顧她的,大約以為她是什么顯貴家庭的人吧,但似乎也很好奇怎么住普通病房,俞菲想了下,很快猜到也許是江時戈的關系。 從體檢到等報告還需要一段時間,除了幾項需要隔天才能得到診療報告的,剩下的結果出來都表明俞菲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說,很健康。 小護士知道她是車禍來住院,十分驚訝她的安全無恙。 “你太有福氣了,昨兒我們院半夜接到個車禍患者,被鋼管穿胸,剛送來就死了,”小護士連連嘆息,顯然還不適應面對這些,她轉過頭對俞菲說:“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可能你出門買個彩票能中個大獎呢!”說完看俞菲餓的有點發暈,還特意把自己的面包和酸奶給了她。 俞菲聽完她的話有些啼笑皆非,但又對她的舉動十分感動,這些年她過得雖然苦,但很多次都會遇到這種日常中的溫暖,大多都是來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她笑著道謝,想起個事問:“你知道昨天和我一起被送來的另外一個人嗎?” 小護士想了想,啊了一聲,“我知道,那人今兒早上被轉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們主任剛下手術都沒歇著就過去了,回來的時候臉那個青啊?!笨吹接岱颇樕缓?,她拍拍俞菲的肩膀,“不過那人和你一樣福大,沒受傷,你別擔心,等過會兒再看看沒事就能出院了,到時候你再找他唄?!?/br> 說到這兒不遠處有人喊她,小護士朝她笑笑:“我走啦,你趕緊吃飯吧,記得多喝水?!?/br> 告別小護士后,俞菲回到病房,吃了兩口面包感覺食不下咽,心里亂糟糟的,要是江時戈沒事,何必那么大費周章的轉院呢,要知道現在這家醫院也算不錯了,俞菲心底發堵,等著mama回來給她帶手機,無論現在自己和江時戈如何,最先主要的還是先聯系到他。 ************************************************************************************ 隔了一個多小時,王顏回來,知道她檢查沒事后,徹底放了心,可不一會兒就看出俞菲心思根本不在這兒,她掏了掏兜,把東西塞到俞菲手里:“趕緊打電話吧,看你那著急那樣!”說完轉身給她辦出院手續去了。 俞菲也顧不得害羞,手機解鎖就馬上給江時戈打電話,很快,那邊傳來關機的提示音。 這是她第二次聯系不到他,比上次更加心焦急迫,甚至不想回家直接去他轉院的地方好確定他的安全,畢竟那輛貨車沖過來的回憶還清晰的留在腦中,得不到準確的回復,她無法放下心。 俞菲坐在病床上,等著mama回來,可沒想到等到了另外一個她想不到的人。 當談淸讓走入病房時,俞菲能感覺到病房中其他人的視線都轉到他那邊,等到他站到自己面前,被盯住的人變成她。 “談律師,”見到他來,俞菲猜十有*是為了江時戈,來的要是連奕笙還好,自己還能自然點,但是談淸讓,想起從前的一切再加上曾經被他幫助,又知道他是故意隱瞞,多重心思加在一起不免有點復雜,她抿抿唇,站起身和他說:“江時戈不在這個醫院了?!?/br> 談淸讓深深的看她一眼,過了幾秒才緩緩說:“我知道?!?/br> 哎? 這倒讓俞菲意外了,他下一句話更讓她驚訝。 “我是來找你的?!?/br> 正說話間,王顏回來了,俞菲連忙介紹說談淸讓是幫過自己的律師,王顏愣了一下,想問俞菲是怎么認識律師的,隨即又心疼自己女兒什么都自己扛著,所以當談淸讓對她說和俞菲有些事情要辦時,王顏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東西都讓王顏拿走了,俞菲換完衣服只拿著個手機就跟談淸讓走出醫院。 天空一碧如洗,微風吹來,不再帶有夏日特有的熱風,俞菲這才恍然發覺原來已經是秋天了。 跟談淸讓上了車,對方一如以往的沉默,想起從前的事,俞菲微微覺得尷尬,雖然最開始有點生氣于他的故意隱瞞,但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不覺得能夠遷怒他人。 到了一個紅綠燈,沉默依舊在空氣蔓延,她側頭看了眼對方剛毅英俊的臉廓,禁不住問:“江時戈還好么?” 談淸讓輕瞥她一眼,眼底透出幾分復雜之色,說出的話更是毫不客氣:“你還在乎阿時?” 怒意沖上心頭,她聲音提高:“我當然在乎!” “你不必生氣,”綠燈了,談淸讓啟動車,“我只是驚訝你知道一切后還會在乎他的安危,我以為你會恨他的?!?/br> 頓了頓,“……那我也不希望他出事?!?/br> 談淸讓沉默著,過了會兒才開口:“他沒事,應該慶幸他從前喜歡玩賽車,在那種情況還能最快做出反應,那車沖過來的時候他轉了方向,否則你倆無論是誰都不會活著?!?/br> 想起那時的回憶,俞菲仍心有余悸,將手握成拳頭,還好那時坐在她旁邊的是江時戈…… “不過,有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談淸讓低低的嗓音在車內響起,“那個貨車,是故意撞你們的?!?/br> 瞳孔擴大,俞菲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故意? “現在還不知道是你還是阿時的仇家,具體之后警方會調查的?!闭f到這兒他的臉色更加嚴肅,“到了?!?/br> 他將車停在醫院前,俞菲還驚魂不定的坐在車里,還是談淸讓在外面拉開車門,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扶出來。 大風忽起,吹得俞菲發絲亂飛,連衣服都貼在身上,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烏云遮蔽了艷陽,空氣中彌漫著低壓,不遠處的樹枝被吹得呼呼作響。 要下雨了。 俞菲站在原地目光向前,仇家,恨到想殺死自己的仇家的話,只有一個。 談淸讓看到她發白的臉心底沉了沉,放開握住她胳膊的手,忍不住說:“阿時就在里面,不過你先做好準備?!?/br> 俞菲倏地抬頭看他,心底開始咚咚敲鼓,不是說,他沒受傷嗎? 看到她的表情,談淸讓不禁別過臉,沉默的帶她走進醫院。 聞著醫院特有的味道,俞菲心神不定的走進電梯,看著樓層數字一個個的增加,直到頂層開門。談淸讓領她走到一個病房停下,要進去時囑咐她:“記住,無論怎么樣,你都不能激動?!?/br> 俞菲眼底透著疑惑擔憂,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談淸讓皺了眉,低嘆口氣打開了門。 剛一進去,俞菲便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江時戈,屋內并不止他,還有兩位站在遠處的男醫生,在看到俞菲身后的談淸讓后,對方沒說什么。 俞菲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輕喊了一聲:“江時戈?!?/br> 他聞聲轉過頭來,柔軟的黑頭發低垂著,上面纏著一圈白色紗布,纖長的睫毛下一雙黑瞳清潤明亮,唇角輕輕閉合,白皙的下巴微昂,他側頭看她,神色自然,甚至還帶著點慵懶的氣息,像只剛剛午睡醒來的黑貓。 但他的表情卻讓更加俞菲慌亂不安,這樣的神情,這樣的眼神…… 她吸了口氣,努力露出一個微笑,“江時戈?” 很久,她聽到那熟悉低沉的聲音用著陌生的語調說:“我叫柏舟?!?/br> ☆、第47章 jinjiang 提起沉重的腳步走出病房,俞菲覺得空氣中的低壓讓自己幾乎快喘不過氣,低頭盯著白凈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腦袋亂哄哄的,好像是被人沖著耳朵大吼了一聲后陷入迷蒙狀態。 她閉上眼睛,強忍住內心的動蕩,抬起頭問身旁的談淸讓,“他怎么了?”在病房里的人明明就是江時戈,一樣的面貌,一樣的聲音,可眼神變了。這些日子以來,每次他看向自己都往往露出清淺略帶深意的笑,盯著自己的目光十分專注,但剛剛,那樣陌生的眼神和語氣…… 俞菲下意識的覺得,那不是他。 “你緩過來了?”談淸讓略微驚訝俞菲能夠迅速的反應過來,在知道這件事之后,連他都震驚沉默許久,也許女人在某些方面確實比男人更加強悍,他示意俞菲往前走,“先出去吧,然后我再和你說?!贬t生囑咐過現在最不能刺激江時戈。 俞菲回頭看了下病房門,停頓幾秒點點頭,兩人剛走不遠,病房里的醫生也跟著出來了,他們把談淸讓叫住,談淸讓走回去,俞菲站在原地等他,心亂如麻之際,她也發覺醫生在和談淸讓交談時兩人齊齊轉頭看了她幾眼,沒多久,談淸讓便回來了。 “走吧?!彼穆暰€一向稍低沉穩,可現在俞菲聽出了幾分猶豫。 他這種語氣,使她莫名的緊張。 兩人沒走多遠,剛到醫院樓下俞菲就忍不住追問:“我看江時戈頭上纏著紗布,他是不是短暫失憶什么的?”剛剛他竟然不認得自己了,說了那句他叫柏舟之后就沉默下來,上下打量著她,卻是那么陌生的眼神。 注意到那種目光,俞菲竟然心如刀絞,以前恨他一直偏執的記得那些事,不斷用以前的事情來提醒她的殘忍,可沒想到,當他忘記自己的時候,她居然會這么難受,而這難受到底是為何,她現在還來不及去分辨。 實在忍耐不下去,她著急追問:“談律師,他到底怎么了?” 談淸讓轉過身,眼底透著復雜,考慮片刻他說:“阿時他沒有失憶?!?/br> 俞菲提著的心沒放下,反而懸的更厲害,談淸讓不忍看她的表情,側過身點了支煙,俞菲其實已經心焦至極,但也清楚談淸讓是在斟酌,過了片刻,他平緩的聲音響起。 “你知道什么是解體性主體障礙么,”他看到俞菲眉宇輕皺,心想這種名詞普通人大約也不會知道,解釋說:“就是人格分裂?!?/br> 什么? 俞菲身體僵住,怔怔的望著談淸讓,隔了好久嘴里才發出一聲氣音:“???” 談淸讓略低頭,下巴泛著青色的胡渣,想到病房里的江時戈,忍不住狠狠吸了口煙,他沒看俞菲,目光向前:“雖然你想起阿時是誰,大約也記得從前的事,但我想,阿時應該從來沒和你說過這五年來他都發生過什么吧?!?/br> 大風吹起,將談淸讓指間點燃的煙霧很快吹散,他沒等俞菲的回答繼續說:“你也能感覺到他變了許多吧,我并不知道當年你到底對他做了些什么,但最終的結果就是,你做的事情,已經將從前的他徹底毀了?!?/br> “當然不能說是完全因為你,也是阿時不肯放過自己?!?/br> 俞菲抬頭看著他,心底想的是距離自己上空十幾層的那個人,回憶起那時自己的所作所為當下愧疚難當,她輕聲回:“你說吧,他沒跟我說的,你來告訴我?!?/br> 談淸讓頓了頓,碾滅手里的煙后緩緩開口。 他說,江時戈在ktv的門前等她,被大雨澆透,他來勸都沒有用,直到看到她走才離開,回去之后高燒四十度險些出事。 她離開永興之后,江時戈出國找她,遍尋無果后用酒來麻痹自己,曾經酒精中毒,還傷了胃,因此才不能碰刺激性食物。 后來,江時戈開始玩賽車,參加各種極限活動,玩命一樣,好像真的希望借此離開人世才好,可每當酒醉迷蒙間,嘴里呢喃的都是她的名字。 到后來,他母親生了一場大病,經歷這次之后,他醒悟過來不再沉迷于自我的感情中,順從父母的意愿上大學考研究生步入科研所。 一切看起來都像是明朗順利了,除了性格改變,江時戈就和正常人一樣,身邊人都以為他走出了“叛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