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林安謝過夫子和院長,又見了和他一樣考中舉人的同窗,面面相覷后,俱都苦笑,誰也不計較沒有宴請的事情。 九月二十四,林安將各處該送的禮送完,該收的禮收好,該道惱道謝的地方都去過,這才停下來,睡了個懶覺。 這一個懶覺,夢中還讓他見到了獵戶。 夢里面,他見到獵戶正站在戰場上,一身血污。 他心中大慟,急急跑了過去,問獵戶哪里傷到了,獵戶卻不肯告訴他,只扛了他,就往營帳里走去。 林安也不知這夢是怎么做的,明明戰場上不該只有獵戶一個人,不該幾步過后,就是營帳,不該戰場上有血污死人,營帳周圍卻一片安靜平和,可是夢里的確是這樣。 獵戶扛著他走了沒多久,就遇到了好多士兵。那些士兵仿佛看不到獵戶肩膀上的他似的,來來回回的走著。 獵戶就這樣順順利利的把他扛進了一處營帳里。 林安記得他夢里也覺得那些事情好奇怪,就開口問獵戶。 哪里知道獵戶根本不說話,見他問一句,就脫他一件衣服,再問一句,再脫一件。夢里頭林安又氣又惱,有心不說話,奈何他若不說話,獵戶就會按著他的腦袋親吻個不停,兩只手還動來動去。 林安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于是不知怎么的,兩人就滾到了一起,滾了好久好久,從營帳里頭,滾到營帳外頭,還滾去了戰場上,獵戶一開始站著的地方。 …… 林安是紅著臉睜開眼睛的。 睜開眼睛后,還沒坐起來,他就開始伸手往被子里摸,見褲子果然濕/了,甚至被單都必須要洗,再想到夢里他和獵戶這樣那樣的情形,獵戶一句話不說,見他說一句話,就要“懲罰”他的模樣,心中默默的回憶了一番自己昨天的菜單,驀地想到他昨日吃了留在林家村的家仆給他送來的鹿rou,立刻將自己昨晚的亂七八糟的夢,都歸結到了那個鹿rou上。 對,就是這樣! 林安默默想著,還不忘點了下腦袋,就是這樣,都是鹿rou惹得禍!他才沒有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他才沒有想和獵戶在不同的地方這樣那樣! 林安換好衣衫后,原本想要偷偷把褲子洗了,但是看看床單也該洗了,忽覺自己就是洗了褲子,床單擱著,旁人也能看出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換了衣裳扔籃筐里,把床單也丟進去,將籃筐擱在門外……不管了! 然后他一出門就碰到林十一過了,告訴他林家村的里正已經等了他很久了。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林安不回林家村,林家村的人,可不就來州府找林安了? 林安看了一眼自己剛剛裝了大半的庫房,默默嘆了口氣。 ☆、第62章 想獵戶的小解元 林家村的里正會自己搭錢從林家村跑到州府,自然是為了林安。 抑或說是林安如今的舉人身份。 “咱們林家村,幾十年沒出過一個秀才,上百年沒出過一個舉人。安哥兒考上舉人,還是考的頭名,這,這可是大喜事啊?!崩镎禑煑U也不抽了,喜道,“這樣的大喜事,必須要祭告咱們林家的祖宗排位,讓他們也高興高興。安哥兒,你打算啥時候回村子?” 沒錯,里正就是來叫林安回村子祭拜的。 里正也姓林,還是林安的堂爺爺,都是同族,族里子孫出息了,哪里能放著子孫在外面不回家看上一看? 林安也猜到了里正來的目的。 古代看重宗族,族長都有權利把沒生兒子沒有娘家的族里寡婦隨便嫁人,更有法子讓族里所有人都說他的不是,讓他做不了官,林安自然不會不看重宗族勢力。 林安聽到里正這樣說,便躬身一禮,被里正忙忙扶了起來,林安才嘆道:“祭祀宗族,這是大事,林安豈能忘?只是、只是堂爺爺可能還不知道,朝廷邸報傳來,當今天子……失蹤了?!?/br> 里正剛拿起的杯子,“啪”的一聲,就落到地上,砸碎了。 “這、這消息可是真的?”里正都顧不上那碎掉的杯子,連聲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子可是住在皇城里的,怎么可能會失蹤?” 林安拍了兩下手,將仆從招進來兩個,令他們一個收拾地上的碎片,一個去再買一份邸報來,道:“邸報上說,天子微服出巡,這才出了事。堂爺爺若不信,待會邸報買來,堂爺爺可親自看?!?/br> 里正自然是相信的。 他抖著手,就想拿自己的旱煙桿,可是哆哆嗦嗦了半天,也沒能把煙點上。 林安嘆道:“堂爺爺莫要憂心。天子雖然失蹤,可太子監國,天下應當不會大亂。只是這種時候,村子里的婚娶事不必停,可也不要鬧得太過便好。還有我這次中舉,開祠堂一事,也莫要太過大張旗鼓,免得天子突然……” 里正人老成精,此刻明白過來,手也不抖了,只追著林安道:“那太子,可真能穩得???這天下,可真能繼續太平?” 雖說這兩三年里,天災不斷,朝廷邊境還在打仗,村子里被征兵就征走了不少壯丁,就連里正家里,也因兵役賠了不少銀子進去,日子過得算不上好。 可是,如果天下真的大亂,那太子和幾個龍子爭起天下來,到時戰亂不斷,民不聊生,那才是真的沒了活路。 林安道:“太子監國不止一次,次次都讓朝臣夸的。且,太子乃元后嫡子,將來就是有些個什么……”他微微一頓,才又道,“旁的皇子也不能奈他如何?!?/br> 里正這才寬下心來。 待下人重新上了茶,換了套茶具,林安方開口道:“祭祀的事情,林安到底年紀輕,不知事,堂爺爺要林安怎么做,林安就怎么做,您只管往村子里我那家里去,我家中奴仆,自會把您的話告知我,我到時必會回村子?!?/br> 這意思,就是林安暫時不準備回村子了。 里正聽得這個意思,微微一怔。 林安只作沒看到,繼續道:“只是我生在林家村,今日一朝中舉,也多虧村子里的照拂,更要多謝宗族照看,卻也不能從此裝聾作啞,當做自己沒在林家村生過,沒受過宗族照拂?!?/br> 里正面上這才露出笑意,忙又夸了林安幾句,還把林安小時候的事情,拿出來翻來覆去說了幾遍。 林安也不打斷,只見著里正一邊說,一邊喝茶,最后幾乎灌了一壺茶水進去,忍不住雙/腿動了動,便知曉里正大約是要去茅廁。 “都到午時了?!绷职蔡а垡豢赐饷娴牧谊?,便笑道,“堂爺爺且坐,我也好去后院告知meimei一聲,讓她著人擺飯才好?!?/br> 然后就起身離開。 里正又坐了一會子,出去探了探頭,有仆人過來問,他才說了要去茅廁,這才了事。 而林安并沒有去后院,只著了小廝往后頭去,自己卻去了書房,拿了一只小匣子出來,又在里面放了三張百兩銀票,兩只五兩重的金元寶,就拿著往客院走去。 里正也正解決了三急之事在那等著,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安手里的小匣子,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林安和里正又寒暄幾句,才把小匣子推了過去,道:“家族和村子幫我良多,我卻不知該如何回報?,F下也只好拿了這黃白之物,只恐污了家族和村子的雙目?!?/br> 里正自然忙說不會。 林安又道:“我是想著,村子里好不容易把顧夫子留下了,倒不妨再添上十畝田地,跟顧夫子和村子里的鄉親們說,這十畝田地,誰在村子里教書,這十畝田地的出息,就給哪位夫子。另外,顧太太也是女工和琴棋書畫皆精,我想著,再置辦十畝田地,則是給愿意教村子里女童的女夫子?!?/br> 里正一愣:“咋、咋女娃子也要去上學?可家里的伙計誰去做?” 可不是,越是鄉下窮苦地方,越是重男輕女嚴重。雖然男孩也要干活,但男孩干的大多數田地里的活,家里的打掃喂豬喂雞洗碗做飯,還有縫制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鞋子等等,卻都要由家里的女孩去做。因此要真的讓女孩像男孩那樣去學堂里一坐坐一天的讀書,村子里哪一戶會舍得這么個勞動力? 林安只笑:“堂爺爺卻忘了看十年后?!币娎镎唤?,又道,“十年后,咱們村子里的姑娘,若是各個都讀書識字,皆讀過三字經、千字文,皆會打算盤算賬,女工都比旁的村子里的姑娘好。那么,咱們村子里的姑娘,又能嫁到甚么樣的人家?生出來的孩子,豈不是比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婦人生的孩子更好?即便是家境或有欠缺,那些女子識字了,她們的孩子必然識字,這樣的姑娘家,誰人不爭著娶?” 里正微微明白林安的意思了,可是想到家里的一堆活兒,又有些答應不下這件事。 林安又道:“當然,顧太太的小孫孫還小,顧太太又要照應家里,想來也不會每日都有時間教導女弟子。不若如此,那十畝田地,我請人為顧太太耕種,村子里的女娃去讀書,不收束脩。而教導女弟子的時間,不如就隔天一次,每次辰初上課,巳時末便可歸家,一次只上兩個時辰的課。想來這樣的話,也耽擱不了家里太多活計?!?/br>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里正聽了,仔細算了算,也覺兩個時辰不算什么,再加上林安說得沒錯,從現下來看,雖然看不得什么,可從長遠來看,村子里的姑娘好了,可不是名聲出去了,來求娶的人多了。到時候,可不是就能拿到一大筆彩禮?想來村子里聰明的人,都該知道這件事要怎么選擇。 見里正想通,林安又道:“這小匣子里有四百兩銀子。除了為了村子里孩子讀書買的二十畝田地外,剩下的銀子,還請里正幫忙再置辦些田地,放在咱們林家的祭田里,當是林安多謝宗族多年照拂的恩情?!?/br> 現下田地價格漲了,也不過是一畝良田七兩銀子,除去給夫子和女夫子的二十畝田地一百四十兩銀子,剩下還有兩百六十兩銀子,能置辦三十幾畝良田,還有些中等田地。而林家先前,也至多只有十畝中等祭田而已。 里正聽了,搓著手,就把匣子打開,見里面果真是兩只各五兩重的金元寶,還有三張百兩銀票,激動之情,簡直不可言說。 “林安此下不過是中舉而已。若有一日,林安能考中進士,能夠做官,必會再想法子,先為族中購置百畝祭田?!?/br> 林安這番話一說,里正立刻起身追問道:“安哥兒此話當真?可愿意發下誓愿?” 林安似笑非笑:“若是堂爺爺能先發下誓愿,令我無后顧之憂,不必擔心我祖父祖母,一時糊涂,被人蒙騙,胡亂將我二妹和小弟的婚事許了出去,那么林安,自然愿意發下誓愿?!?/br> 里正問出那句話,腦袋就立刻清醒了——他眼前的林安,早已不是之前的那個林家村里任人拿捏的林安,而是已經考中舉人,且還是前途無量的解元的林安。他那句話,就已經過了。 等到聽完林安的這番話,里正就明白林安此刻就許下這百畝祭田的緣故了。 林安在擔心老宅的林老漢和杜氏會利用長輩身份,拿捏自己。 里正和林老漢本就是堂兄弟,一個村子里又住了大半輩子,當然知道這對老夫妻的糊涂處,聞言稍稍遲疑。 林安再接再厲道:“族長若肯幫我,我林安,必會回報家族。若不幫……左右我的婚事,當初族中就不曾插手,而我也被許了出去。想來,我將來要偏幫的,只能是三哥的家族,秦家了?!?/br> 林安的話如當頭一棒,立刻將里正打醒。 他只記得林安是林家人,自然給為家族出力出錢,可是卻忘了,林安當初卻是被家里給當成小娘子,許嫁出去了。 而那個時候,林家家族在哪里? 汪氏去世,林安重病,只一個外人秦止幫著汪氏料理喪禮時,家族在哪里?林安帶著兄妹被趕出老宅,只分的兩畝薄田,一處破屋,二兩銀子時,家族在哪里?林安每日單吃藥就要吃上三兩銀子,纏綿病態,不知是死是活時,家族又在哪里? 林安倘若當真要鐵了心的不認林家宗族,林家又有何法可想? 更何況,林家族長和里正忘記的事情,林安因過目不忘,卻不可能忘。當初原身林安,十二歲考中童生后,就去求了林家族長和里正,求他們為母親汪氏主持公道,莫要讓汪氏被繼續關在屋子里,可是那時的族長和里正又是怎么做的呢? 他們只將那時十二歲的原身林安當做孩子,糊弄一番,待林禮去世,他們就理所應當的不去管林家的事情。 可是,林安又不能說,他真的沒有受到過宗族照拂。畢竟,在他秀才功名恢復后,林家宗族的確是壓著林家村其他看不過林安的人,讓他們不去找林安的麻煩,也壓著他們不對林安家說三道四,更壓著林老漢夫妻,讓他們盡可能少的對林安兄妹指手畫腳。 因此林安的確愿意送祭田給林家宗族,可是,他卻不愿意白白送去只會錦上添花、卻不肯雪中送炭的林家宗族。 里正將旱煙桿拿出來,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臉上的褶皺越來越深,終于嘆道:“成。這件事,就這么說定了。你那祖父祖母那里,都交給堂爺爺。有堂爺爺在,他們肯定不敢給二丫和平哥兒胡亂定下婚事?!?/br> 林安這才笑了:“多謝堂爺爺。對了,我聽顧夫子說,堂爺爺的大孫子,我的那位堂弟,讀書很是用功。顧夫子還道,想要引薦堂弟去劉夫子在縣城的學堂里讀書……” 林安的話還沒說完,里正眼睛就亮了起來。 “說起來,當初我爹因救了一個富商而死。那個富商,卻是為了我在劉夫子那里交了十年的束脩、住宿費和伙食費?!绷职残Φ?,“如今我只在劉夫子那里讀了六年書,剩下還有四年的束脩花費,夫子本欲還給我,我卻不能要。我想了想,不若將堂弟送去,這樣既能給夫子送一個好學生,也免了堂弟至少四年的束脩?” 里正還能說甚么? 里正家中,原本也是有些積蓄的??墒乔靶r候朝廷征兵,他為了給自己家里兩個兒子免兵役,幾乎把大部分積蓄都砸進去?,F下能供著大孫子讀書,也只是勉力支撐而已。 林安一開口,就送了他大孫子四年在劉夫子那里免除束脩、住宿費和伙食費的機會,里正自然明白林安的意思。當下一再保證,必不讓林安受到老宅人的打擾。 林安也樂得花錢消災,和里正吃完一頓飯,又請里正坐他自家的帶車廂馬車,后面跟著兩輛沒有車廂的馬車,車上放了精米、細面,布匹綢緞和厚實的被子,整整裝了兩大車。 當然,除了里正那輛馬車里放著的四套金銀首飾,其他的并不值太多錢。 不過,這也足夠林家村的村民蜂擁前來觀看了。 里正大聲指著那兩輛馬車道:“那車上的東西,都是咱們安哥兒……現在的舉人老爺,孝敬他祖父祖母的,還有我手里的首飾,”里正打開首飾盒,讓大家都看到里面金光閃閃、銀光醉人的模樣,道,“這里面是四套女人用的頭面,安哥兒說,兩套孝敬他祖母,兩套給他姑姑出嫁添妝,哎,你們說,這么孝敬懂事兒的人,上哪里找???” 眾人皆稱是。 林老漢和杜氏卻都氣得不行。 誰不知道林婉出嫁時,那滿滿的三十二抬子嫁妝?誰不知道林安那時給林婉準備了三百畝地的小莊子?怎的到了他小姑林珍出嫁,他就只給了幾匹綢緞,兩套首飾? 還有,看里正這紅光滿面的模樣,必然是得了林安的大好處了。那林安只顧著給外人好處,卻不知道往家里拿上分毫,哪里來的孝順? 可是縱使是他們再生氣,他們很快就沒法子說林安的壞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