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規儀被蘇右這話說得一頓,轉眼便破涕為笑,喃喃不停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舍得我的......” 蘇右不耐煩聽她嘮叨,揮手讓鬼面人遞上了濃湯。 規儀趕忙擦了擦淚痕,瞬間恢復了往日的傲然風儀。她微笑著接過濃湯,一口不剩地喝了個底朝天。 末了,按了按嘴角,對著蘇右羞澀一笑,道,“回去替本司回謝公子,濃湯很好喝,只是本司雖受了些許驚嚇,但并不怪他。如今想見他一見,滋補便不用了?!?/br> 蘇右聽完這番話,又見她此般作態,簡直要將隔夜飯都吐了出來。他鄙視地斜了眼規儀,忍著惡心說道,“味道不錯就對了,這可是公子親自吩咐給你準備的滋補凝神湯?!?/br> 規儀聞言莞爾一笑,端著姿態道,“本司知道了,去吧?!?/br> 蘇右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似笑非笑道,“給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哼,你可知這湯是用何物熬制而成?” “用何物熬制而成?” 蘇右惡意地咧嘴一笑,“你的副官跟了你這么多年,你難道沒有嘗出來么?” “你是說......”規儀陡地一縮,失聲尖叫道。 蘇右點點頭,“這碗湯是用你那個副官的頭骨熬制而成,熬了整整四個時辰啊,實乃湯中精華?!?/br> 眼見著規儀慘白著臉就要吐出來,蘇右轉身就走。出門前,他頭也不回道,“公子說了,下不為例!若不是你爹娘對他和夫人有救命之恩,這就是你的下場。善賞司大人,你就在這兒好好想想,什么時候做完了春秋大夢,就什么時候出去?!?/br> 話畢,再不多言,匆匆離去。 蘇右趕到月陽客棧的時候,蘇公子已經換了三套衣服。頭發已然梳理整齊,峨冠博帶,端的是一個翩翩佳公子。 “公子,試探過了,規儀并未拿任何事物威脅我們?!?/br> 蘇公子聞言挑了挑眉,嘆道,“看來她還沒完全昏了頭,否則將陰司的事情透露給了歐陽明,這事可就不好收場了?!?/br> “她總歸從小跟在公子身邊,忠心還是有的,只是......” “哼,”蘇公子打斷道,“鼠目寸光的婦人而已,早晚要被她那一身自負給害死。先晾著,能不用就不要用了,壞了本公子大事她就是死十次都不夠!” 蘇右連連應是,卻聽自家公子接著道,“歐陽明這老狐貍,果然又溜了。也罷,這鳳陽樓也先不去理會,倒是刑關那邊,如何了?” “按蘇公子的意思,已經辦妥。只是公子,刑關可是虓虎將軍的親生兒子,我們這樣做是不是......” 蘇公子長眉一橫,冷笑道,“若不是看在何守正是他親爹的份上,本公子有的是辦法弄得他求死不能。再者,”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然后才地笑道,“本公子可謂是寬宏大量,不但沒怪罪于他,還幫他找了個可心的美人兒,呵呵呵......” 蘇右被笑得頭皮發麻,暗想,刑關要是半路醒過來,恐怕還不如去死一死呢。唉,慶幸自己和公子是一伙的,不怕被人陰啊...... 腹誹間,蘇公子偏頭問道,“對了,陸雙雙安排好了?” “將她安排在了阿四姑娘隔壁,有專人看管?!?/br> “唔,看緊點,別像京城大皇子余黨那般無用,連個瘋子都看不住。陸府家財被偷偷收進了木府,可是木驚天至死也不知道那些錢財去了哪里。問題是,類似的案件發生了好幾次。除了風城首富陸府,還有遍布天下錢莊的南溪城王府,甚至是專供綾羅綢緞的皇商呂府。這些人的錢,到底去了哪里呢?” 蘇右也跟著蹙起了眉頭,“公子是認為,這些人的錢都進了一個人的口袋里?” 蘇公子篤定地點點頭,笑道,“必然是,否則也不會有兩批人在找陸雙雙這個瘋子了,哦對了,你囑咐過沒有?陸雙雙發起瘋來可不好惹,切不能傷了阿四?!?/br> 蘇右有些摸不清自家公子為何忽然轉了話題,卻也只能老實答道,“叮囑過了,而且陸雙雙吃了我們從薛神醫那兒取的藥,此時已經恢復正常,只要不受刺激就不會發病?!?/br> “那也不能掉以輕心!” 蘇右垂頭稱是,蘇公子卻仍不太滿意。最后對鏡整理了一番,決定親自去探一探陸雙雙的情況。順便,也去看一看隔壁的阿四。 不知為何,蘇公子今日的心情大好,一路眉角飛揚,滿臉春風得意。 他壓根兒看都沒看陸雙雙的房間一眼,笑意盈盈地直接去敲了阿四的房門。 “咳咳,阿四姑娘,我是蘇幕遮,你起了嗎?” 話音剛落,房門就開了。飛出來的是一只繡花鞋,端端正正不偏不倚地拍在了蘇公子的臉上。 蘇公子被一鞋子拍得有些發懵,捂著臉呆了呆。直到怒氣沖沖的阿四站到自己跟前,才莫名其妙道,“阿,阿四姑娘,我是蘇幕遮??!你忘了?昨天是我把你從鳳陽樓中抱回來的?!?/br> 他這不說不要緊,才剛說完,阿四便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唰得一蹦而起! 只見她簡直目眥欲裂,掄起拳頭,照著蘇公子身上就是砰砰砰一陣亂打。 “臭流氓!打的就是你這個無恥之徒混蛋蘇?。?!” ☆、第60章 一只繡花鞋 “叫你亂摸!叫你亂看!叫你動手動腳......” 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夾雜著一迭聲的痛罵,蘇幕遮心中大喊冤枉卻是開不了口。連續地幾次東騰西挪,奈何腳力比不上阿四,幾乎是被追著打。 阿四無甚內力,卻比一般的嬌嬌女要厲害許多。這拳腿交加下來,蘇幕遮縱然有心相讓,面子上也掛不住了。 這兩日難道是衰神附體,為何連著被人打?偏偏他蘇幕遮算計別人的本事一流,打架的本事卻著實拿不出手。刑關也就罷了,吃了虧就丟去給他最厭煩的女人暖床。阿四嘛,雖然......但,但好歹也把她從鳳陽樓救了出來,犯不著見人就打吧! 真是豈有此理! 于是,蘇幕遮也不跑了,腰背一挺臉一板,兇巴巴道,“差不多就行了!你以為本公子愿意看?!” 阿四沒料到這廝竟然還敢回嘴,愣了一愣,卯足力氣又踹了一腳!這一腳兇狠非常,正踹在蘇幕遮傷過的腿上。疼得蘇幕遮“嘶”的一聲,瞬間也怒了! 怒了的蘇公子面色更寒,卻是頓了半晌都不知該如何發泄。最后,一不小心瞄到扔在地上的繡花鞋,便想也不想地撿起來就往外丟了出去! 這一丟可謂是鼓足了力氣,真叫一個氣勢十足,兇猛異常。那架勢,好似手上丟的不是鞋子而是阿四本人。于是,“嗖”的一聲,繡花鞋飛出了老遠,剎那不見了蹤影。 扔完鞋之后的蘇幕遮瞬間舒爽不少,暗道,讓你用鞋砸我,本公子要你沒鞋子穿! 想到這兒,他洋洋得意地回首去瞧。但見阿四應是剛起,一只腳穿著鞋,一只腳卻光著,正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蘇幕遮掃了一眼那只光著的腳丫,又回想起同床共枕的一幕,不但心中的怨氣蕩然無存,甚至還有絲絲美意。于是,他腰板挺直地撇過臉,道,“三番幾次救你反倒被打,簡直不可理喻......算了,本公子不跟你這等小女子計較!” 說完,冷哼一聲,袖子一甩,便轉身大踏步離去。 匆匆離去的蘇公子一路走得飛快,走出了好遠卻又忽然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下四周,見確實毫無人影,這才放下心來往回走。 斜對著客房有一條小徑,小徑兩側有四季常青的灌木叢,而蘇幕遮便在灌木叢邊上止住了腳步。只見他彎下腰一陣掏弄,最后掏出了一只繡花鞋。 女人的繡花鞋不能亂丟,本公子以德報怨,先替你保管著吧。 因此,蘇右再次見到自家公子的時候,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直到,蘇幕遮攬鏡整了整衣冠,然后從懷里取出那只沾了泥的繡花鞋...... 蘇右不敢多問,腦子卻一下子糊涂了,直到自家公子連問兩遍,才收起了心思回道,“如公子所料,刑關不但沒去找阿四姑娘,反而一醒來就縱馬往京城去了,后面跟著哭哭啼啼的阿朵姑娘?!?/br> 他見蘇幕遮點點頭,想了想接著道,“另外,兵器庫已經打開,所有兵器都已轉移完畢。只是,盤清后發現,數量雖然可觀,但還是太少,遠遠不夠我們......” 蘇幕遮聽后平靜地點點頭,“意料之中的事,軒轅國武帝當朝之后便對私鑄兵器開始了限制。江湖草野,能有如此數量也算可喜。也不枉費陰司花了眾多人力物力,從那俞烈手上換來兵器庫的鑰匙?!?/br> “那俞烈也是個蠢的,據崔判官所報,他本以為死了杜九那個武林盟主,自己便可上任。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最后自己也死在了別人手里,真是為他人作了嫁衣裳?!?/br> 言談之間,身后有人叩門。 蘇右聽到后開了門出去,不過片刻卻又白著臉回了進來,肅容道,“公子,規儀,不見了!” 蘇幕遮聞言陡然色變,閉眼沉吟一番,冷冷道,“陰司如今是狀況百出,連結黨營私都出現了!飛鴿傳書,讓崔判官好好清洗一番,整頓不好,這輩子就不用來見本座了!” “是!” “加派人手追查規儀下落,生死勿論!” 蘇右聽后猶豫道,“公子,可是夫人她曾經......” 卻見蘇幕遮一擺手,一字一句道,“一而再卻不可再而三,此女留不得,否則堤潰蟻xue,壞了大事,若是娘親在此,也改變不了?!?/br> 蘇幕遮這邊鎖門密談,阿四那一邊卻仍在生氣。 她重新換了鞋子,卻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那只繡花鞋,最終胸口堵著一口氣,悶頭跑去客棧院子里透氣去了。 這世上果然沒有無緣無故對你好的人。好比這位青年才俊蘇公子,明明早就相識,甚至可能清楚自己的所有底細,偏偏在春風渡口相遇就開始裝糊涂。說不定連他們被困風城西山郊外,也是算計好的。虧得自己當初還想找他幫忙,參詳那幅畫像的秘密,真不是個好東西! 阿四想到這兒自嘲一笑,暗道自己區區一個小孤女,犯得著他如此費勁折騰么?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否則自己身無分文,他們到底是圖個什么呢? 倒是規儀那個惡毒的女人,忽然就不見了。她身為四大判官之一的善賞司,總攬陰司內務,怎么可能憑空消失呢?自己連發了幾次陰司的暗號,卻絲毫不見回應,真是怪了! 也罷,來日方長! 她阿四雖然不聰明,但也不是好惹的,拼個同歸于盡,也要向崔判官討個說法。實在不行,逼著那姓蘇的自己去說個清楚。 說來說去,還是那蘇幕遮的過錯! 風流桃花債自己不償,竟還惹到自己身上來! 阿四一邊暗罵一邊悶頭亂走,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一處涼亭。 此時正值十一月仲冬,天氣頗涼,卻有人在寒風嗖嗖的涼亭里擺了一大桌。 桌上雞鴨魚rou,珍饈美食,遠遠站著便能聞到陣陣香味。桌旁擺著一個紅木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裹著披風的姑娘。 那姑娘并非別人,卻是性格大變的陸府千金陸雙雙。只見她幾乎半個身子趴在桌上,連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抓了食物就往嘴里送。 阿四看過去的時候,她正撕了一塊蹄髈rou往嘴里塞。那蹄髈rou太大,根本塞不進去,將嘴巴都撐圓了,卻還有小半塊露在外面。 陸雙雙的表情滑稽至極,阿四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對于陸雙雙,阿四總歸還是無法給予她同情和憐憫。就算她在鳳陽樓遭了罪又如何,青貍卻已經死了,再也無法活過來,害得那服了孟婆湯的木言之也如行尸走rou一般。 這一切,難道不是陸雙雙一手造成的嗎!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就是陸雙雙該有的報應! 然而想歸想,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阿四依舊忍不住嘆了口氣。據說蘇幕遮將她一同帶了回來,不僅好吃好喝,還拿了薛神醫的靈藥替她穩定病情。 阿四不想去探究蘇幕遮此番做法的原因,但從現在這狀況來看,雖是服用了靈丹妙藥不再發狂,陸雙雙終究還是不太正常了。 思忖間,耳邊響起乒呤乓啷的碗碟敲擊聲。 原來,陸雙雙忽然發現有別人出現,生怕被人搶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情況下,便不管不顧,整個人都撲到了桌上。然后,雙臂一伸,將那些美食全數攬進了懷里。陸雙雙的兩只眼睛睜得老大,連眼珠都凸了出來,警惕地盯著自己。 阿四看到這兒再不愿多待,轉身就往回路走,卻不料突然聽到“啪嗒”一聲響。 她停下腳步回身看去,只見地上掉了一只小布袋子。布袋的口子沒扎緊,散了開來,于是掉了一地的小木頭塊。 阿四曾在蘇幕遮那兒學了幾招,勉強將魯班鎖拆了開來,卻是怎么也裝不回去。魯班鎖是表哥封玨的遺物,雖然至今沒發現什么特別之處,但也算是她親人的唯一念想。 于是,阿四蹲下身來,一點點將散落一地的魯班鎖根柱撿起。 涼亭下的陸雙雙卻不知道這些,只以為此人真的要來搶自己的美食,便慌忙跳下桌來,飛快地跑到每一碗菜前,狠狠吐了幾口口水。直到每道菜都沾滿了口水,陸雙雙才停下來,眉飛色舞地瞧著阿四。 原本阿四收拾好東西就準備離開,卻不想被個瘋子小瞧了,瞬間就有點氣不順。被蘇幕遮冷嘲熱諷也就罷了,一個瘋子而已...... 最后,阿四干脆賭氣不走了,就地往樹邊一坐,也不管那虎視眈眈的陸雙雙,專心玩起了魯班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