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敢分散我們?兄弟們原來世代為匪,早結下了深厚的交情,離著一百里遠,也能時不時見面!嘿嘿,大家偷偷摸摸聚在一起后,要不要給老大搗個亂呢?” “極為憤怒,營地里每旬才能休一天,又因為要留下值崗的隊伍,一月里往往有一旬不得休息!老子原先沒下山的時候,想睡幾天睡幾天!” “借著休息的時候和兄弟們偷偷溜到城里喝酒,被老大抓了個現行!這才知道她已經盯了我們很久,只等著殺雞儆猴整肅軍紀了。我是那只猴子?!?/br> “捂著紅彤彤的屁股回營帳,兄弟們唉聲嘆氣的,一直抱怨。老大明明在我們第一次犯錯的時候就知道了,卻一直藏著不說,非得我們越錯越多的時候才挑明了?!?/br> “不對,仔細想想,這件事本來應該怪的人是我們自個兒,老大有沒掐著脖子逼我們!” “而且據兄弟們說,他們在新地方也很適應,最關鍵的是,每個人都發揮出了比原先更大的作用……” ——來自管小三無聊的軍營生活手札。 “我是個粗人,不愛這些舞文弄墨的東西。但一開始無人響應葉大小姐,殿下就逼著我來寫了?!?/br> “雖然他沒有明說,可眼睛里就有請求的意味!” “自打殿下那日急匆匆地去中軍帳借黃歷看,回來后整個魂兒都像被黃歷吸走了!居然還問我,最近京中女眷們都愛些什么,還有府里那叢一人多高的紅珊瑚搬出來做聘禮,是不是逾矩了?!?/br> ——來自聶侍衛茫然的軍營生活手札。 “收拾管小三,完成。抄錄一遍兵書,完成。定時入宮向圣上復命,完成……可算能歇一會了!” “年紀越來越大,便需小心行走做事時露出女兒之態。圣上目前允我入宮,也是基于此點,倘若哪天我穿上襦裙,恐怕文武百官俱會察覺到那層男女之防來。只是不知道這樣刻意模糊我身上的男女界限,還能有效多久?” “天,我不過兩日未歸,營中竟多了這么多事情!迫切需要一個幫手,一個不能是王爺的幫手!” “手札一事告一段落,發現忙起來還真顧不上這玩意兒?!?/br> ——來自葉將軍焦頭爛額的軍營生活手札。 總的說來,手札這個東西的作用還是不小的,葉央很快便發現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不是她的軍營事情特別多,而是幫她干活兒的人,實在太少!” 不過當她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神策軍在深冬來臨之前搬進了新蓋好的軍校里,上百間結實的大屋整整齊齊,厚墻高瓦,暗合五行八卦之數,排列得有如陣型,葉央的屋子位于陣眼生門,不僅安全,距離其他地方也都是一樣的近。 此外,還有演練場若干,兵器庫若干,儲藏食材的冰窖若干。在這里生活,比荒郊野外地扎營,好了不知道多少! 神策軍甫一踏入軍校范圍,便紛紛感嘆。葉央面上不動聲色,維持著一個將軍應有的矜持,心里卻早就笑開了。 屋內陳設簡單,葉央一聲令下,所有人悉數收拾了營帳喬遷新居,很快將一間間房屋填滿。因為搬進來的第二天又是每旬的休息日,葉央干脆讓眾人高興一番,出銀子買了不少好rou,然后叫來李校尉,嘀嘀咕咕的商量一些事。 “聘請幕僚?”李校尉很新奇地看著葉央的新書房,窗明幾凈,總算像個將軍住的地方了,“您怎么想到請位幕僚了?” 葉央翻白眼,“其他三軍的統帥俱有幾位幕僚,怎么我就不能有了?” 幕僚,其實就是輔助統帥做些文字工作的人,沒什么實權,直接聽命于統帥,時不時獻些計策,來表示自己不是白吃飯的。葉央一旦有個幕僚協助,比如寫給圣上的折子,以及對神策軍的書面通知,便由他遵循葉央的心思起草或潤色,每日的工作量就少了一大半。 李校尉廢了好大勁兒,才把那句“懷王殿下不就是您的幕僚么”藏進濃密的大胡子里,換成了:“您想要個什么樣的人?” “要家底清白,要識文斷字,要文采好,呈給宮里的折子看著就順眼些。但不可有儒生的迂腐氣,最好略通些作戰陣法,會些拳腳便更好了?!比~央慢慢給出要求,又道,“年紀別太小,優先選擇老頭兒?!?/br> 有了經驗積累的人往往更可靠些,能彌補她的不足。 李校尉半晌不吭聲,同葉央大眼瞪小眼許久后,發出一陣哀嚎:“我上哪兒給您找這么一位會功夫又通曉行軍布陣的老頭子去?” “不好尋嗎?”葉央是個寧缺毋濫的性格,絕不將就,“那就慢慢留意著,我也不要求太緊了,五日內,給我把人帶過來?!?/br> 住進新屋的喜悅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又投入到整日的訓練中去。天愈來愈冷,但這里的冬日比西疆的好忍受些,也不會動輒就下半人高的雪,更何況還有地龍取暖。 大祁士兵中,只有農閑訓練才能得到每旬一日的休息,農忙則整月無休,起初神策軍無需種地,不過入秋之后,葉將軍開始鼓搗如何在暖房里種菜,懷王殿下友情提供了改進版的暖房設計圖,還頗有成效。雖然要費心,可如此一來冬日也有新鮮菜吃,眾人也不覺得累。 下旬休息的那一日,葉央原本依舊要去暖房里視察她的白菜蘿卜,卻在接到一封家信后改變了主意。 “我今晚動身回京,去家里看看。李校尉,別忘了我的幕僚位置還空著!”她拋下一句話,騎著馬離開了。 休息的時間嚴格來講,是一日兩夜。葉央若不想推遲回營的時間,只能盡早出發,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兒,本來和家里約定好不忙了就回去看看,只是她就從來沒有不忙的時候,便一直耽擱下來。 葉老夫人越上年紀就越是孩子脾氣,非得見一見孫女,定國公才一封家信把meimei叫了回來。 現在趕回去,約摸能吃上家里的午飯,吃過飯后立刻動身,應該能按時回營。 葉央急匆匆地上了路,同時祈禱歸營時不要又有一大堆事等著她過目……對了,搬進軍校后還未向陛下稟奏練兵進度,得盡快將折子寫出來。 呈入宮里的東西,必須文采斐然駢散結合,雖不至于一句話恨不得用上百八十個典故,可光寫大白話是萬萬不行的。葉央最頭疼這些,在家里吃飯時就琢磨起了該如何組織語句。 大嫂的肚子比三個月前隆起了些,終于能看出有身子的跡象。定國公府沒有妻妾爭寵互相使絆子的習慣,唯一需要擔心的是杜湘兒自己看賬本或者點銀票的時候,動了胎氣。 開枝散葉這一任務迫在眉睫,葉二郎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只是聽祖母的語氣,二哥這般不高不低的成就,合適的人選不好找,好在他不是家里的老大,對媳婦的理家能力沒什么要求。葉家本來就沒多少人,分府的概率更低,二孫媳婦只要性子好,妯娌間和和氣氣的,也就夠了。 葉二郎本人對這件事興致缺缺,好像要娶媳婦的是別人一般,又挨了一頓罵。葉央吃過飯就借口回營,趕緊出了門,生怕戰火波及到自己身上——論年紀,她也到了嫁人的時候。 想到這里,葉央陡然警惕起來,逃命似的將馬催快了些。 她走在京郊的管道上,一路人不多,便放心大膽地馳騁,誰料會中途橫生變故! 空曠的路面被來往車馬踩踏得結實,身下軍馬又穩又快,可路旁橫殺出的一個人影,卻險些讓葉央收不住速度,摔下馬去! 那人一襲書生樣的青衫,里面應該還穿了厚厚的棉衣,卻不顯臃腫,瘦瘦長長地從路左側沖出來,徑直撲倒在葉央馬前,揚起一陣浮塵,他發出含糊的囈語,臉朝下趴著,一動不動。 當啷一聲,是那人手里拎著的酒壇子摔碎了。 “咴——” 軍馬嘶鳴,在葉央狠命勒住韁繩的時候人立而起,總算沒踩在那人身上! 活著還是死了? 驚魂甫定,葉央讓軍馬走開了幾步,遠遠站在旁邊觀察。怎么會有人突然沖到官道上來呢? 在西疆時因為追擊庫支殘兵,差點中了管小三的圈套,葉央滿腹疑惑,卻沒貿然上去查探,朗聲道:“你再不起來,我就騎馬踩過去了!” 不管如何,先嚇唬他一番。 “……哎呦……疼死我了?!蹦莻€趴臥的男人立刻哀鳴幾聲,勉強翻了個身子,臉朝上,大大咧咧地橫躺在路中間,“葉將軍,你恃馬行兇,還要殺人滅口,堂堂的朝廷命官,無法無天了嗎?” 男人看起來很年輕,臉上還沾著些泥土,自己抹了把臉支著腦袋,看向葉央時含笑的表情讓人覺得,他在冰冷的泥地上也睡得很舒服。 “我可沒有碰到你?!比~央冷哼一聲。她不認識那個長相甚至能用妖嬈來形容的男人,可對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著實古怪。 “但你剛剛那句話是在威脅我!我這人身子骨弱,被你一句踩過去,嚇得折了半年的陽壽!現在只想吐血?!蹦腥碎_始得寸進尺,臉上已經露出來吃定她的得意表情,“葉將軍,你打算怎么賠我?” 葉央一時無話。 她這是……遇見古代版的碰瓷了嗎? 路上突然出現的一個人躺在馬前,鬼哭狼嚎地說自己受了重傷需要銀子……不對,這可是官道,沖撞朝廷命官,無論是什么理由,抓起來后都是先揍幾板子再說! 那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略一猶豫間,對方已經站了起來,徑直走到她的馬前,依舊是笑著說:“葉將軍不是在求幕僚么,你看在下怎么樣?” 竟然打的是這個主意! 葉央找幕僚的事不算機密,軍中上下幾乎都知道,可那個男人為什么要投到她門下? 別有用心的細作不會如此高調惹她注意,若說清清白白,又疑點太多。 葉央見過不少男子,光她手底下就有八千多個,天天看都快煩了,可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屬于出類拔萃的好看。師父穿著張揚紅衣,仍然沒有絲毫女氣,但他卻不同,能把書生青衫都襯出懶散妖嬈的味道。 “我看你……很不怎么樣?!比~央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繞過去跑遠了。 寒風吹得天地蕭瑟,不多時,身后竟傳來追趕的馬蹄聲!她心里清楚是那個男人跟上來了,卻沒回頭看,葉央對突然冒出來家伙戒備心很強,反正到了營地附近,他就被守衛的士兵攔下了。 不料那人窮追不舍,幾個時辰還沒甩掉,居然在夜深時隨著葉央身后過了第一道關卡,她下馬時,還隱約聽見對方厚顏無恥地對圍過來詢問的士兵道:“我是葉將軍新聘的幕僚,幸會幸會,以后就是一家兄弟了?!?/br> 他作書生打扮,馬匹上還帶了不少捆扎好的書,說是幕僚也極有可信力,只是年紀不夠大。 “我不認識他!”葉央大聲吩咐左右,回身冷眼看他還想做些什么,“再敢接近神策軍駐地,就給我一刀砍了!” 守衛的士兵得令,刀已出鞘,寒意凜然,男人緊張之下高呼道:“古有禮賢下士三顧茅廬,如今我巴巴地湊上來,竟然還要被葉將軍拒之門外嗎?” “哦?”對方應該會點功夫,否則應付不了幾個時辰的奔行,但功夫也不那么好,看他累的樣子就知道,反正在自己的地盤上,無需擔心他耍什么花招,葉央決定當個慧眼識人的名將,問道,“禮賢下士,先要確定你是位賢人才行?!?/br> “但憑將軍考校?!蹦腥艘娝煽?,將衣衫整理一番,自信滿滿。 這里距軍校房屋還有段距離,附近只有值崗的戰士,在葉央下令暫時放過闖入者的時候,悉數回到原處,目不斜視。 “考?!比~央自己文化水平都一般,更別提去考別人了,沉吟片刻道,“相遇時你既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想來對我了解甚深,那便說說,我是個怎么樣的人罷?!?/br> 男人臉上笑意更深,“將軍,好問題?!?/br> 葉央當然不是故意刁難他,也不是隨口問出的。女人為將,都有人愿意投入門下,他在回答的時候,也是讓葉央摸清了對方是個什么人。 若他為人刻板,肯定不會主動找上葉央;若回答時將她故意捧高,也能看出他為人圓滑,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男人只是思忖片刻,便回答:“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葉將軍,不知我的看法可對?” 這句話出自《黃帝陰符經》,主講修養之術,也夾雜一些軍事理論,葉央當然看過,只是驚訝于他引用如此偏門的典籍。 名家注解的《黃帝陰符經》有數個版本,這句話套用在葉央身上,含義大約是“天下人覺得你當將軍有悖倫常,我卻你當將軍才是理所應當。若是他們對于此事推崇太過,我就要掂量掂量了?!?/br> 不僅油滑,而且聰明。 葉央正眼看他,點了點頭。 ☆、第94章 在葉央的默許之下,書生樣的男人抖了抖長衫,很得意地瞟過四周的戰士,跟上了她的步伐。 學識過關,才思過關,如果不是年紀不夠老,葉央就立刻把他留下了。不過對方來得古怪,不知道抱有何種目的,還是考察一番為好。 由于葉央回營時已然夜深,眾人都睡下了,她隨便給男人安排了個屋子住下,囑咐他夜間不要亂走,對不上口令被人一刀砍了腦袋也是輕的。 男人不以為然,卻還是點了點頭。 于是商從謹在次日吃早飯的時候知道了這個消息——回家呆了一天,便帶回了一個男人,要是呆兩天,那還不把孩子都領出來? 軍校原址是處莊園,分給葉央的住處并不大,只有一間主屋,兩個與之相連的梢間,但好處是用青磚圍出了個小院子,她生活也方便些。嗅到危機的懷王殿下,打算去那里找她討個說法,不料一進去,就撞上了劍拔弩張的逼問現場! 早冬的時候葉央還不需要燒地龍取暖,商從謹推門進去時便感受到了一陣寒意,細細分辨,那股寒意里還透著殺機。葉央坐在首位,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左手邊的男人,而那人似乎感覺不到空氣中的異樣氛圍,慢條斯理地喝著熱茶。 “大祁的將軍并不止我一個,為何你要來神策軍?”葉央輕輕對商從謹點頭,接著把注意力放在了旁人身上,心里放松了一些。他來的正好,有那么一張臉,逼問的工作肯定更輕松。 此時,商從謹也在打量那位不速之客。這就是幕僚?阿央什么時候如此膚淺,挑了一個模樣女氣的人? 屋內出現了片刻寂靜,被兩對眼神打量的男人,動作依舊不慌不忙,說起了和葉央那個問題貌似無關的回答:“……我叫,素和炤?!?/br> “素和?”話音未落,商從謹先驚訝開口,看他時多了一絲警惕和厭惡,“你和那個……” “我同她沒有任何關系!”素和炤大聲打斷,忍無可忍。 葉央似乎還不清楚狀況,詢問走到自己身邊的商從謹:“他名字起的不好?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