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回京之后繼續當他的王爺,從此不再見面,這是兩人約定好的事情,畢竟身份有別??缮虖闹斣趺催^來了? “我向父皇請旨,繼續研制火炮。但城中住宅密集,懷王府又有太多不相干的人,唯恐誤傷他們,干脆將東西搬來了這里,四周俱是曠野,找個沒人的地方很容易?!鄙虖闹斦f謊的技術并不好,眼睫垂下,盯住地面,面無表情心里卻在緊張。 葉央看著那張貌似倨傲的臉,輕輕彎起嘴角,故意沒說話。 監軍回營,一切又如從前,只不過商從謹現在的身份是徹底的王爺,雖不干涉神策軍中事物,因為暫時借助軍中輔助,表面上,葉央還得把他當座上賓供著,那些陷入瓶頸期的研究,想必不會突破得太慢。 一旦研究成功,葉央回京復命時便能說“多虧有懷王殿下”,夸他兩句。 有了這個借口,想必他能留下很久,在皇帝面前搬出一套“為國為民”的話,果然奏效,還能順便堵住悠悠眾口。 不過商從謹當然不是為了多看幾眼她,才巴巴地從京里跑出來。同葉將軍打了個招呼,便又召集軍中那幾個助手,商量該如何改進。 葉央自然也有事要忙,等吃過飯還要詢問軍校的建設進度,只在營帳中呆了一會兒又出發了,返回時已然夜深。 商從謹本來在自己的軍帳里,快睡下的時候突然聽見葉央答口令過關卡的聲音,便匆匆穿上外套出來。 “吵醒你了?”葉央路過,發現帳簾開了道縫兒,歉然一笑。 “我還沒歇息?!鄙虖闹敁u頭,側身讓開了一點,“用了你說的方法,火藥原料的純度果然高了許多,如此一來,殺傷力也大了,原先的火炮重量便要提高些許,我算了算,恐怕新的火炮每架要提高至千斤重?!?/br> 葉央神色如常,自然地走進他軍帳里,隨口問:“射程呢?” “還未試驗,但想來不會比千斤投車弱?!鄙虖闹敽V定回答。 王爺的軍帳的確與眾不同,盡管住的并非屋舍,可各式陳設沒少半分,處處透著金貴奢侈,據說這還是商從謹故意沒多帶東西的結果。葉央坐在桌前,自顧自地倒了杯茶,草草一聞便知道不是凡品,“抓緊研究罷,等新的火炮做出來了,我就組建一支專門使用火炮的隊伍來?!?/br> 這東西需要專人負責使用,炮兵隊的設立刻不容緩,一切只等商從謹的結果了。 燭光下,她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商從謹專注地盯著那團影子,認真點頭。如此草率地跑出來已是不妥,若真拿不出有價值的東西,不光皇帝那邊不好交代,更會招惹百官非議,連帶給葉央添麻煩。 身為女子,她在軍營里走得舉步維艱,一刻不前進,在旁人看來就是后退,著實不易,比西疆出生入死的時候好不了多少去。 記得兩人第一次將火炮應用在實戰中,指揮軍隊作戰。登上晉江城的城墻,葉央無懼無畏,堅毅鎮定,一瞬間就習慣了戰場。商從謹在旁看著,想的卻是,她會不會怕? 從少女到將軍的轉變,幾乎是突然完成的,她為什么能做到這一切? 那時候葉央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她不能怕,一旦退縮就是讓無數戰士白白送死,只能用一顆看淡生死的麻木心臟,來面對無窮無盡的庫支猛攻。 商從謹擔憂的,是見慣了血腥殺伐后,她會不會變作從前那樣,眼眸里沒有一絲情感,冰冷地注視著人間? 不斷有同袍倒下,但葉央眼中未見血霧,只有清明。為了贏來庫支的敗退,任憑戰士因為她的一個命令而死去。只是那一年里,商從謹知道自己多慮了。 葉央比任何一個人都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沒有迷茫,沒有退縮——她怎么能堅強成這個樣子?怎么能!無比清醒地記住自己犯過的一個個錯誤,死去的一個個同袍,從不逃避,從不猶豫,保持著意識,一次又一次地疼著。 在燭火下,兩人無聲對坐,無話可說卻不顯尷尬。葉央很享受這種寧靜的氛圍,于是不刻意打破。 在西疆時天高水遠,沒有那么多規矩所限,他們兩個也沒有半分逾距的地方,談話時多以戰事為主,很少扯些旁的。 兩個人沒有像小兒女一樣賞花看燈游玩,一次都沒有,就連偶爾湊在一起吃頓飯,可能筷子剛提起來,邊關或者軍中又出了什么事,需要葉央去處理,她便提著劍匆匆離開,歸來時有早有晚,晚的時候居多。 一生的時間很長,可他們相伴的時間,太短。 身為王爺,商從謹知道的要比葉央多那么一些——其實葉安北也清楚,只是從未提過。世家間提起葉央,總繞不過一句“年歲漸長無人敢娶”,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她一旦脫身軍中成為普通女子,便成了人見人躲壞了名節的老姑娘。 葉央當然是不在乎的,他也不希望她在乎。 反正無人敢娶,正好沒誰同自己強了,他只害怕她不愿意嫁。 商從謹從思緒中回神,正好葉央抬頭,撞進他眸光里。無言間相視一笑,已經足夠。 ☆、第93章 即便皇帝再重用葉央,她也不可能在軍營呆一輩子——邱老將軍還能告老還鄉呢,更何況是她。 而一旦退伍,等待葉央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話,為了堵住世家內院的婦人之口,最大化降低影響,商從謹需在葉央退伍后不久上門求娶,不,退伍當天,就得把聘禮送上門! 商從謹生母早逝,他又封了王,婚事除了太后及陛下無人有資格過問?;实蹖π鹤訉儆谘鄄灰娦牟粺?,估計也懶得管,這一道手續可以簡化許多,徑自提親便可。 一年沒在京中露面,商從謹和葉家幾個兄弟的情分沒疏遠,尤其是三郎,應該還會幫他說幾句好話,討好葉央娘家人的進度完成大半,至少自己不會被趕出去。 至于阿央本人的心意,反正她不討厭自己,兩人脾氣也對得上。她貌似沒什么架子,年幼時不可一世的高傲隨著成長,磨礪成讓人不自覺信托的穩重,可偶爾也會有固執己見的時候,誰敢勸就是一通刀劍相向。商從謹想了想,自己看起來兇煞,脾氣卻不錯,很能忍讓,肯定不會吵起來。而且葉央聰慧,倘若某天被逼到不得不嫁人的份兒上,哪怕借著他躲避風頭,他也樂意。 不過高門貴胄,哪怕是定國公府這種不怎么講究的,規矩也少不到哪兒去,合八字,卜兇吉,定婚日,哪一樁不得三五天?更別提置聘禮了! ——所以說,時不我待,現在就得著手準備! “阿央,你是初七生辰,那具體是什么時候呢?”商從謹一打定主意,便在某日去中軍帳詢問葉央,用上了私底下反復練習過的隨意語氣。 八千余人里有家室的不足三千,多半戰士都打著光棍,里面難保不會有葉央看順眼的家伙。他不能排除任何一種可能,換言之,遍地都是潛在情敵,只有先下手為強! “生辰八字嗎?”年月日時,葉央只知道前三個,她是什么時辰生的還真不記得,疑惑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就……閑著沒事……問問?!鄙虖闹數呐啪氈?,顯然沒想到她會起疑心,缺乏應對經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那你這里……有黃歷嗎?”生辰八字問不出來,先挑個良辰吉日也是可以的。 黃歷? 葉央更加納悶,瞧了他古怪的表情一眼,沒多問,轉頭吩咐道:“小三子,把角落那個榆木柜子底下的黃歷拿出來。哎哎,你小心些!粗手粗腳的,我的書!” 嘩啦一聲,柜子里的一摞泛黃兵書倒了下來,管小三從最下面抽出墊底的黃歷,獻寶一樣跑過來,“老大,你的書?!?/br> “我的其他書!名將親批兵書,邱老將軍差人送來的!”在柜子里東倒西歪,還有幾本掉了出來,葉央心疼不已,推開他自己去收拾了,好在東西沒有大礙,吹去浮土便好。 葉央放下心來,見商從謹捧著黃歷一頁頁翻看,到底沒按下好奇心,“你要挑個好日子?去干什么?” 大祁宗教氛圍濃厚,遇到大事總習慣先看看黃歷,或者占一卦,她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商從謹兩頰迅速蔓延上一層酡紅,趕緊把手里的黃歷一丟,奪路而逃。 “哎,你的黃歷!”葉央叫住他。 “——不要了!”商從謹遠遠丟過來一句話。 京城的風言風語吹不到軍營,只要不打仗,武將比文臣逍遙多了,尤其是葉央這種在京郊干活兒的,不用上朝,不用看皇帝臉色,想干嘛干嘛。 商從謹跑來借黃歷,只看了幾頁就逃了,這件事成了軍營生活中的一個小小插曲,種種事物步入正軌后,葉央閑的發慌,開始琢磨些別的消磨時間。 寫手札便是其中一項。 看兵法的心得,每日發生的瑣碎小事,一樁樁記錄下來,時不時回看,又有一番感悟。 葉央寫得順手,還不忘號召神策軍上下一起加強文化素養——可惜收效甚微。一群糙漢子不認識幾個字,還寫什么手札! 不過領著一群文盲手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神策軍作為精英中的精英,自然要比旁人強一些。于是在葉央的命令下,開展了一場轟轟烈烈的識字練字活動! 不會寫文章不要緊,用大白話記錄下來,也沒問題,反正葉統帥不會看,大家一人一支筆一疊草紙,開始咬牙切齒地奮筆疾書。 “一直以來,我之于家族,都是中規中矩的存在。既不過分張揚,又不至于讓爹娘失望,在軍中雖然盡職盡責,卻始終沒有能讓統帥另眼相看的天賦。而如今,終于有一處,是旁人遠不及我的?!?/br> “原來,我是整個軍營里,將軍之下最有學識的的人之一!” “葉將軍是個奇女子,四處奔走請來經驗豐富的將軍為我們授課。我定當抓住機會,精益求精,爭取早日封將,光耀門楣!” “原先晉江城的山匪們,匪氣磨去后不輸于任何一個訓練有素的戰士,是我原先小瞧了他們。不過葉將軍對于那群人,意外的縱容,也不知為何……” ——來自李校尉認真的軍營生活手札。 “當了兵,穿上軍服,咱就不是原先無依無靠的山匪了,就是得每日卯時起床?!?/br> “不過老大也會跟我們一起起來,倒也不算吃虧,不愧是兄弟們的老大?!?/br> “老大似乎不想讓我們拉幫結派的,神策軍多了不少人后,重新分配歸屬,她把我和兄弟們都分散編排進了不同的營帳,我在斥候隊伍里,還有的進了騎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