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什么虛無的福運,她給的兩碗粥方才是最實在的,這些人吃到肚里時,難道不會感激嗎? 其余人見狀,卻一下也有樣學樣。 “活菩薩,救救我罷,我要餓死了,且先緊著給我一碗罷!” “我家中有老母,多給我一碗罷,多一碗便好?!?/br> 不過多給兩碗罷了。 開了個頭,后面便全亂了。 這是蘇傾娥全然不曾想到的。 鐘念月卻絲毫不意外。 自古天下百姓最苦,可人身上從來都有善有惡。他們有可愛時,也有可惡時。 于這樣的境地之中,人的自私、侵占爭奪都是本能。他們都想要更大可能地活下去。若無規矩桎梏,就極容易失控。你指望用善心去感化得人人都守規矩講禮貌嗎?那不如靠做夢來得快。 鐘念月歪頭叫住了一個禁衛:“我同你說話,你聽么?” 那禁衛躬身道:“陛下吩咐了,姑娘的話自是聽的?!?/br> “那一會兒若是有災民失了控,你且去將那個秦姑娘抓住罷?!彼p嘆一口氣,“到底是個姑娘呢?!?/br> 蘇傾娥死都不干她的事。 死了最好。 但不能是因著賑災,在這里出甚么難堪的意外罷? 禁衛應了聲,眸光微動,深深地看了一眼鐘念月。 不曾想她將那檔子危險都考慮到了。 那廂很快亂成了一鍋粥。 而這廂漸漸有女子來排起了長隊。這些女子大多瑟縮,眼神麻木。站在隊伍間,也不敢搶了人先,倒是規矩又安靜。 只等領到錢時,才能見她們激動地望著鐘念月,朝她走近些,似是這樣真能沾了那貴人的福氣,隨后才心滿意足,同手同腳地走遠了。 兩廂一時成了鮮明對比。 不知過去了多少個女子。 有個婦人到了鐘念月面前,她瘦得幾近脫了相,她攏著那一吊錢,手指都輕顫著。她的目光顫動,渾濁的眼珠轉動了兩下,問:“貴人、貴人可有話賜?” 眼底透出希冀的目光。 鐘念月也不知曉說什么好。 旁人的困境,哪里是三兩句勸慰安撫的話就能起效的呢? 那兩句“愿無災,耕種有收”,于她貧瘠瘦弱如燈枯的身軀來說,好像都成了一種奢望。 鐘念月便只道了聲:“多吃兩口飯罷?!?/br> 婦人笑了下,好像從這話里沾得了什么福氣,于是心滿意足扭頭要走。 走到一半,她又頓住,回來,朝鐘念月跪地叩頭道:“多謝貴人賜話,愿貴人能覓得這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做個快活人?!?/br> 鐘念月點點頭道:“我記著了?!?/br> 知縣禁不住回頭看她。 這貴主兒倒是應得一派認真。 與這廂對應的是另一廂的尖叫聲。 蘇傾娥實在抵不住這群人的無理索求,她提了提裙擺,惱怒地扭頭回了馬車。 她咬咬牙,不敢再出去,道:“早知如此,我們又何必施粥呢?便也與她一般,只說要分福運給百姓不就成了?” “她有皇帝,你有什么?”相公子嗤笑道。 鐘念月沒想到蘇傾娥跑得那么快。 她眨眨眼,眼見天色要晚了,便也起身回到了車輦之中。 明日還會有更多的女子來排隊。 此舉實在太妙了。 不僅能免去不少百姓典妻、殺妻之舉,那些死了男人的,在這世道里一人難活下去的,自然也會在這時候,反成為那些沒有女子的落魄戶的香餑餑,如此也就解了更長遠的圍困了。 “如何?”晉朔帝端坐在那里,出聲問鐘念月。 鐘念月道:“沒什么滋味兒?!?/br> “可朕卻覺得念念有大將之風,壓得住場子?!?/br> “陛下哄我?分明是知縣壓住的?!?/br> 知縣聽見這話,也不由在車輦外躬身一笑,連忙擺手推拒功勞。 孟公公聞聲失笑。 姑娘還妄自菲薄呢。 他算是瞧出來了,姑娘這三言兩語能挑動三皇子的怒火,卻也三言兩語便能換得旁人的好感……這好似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賦。 那知縣不就分外受用么? 晉朔帝又道:“今日又打朕的旗號?好用?” “好用?!?/br> “你說你數次為朕擋災,何來數次?” “陛下不愛吃的,我替陛下吃了。陛下不愛玩的,我替陛下玩了。陛下覺得庸俗扎眼不美觀的,我替陛下收藏著了。也算是擋災了吧?!?/br> “……”晉朔帝氣笑了,道:“你又說常伴朕身側,染了一分帝氣?染在何處的?朕瞧瞧?!?/br> 鐘念月累得倚住車壁,伸出袖子給他:“陛下自己聞罷?!?/br> 晉朔帝眼皮一跳,不動聲色地緩緩低下了頭,還當真嗅了嗅她的袖間。 “是不是一股子銅錢味兒?”鐘念月問。 晉朔帝聲音低啞道:“不是,是香氣?!薄疤易觿倓兞艘粚尤彳浀钠?,露出一個尖兒,透出來的那點香氣?!?/br> 這人怎么還描述得這么生動? 好似她外衣真給扒了一層下來似的。 鐘念月本能地抽回了袖子:“……是么?” 晉朔帝:“嗯?!?/br> 他道:“沒有朕身上的帝氣?!?/br> 鐘念月心道那不是胡亂糊弄瞎編的嗎?就是越瞎編,才能越能氣死蘇傾娥啊。 反正女主都不做人,她也不做人了! 晉朔帝淡淡道:“朕來替你想一個法子,你裹著朕的衣袍,睡上一宿,不是就沾染上帝氣了么?!?/br> 我覺得你在驢我? 好。 那我就再試試你。 鐘念月道:“衣裳是死物,能沾得什么?還不如我抱著陛下睡一宿呢?” 晉朔帝:“好?!?/br> 鐘念月一噎。 怎么輕易就應了好呢?不該是罵她好大的膽子嗎? 鐘念月嘴上sao完,一時又不知該怎么接下去了。 孟公公在一旁嘴角抽搐,心道他算是看透了。 陛下恐怕一早就盼著姑娘小孩兒心性,拿他扯大旗,他再從姑娘身上找便宜回來占呢。 卻說那得了話的婦人回到家中。所謂家,也不過是個臨時搭起來的破草屋。 她的丈夫端了兩碗粥回來,正與她的公公分粥。 見她回來,二人便伸出了手:“錢呢?” 她不開口。 只一步上前,做了她素來不敢做的事,端起一碗粥,仰頭便往嘴里灌。一口接一口,吃得滿臉都是。 多吃兩口。 且再多吃兩口。 她打了個嗝,笑道:“只一吊,再兩吊,還要等,等后頭再去領。只能我去?!?/br> 她兒子在一旁饞得哇哇大哭。 她又打了個嗝,笑著心道,原來只要多吃兩口就多些力氣了,得等我好了,才有你的??! 而這廂眾人回到縣衙中。 鐘念月決口不提馬車上的話了,只等有宮人伺候著晉朔帝更衣,她在屏風后偷偷摸摸站了會兒,然后拿了人家的外衣便要走。只用這個行徑當做委婉的表態――衣服就夠了,別的就免了。 晉朔帝那樣聰明,一定明白的。 宮人們顫巍巍地眼看著她把陛下的衣裳拿走了。 屏風里的晉朔帝卻特地在那里多立了一會兒,然后才從后面轉了出來,問:“走遠了?” “陛下,姑娘走、走遠了?!?/br> 晉朔帝應了一聲。 他又坐下處理公文,翻看書籍,如此消磨了一陣,方才緩緩起身,入了鐘念月的房中。 鐘念月今日累得不輕,早早歇下了,連飯食都沒吃上兩口。 而晉朔帝在她床頭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