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她頷首,“你說的我都明白,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br> 他嗯一聲,指尖將她的碎發撩到耳后,輕聲道:“宮中四處都有我的暗衛,我若不在你身邊,自有他們聽你差遣?!?/br> “大人要一直對我這么好啊?!彼恍?,踮起足尖在他嘴邊落下一吻,深吸一口氣,提了裙擺迎著火光去了。 兩盞宮燈迎風拂擺,阿九撐著精神頭越走越近,瞧見宮門處有人影徘徊,聽見腳步聲同時抬眼看,頗為喜出望外,“謝天謝地!帝姬可算回來了!” 是金玉和鈺淺。 兩個丫頭拎了裙擺大老遠來迎,一左一右攙扶,金玉見她面色難看,不由蹙眉道:“見天兒地這么罰跪罰跪,這樣心狠手辣地折磨你,太后的心腸也忒毒了!”邊說邊在她身上打量,忽然詫異地呀一聲,“殿下的衣服怎么破了?”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阿九定定神,搖著頭虛弱道:“回來的時候黑燈瞎火,被樹枝劃的。扶我進寢殿,快點?!?/br> 金玉愣了愣不明白,可鈺淺卻瞧出了些苗頭來。她蹙眉,眸光在她面上掃了一遭,心頭霎時一沉。起先就覺得帝姬走路的姿勢不對勁,加上這蒼白的面色,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兒,看來同她的猜測*不離十了。她臉色變得難看,想了想又轉頭吩咐金玉,“去準備香湯給殿下沐浴?!?/br> 那丫頭到底單純,聞言訥訥地點頭,也沒有多想,口中哦一聲便去了。 故意支開金玉,看來是發覺了。阿九面色一沉,扶了鈺淺的手緩緩往寢殿挪步。身上不便利,每走一步都難受到極點,鈺淺兩手發力攙住她左臂,好容易走進了寢殿,終于忍不住了,語調艱澀道:“殿下方才……和什么人在一起?” 心知瞞不住了,阿九也不打算騙她,只是合上眸子沉聲道:“宮中沒有比你鈺淺更剔透的人,什么都瞞不過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來明知故問呢?” 她這么一說,已經算半個和盤托出了。果然是謝丞相,早前就覺得兩人有蹊蹺,只是沒想到,丞相下手會這樣快,竟然對帝姬……鈺淺嗟嘆,感情這東西外人不好評判,可出了這種事,女人承受的遠比男人要多。大涼皇室對向來對女子苛刻,無名無分,未出閣的帝姬失了貞,傳出去還有命活么? 她心中難受,眼圈兒驀地變紅了,也沒再言聲,別過頭替阿九倒熱水,垂著頭道:“過會子奴婢伺候殿下沐浴,換身干凈衣裳好好睡一覺,什么都別去想了?!闭f著一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定定看著她,追問:“殿下,奴婢想問你一件事?!?/br> 阿九疲憊地摁壓眉心,頷首道:“你問?!?/br> 鈺淺雙頰微紅,似乎難以啟齒,遲疑了好半晌才低聲道:“殿下年幼,過去從未經歷過,難免覺得羞臊??墒鞘玛P重大,殿下一定要如實相告丞相可曾在你體內……” 阿九琢磨了一陣兒反應過來,面上霎時火燒火燎,扶著額搖頭道:“我不記得了……似乎有吧?!蹦菚r候她只顧著疼去了,哪兒還有心思關注其它呢? 聽她說完,鈺淺雙手交疊在一處用力地收握,焦急道:“這可就不妙了!”邊說邊在殿中來回踱步,一臉的焦頭爛額,道:“殿下年紀輕輕,不懂也無可厚非,可大人難道也懵懂無知么?出了這樣的事,最怕惹出孽果來!” 這番話敲下來,像記悶棍,打得人頭昏眼花。阿九大為震驚,愣在圈椅上好半晌才回過魂兒。是啊,她和謝景臣有了夫妻之實,自然就可能有孩子。她心頭升起一股異樣,忽然就想起了容盈微隆的小腹。 孩子……孩子,她也會有孩子么? 腦子里正胡思亂想,又聽見鈺淺焦急道,“眼下一副避子湯是少不得了,可避子湯是內廷禁藥,謝大人這回可將殿下害苦了!”又抬眼張望一番天色,沉聲道:“這么晚了,想派人出宮也是不行的。這也不成那也不成,不是要將人逼瘋么?” 聽見避子湯,阿九驟然覺得毛骨悚然,這滋味真是詭異,就像是要活生生殺了她的孩子一樣。 她蜷起雙腿將自己抱緊,合著眸子略沉吟,半晌才道,“時辰已經過了這么久,再耽誤不得了?!边呎f邊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開,黑洞洞的天,安靜得連一絲風都沒有,唯余下死一般的沉寂。 她曲起兩指打了個暗哨,眨眼之間,一個黑衣人便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朝她揖手,恭恭敬敬道:“殿下?!?/br> 帝姬面色漠然,淡淡道,“替我弄副避子的湯藥來?!闭f著稍停,又補充了一句:“避過司禮監的耳目,尤其不能讓春意笑知道,明白么?” 那人應聲是,一個縱身便沒了蹤影。鈺淺提步過來,朝她沉聲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千萬不能出任何岔子?!?/br> 阿九靠著窗框嘆口氣,“謝丞相的人向來穩妥,你別擔心?!?/br>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外間乒乒乓乓一陣響動,引得鈺淺探首去看。卻見金玉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手里捧著的茶盅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蹙眉,邊往外走邊道:“毛手毛腳的,出了什么事?” 金玉大汗淋漓,喘著氣道:“姑姑,殿下,方才小順子來報,說趙掌印和欣榮帝姬來了,帶著一大幫人,氣勢洶洶,恐怕來者不善!” 三更半夜的,還真是不肯消停!鈺淺聽了大驚失色,這么晚的時辰帶著人來,這是什么意思?她有些驚慌,旋身朝阿九道:“欣榮帝姬帶著趙宣,恐怕是得了風聲來找茬兒的,咱們怎么辦?” “慌什么?”她凜眸,伸手將袖袍挽到胳膊處,拿起桌上的剪子便往手臂上劃了一刀。 “帝姬這是做什么……”兩個丫頭掩口驚呼。 阿九瞥了眼鮮血淋漓的傷處,面色仍舊平常,只吩咐道,“鈺淺,你過來替我包扎?!庇痔а劭唇鹩?,“沐浴來不及了,你替我換身干凈的衣裳。讓小順子去外頭將人攔住,就說我身子不適已經歇了,無論有什么事,還請帝姬和掌印明日再來?!?/br> 金玉急得都快哭了,跺著腳道:“攔得住還好說,可殿下您也知道那位帝姬的德行,耍起橫來連萬歲爺都得顧忌,要是咱們攔不住呢!” “攔不住,我自有法子應付?!?/br> 兩人聞言也不敢再耽擱,火急火燎替她包傷口換衣裳。將巾櫛打濕,鈺淺過去腿她的衣物,入目之處血跡斑斑,簡直教人不忍直視。她鼻頭一酸,一面替她擦拭一面道,“殿下受苦了?!?/br> 阿九躺在繡床上,眸子木木地平視前方,面容沉靜,看不出所思所想。待一切收拾妥當,她復散了發髻蓋上錦被。鈺淺垂下床幔,忽然想起了什么,因開口囑咐道:“殿下,無論如何也別下地。女人這時候,想強裝作若無其事都難。在紫禁城里待久了的人都是人精,一瞧就什么都明白了?!?/br> 阿九頷首,“多謝姑姑提點,我都記住了?!?/br> 那頭金玉還忙著收拾殘局,打開八寶斗柜,將沾了血污的衣物全都塞進去,轉身的時候目光一掃,將好瞧見那柄沾了血的剪子。她心頭一沉,連忙將那剪子扔進花盆里。 方此時,殿門“砰”的一聲被人從外頭推了開,連帶著還有小順子的聲音,夾著哭腔:“公主,殿下真的歇了,真的歇了啊……” 金玉和鈺淺對視一眼,垂首跪伏了下去。 “你算什么東西,竟然敢攔本宮的路?”欣榮冷哼,對掖著雙手提步進去。床曼被風掀起一角,縫隙里透出半張蒼白的容顏。欣榮唇畔微揚,曼聲道,“才剛回宮就歇了,看來欣和果然身子欠佳?!?/br> 說著余光里映入一截帶血的布條,因挑眉道:“這是什么?” 鈺淺因道:“回殿下,今日晨間,帝姬的手臂被花瓶碎片割了道口子,才剛換過藥?!?/br> “……”欣榮冷笑,“衣服破了是樹枝劃的,身上有血腥味兒,又是被花瓶割的……我就不明白了,究竟是真的這么巧合,還是有人故弄玄虛,蓄意而為?” 這個帝姬,尋釁滋事也便罷了,竟然還這樣不分晝夜,簡直是欺人太甚!金玉心頭怒火翻涌,壓抑了一陣兒還是沒忍住,跪在地上自言自語地嘀咕:“這么晚了,你不在宮里好好休息,卻來碎華軒擾人清夢,這才是蓄意而為吧!” 鈺淺皺緊了眉頭,廣袖底下的右手狠狠掐了她一把,壓低聲音道:“少說幾句,仔細禍從口出!” 欣榮挑眉,目光落在金玉身上,端詳了一陣兒才長長地哦了一聲,“又是你這丫頭。方才你說什么來著,大點兒聲,本宮沒聽清?!?/br> 金玉卻和她打起了哈哈,裝傻充愣道:“奴婢什么都沒說啊,帝姬聽錯了吧?!?/br> 帝姬氣結,眸光從繡床那方掃了一眼,曼聲道:“meimei這一覺睡得有些沉,恐怕沒些響動是醒不過來的?!毖粤T冷冷一哂,“小鄭子,給我掌這丫頭的嘴,掌到欣和帝姬醒過來為止?!?/br> 金玉一愣,猛地抬起頭來,卻見鄭寶德也是大驚失色,抱著拂塵立在掌印身后,一臉的進退維艱。 他的目光從她身上掠過去,面上擠出個難看的笑容,朝欣榮試探道:“帝姬,金玉也沒做錯什么……” “讓你去就去,哪兒來這么多廢話?”帝姬似乎不耐煩了,又轉頭看向身旁的高個兒男人,“怎么,本宮使喚不動掌印的人?” 春意笑緩緩捋著蜜蠟珠,聞言朝寶德瞥了一眼,面具后頭傳來一道沉悶的嗓音:“照帝姬的吩咐做?!?/br> 督主發了話,這絲毫無異于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去則生,不去就是個死了。寶德臉上青紅交錯,又不敢違背,只能悶頭應聲是,步子挪騰著朝金玉那方走。忽然眼前一切變得模糊,包括她明快的臉,像隔著一層薄薄的水霧,怎么看也看不清了。 金玉也仰起臉來看他,目光里沒有怨懟,更多的是一種憐憫和無奈,低低道:“公公動手吧?!?/br> 聽見腳步聲,阿九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五指在錦被底下收攏,牙齒咬著下唇,用力到沁出血珠來。 鄭寶德別過頭揩眼角,這才發覺自己淚水流了滿面。抬手捋袖口,一只胳膊像有千斤重。心口那方難受得很,像被千萬只蟲子啃噬,這差事他熟門熟路,這回卻像是能活生生要了他的命。 身為奴才的悲哀就是這里,凡事由不得自己,主子說活就活,死就死,連性命都不是自己的,還有什么資格去妄想別的東西? 他抽了抽鼻子合上眼,右手揚起來,然而怎么也放不下去。正是這千鈞一發的當口兒,外頭來了個救命的福星,高呼:“帝姬!帝姬不好了!皇后娘娘在坤寧宮里上吊了!” 轟隆隆一聲巨響,一道霹靂劈頭蓋臉砸下來,欣榮朝后踉蹌,勉強讓奈兒扶著站穩,顫聲道:“你這該死的奴才!胡言亂語些什么!” 那小太監重重磕了幾個頭,夾著哭腔道:“殿下明鑒!奴才就是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著殿下打誑語!皇后娘娘歿了,不知什么時候的事,讓人發現的時候尸身都涼透了……” “好端端的,母后怎么會上吊?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錯了,不可能,絕不可能的……”她面上癲狂淚流成河,一時間什么也顧不上了,提了裙擺便朝外疾奔出去。 后頭一眾宮人早嚇懵了,回過神后連忙跟了上去。鄭寶德抬起袖子抹臉,礙于人前也不敢和金玉說話,只能故作平常地看她一眼,回身緩緩走到了掌印邊兒上站定,揖手低聲道:“督主,咱們去坤寧宮么?” 春意笑面上陰晴不定,也沒說話,只是轉身朝外走。寶德趁著這當口湊過去,朝金玉同鈺淺低聲道:“英華殿內堂里有血跡,趁著欣榮帝姬還沒拿著證據,趕緊讓人去料理了?!闭f完再不敢多留,大步追了出去。 出得門,抬眼看,一個身量筆直的人影不聲不響立在暗處。鄭寶德嚇了一大跳,提起風燈一照,登時詫異萬分:“督主?” 春意笑的目光落在遠處,夜色中,起伏的山巒是迷蒙的,卻隱約能瞧見幾絲輪廓狀貌。他沉默了一陣又提步朝前走,長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有夜風吹拂過來,樹葉婆娑。 他忽然道:“寶德,你也有在意的人。你說說,我做的是對還是錯?” 鄭寶德一愣,顯然沒料到他會問這么句話,琢磨了會子才道,“督主一門心思為了欣榮帝姬,談不上對或錯,凡事隨心吧?!?/br> 第4章 .13#家 喪鐘響徹天地,岑皇后死了,死在七夕乞巧節的深夜,無風無雨,波瀾不驚。 國母甍逝乃大喪,照著大涼的禮法,彼時當天下縞素,嫁娶作樂受妨,臣民皆須守孝二十七月。然而岑皇后的悲哀之處便是不得圣寵,大涼近年勞民傷財國庫空虛,是以皇帝下了一道圣旨,“服喪者,凡內外百官,循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而釋服?!?/br> 大喪繁冗,事情又來得突然,教宮中上下都措手不及。八局忙得腳不沾地,替皇后打理遺容,入棺,停靈,請皇帝封謚詞,接著便是安排內廷的一眾娘子和皇子皇女們往奉天殿守孝。孝服由針工局連夜趕出來,再由司禮監的人分發往宮中各處。 一直忙碌到第二天清晨,一切事宜才算安排妥當。天放亮,幾縷霞光從層層云靄后頭折射出來,阿九站在檐下仰頭看天,這樣的干凈澄澈,像被沖刷了一遍的明鏡,不染塵埃。 正感嘆好天氣,天色卻又突然陰了下去,幾卷兒烏云從西南方氣勢洶洶地涌過來,太陽甚至還來不及露個臉,雨點子就落下來了。 今兒是停靈頭一天,除了皇帝太后,內廷上下都得去奉先殿替皇后守靈。鈺淺替她換孝服,將麻長衫仔仔細細往她身上籠,穿好了,取來一頂麻布蓋頭覆在頭上。 金玉取來胭脂要往阿九臉上抹,被她側身閃了過去,一臉疑惑的神態道:“大喪期間,女眷們不施脂粉不戴首飾,你這是做什么?” 那丫頭嘆口氣,“雖然皇后沒了,您名義上也算個女兒,哀傷愁怨可以做樣子,可您這氣色也忒不好了?!边呎f邊沾了胭脂伸手過來,“就擦一點,我這雙手你還不放心么?不會讓人看出來的!” 阿九不依,一個勁兒往鈺淺身后躲,說:“氣色不好便不好吧,國母剛甍,我氣色太好了才落人話柄呢?!?/br> 金玉沒了奈何,端著胭脂看了半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湊過去道:“待會兒子去守靈得哭喪,皇后在世時看你不順眼,老折騰你,到時候你哭得出來么?要不往鼻頭和眼皮上蹭點兒,神不知鬼不覺……” 這丫頭正經本事沒有,偷jian?;故前押檬?。阿九沒工夫和她瞎磨嘰了,也不搭理她,只一面換麻鞋一面道:“我倒不擔心自己能不能哭出來。逢場作戲,這點本事誰沒有呢?只是一整天都得對著欣榮,想著都心焦?!?/br> 鈺淺替她捋了捋發髻,嘆道:“昨兒夜里坤寧宮里哭嚎震天,那位帝姬暈過去好幾遭,嚇得太醫們又是扎針又是掐人中,好一番功夫才將人救醒?!闭f著便扶她往外頭走,“皇后自盡,欣榮帝姬倍受打擊,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對殿下未必不是好事?!?/br> 阿九極緩慢地頷首,這話說得不無道理。前些日子,太后與皇后母女聯手,步步緊逼,不讓她有片刻喘息的機會。如今皇后死了,欣榮一蹶不振,倒正好給了她休養生息的機會。 只是……皇后的死太蹊蹺,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怎么會無緣無故地上吊自盡呢? 她感到怪誕,將將跨出院門又猛然記起了什么,雙頰驀地便紅了。思來想去似乎難以啟齒,半晌才壓著嗓子道:“昨日鄭公公說的事情……派人去料理了么?沒留下什么罪證吧?” 鈺淺道,“昨兒夜里是我親自去了一趟,里頭干干凈凈什么東西也沒有。我估摸著是大人善了后,便打道回府了?!?/br> 正說著,外頭便來了個著喪服的太監,朝帝姬弓腰揖手,恭恭敬敬道:“殿下,老祖宗有旨意,傳內廷女眷們往奉先殿?!?/br> 阿九嗯一聲,出了宮門朝外看,偌大的紫禁城化作了純白一片,白幡迎風飄揚,哀樂梵音交相呼應,蕩氣回腸。人人著孝服,連畜生也不放過。拉車的馬兒頂著朵布編的白花兒,風一吹,恍惚有種哀慟欲絕的意態。 生老病死乃人之大事,皇后生前不得寵,死后的體面也算有了。盡管不是寵后,好歹與皇帝夫妻數年,背后又有太后支持,太敷衍是不行的。所以表面功夫得做足,當年風風光光迎過神武門,如今也風風光光走完最后一趟。 阿九上了御輦,頭靠著窗框幽幽嘆息。岑皇后其實是個可憐的人物,徹頭徹尾都是個悲劇。在世時不能得到皇帝的垂愛,死后的功夫都是做給活人看的,再怎么周全也是枉然。 人死如燈滅,生前如何都煙消云散,愛與恨都被一座奈何橋隔斷,誰都不欠誰什么了。 駕轅而行,到奉先殿不過一刻鐘。下了車打眼望,偌大的奉先殿里人影攢動,阿九看得一怔,聽見鈺淺在耳邊道:“停靈頭一天,不單是宮中娘子,朝中三品往上的命婦和大員們都得入宮祭拜?!?/br> 她了然地頷首,隨著司禮太監一道進殿,照例的漫天白幔煙霧裊繞,念誦經文的聲音貼近了,愈發顯得震耳欲聾。后殿里幡影幢幢,應當是裝了皇后尸身的玉棺。夏天將盡的時候仍然天熱,未免有蛇蟲鼠蟻攀附,邊上點了專門的熏香,還有幾個膽大的宮女拿扇子立在兩旁打風,情形看上去有些滑稽。 垂眸子往下瞧,靈位前頭的蒲團上跪著個單薄的背影,是欣榮帝姬。 阿九定定神,揮退了身旁的宮人,在欣榮旁邊的蒲團上跪下來。余光里映入帝姬的臉,蒼白而憔悴,像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氣,雙目紅腫,淚卻已經不流了,見她來了也毫無反應,只木木地望著皇后的靈位。 耳畔有哭聲傳來,阿九側目,只見身后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幾個內廷的娘子。一個個匍在蒲團上涕淚縱橫肝腸寸斷,口里一個勁兒地喊皇后,也不知是發自肺腑還是裝的。 阿九在人群里尋覓了一番,容盈并不在里頭,復轉過身專心致志地流淚。這時候,哭也是有講究的,聲勢太大顯得虛偽,太小又顯得狼心狗肺,她琢磨了陣兒,眼眶漸漸地便紅了,拿巾櫛不住地揩鼻子。 元成皇子是后頭來的,敬了香鞠完禮,目光在靈位前掃一轉,一眼就瞧見了阿九。他眨眨眼,撩了齊衰的下擺跪下來,悄悄拿手肘在她胳膊上一搡,“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