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阿九正哭得入神,驟然被唬了一跳,轉過頭壓低了嗓子嗔他,“做什么?” “……”皇子在她面上打量一遭,登時一副吃了黃連的神情,挨著她的耳朵嘀咕道:“皇后在世那樣刁難你,你倒還挺傷心?!?/br> 她大感無奈,左右張望一番見沒人注意這方,這才低聲叱道:“沒規沒距的,守靈的時候不能說話,這道理沒人教過你么?” 挨了訓,元成悻悻一笑,忽然目光飄忽望向殿門口,指了指道:“咦,那不是老師么?” 話音甫落,直教阿九心頭一跳。她回身去看,只見雨水連綿的殿外緩緩走來一個著素服的人,身影逐漸清晰,面容如玉,眉眼似畫。 和別的高官顯貴不同,他身邊沒人伺候,自己手里撐著傘,入了殿中將傘收起來一遞,邊兒上有眼色的太監連忙去接。 眾人見他來,紛紛拱手作揖,喚謝大人。他走過來,目不斜視地從她身旁經過,香案旁的太監似乎是個新手,見狀想上前遞香,被一個身旁的太監一把給拖了回去。 她有些失落,視線中他拈香行禮,輕煙后頭隱約映出他的手指,似乎沾了雨水,修長而白凈,形容優雅儀態萬千。他沒有看她,這令她感到沮喪,轉念又覺得自己很幼稚,當著這么多雙眼睛,難不成還要過來噓寒問暖么? 男人和女人不同,理智永遠凌駕在情感之上。 外臣和內廷眾人不同,祭拜完便能離去,不必留下來守靈。是以謝景臣敬完香便旋身去了,從她身旁側身而過,目光裝作不經意地投過去,只見她跪在蒲團上,也許因為元氣大傷,臉色不好,背脊還有些佝僂,看上脆弱無助。 心中百爪千撓,然而礙于人前不能與她說話。昨夜的事讓欣榮帝姬那么一鬧,他倒沒什么可怕的,可一個不守婦道的名頭安下來,對一個人女人來說是莫大的傷害,更何況她如今還是個帝姬。牽扯到她,逼得人不得不顧忌,他要忍耐,盡管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也要一絲不露,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走過去。 步子邁出了殿門,外頭的雨勢愈演愈烈,他站在白幡下看天色,陰雨綿綿,同今兒的日子倒是相襯得很。沿著長廊徐徐踱步,拐了個彎迎面遇上一個人,拱手喊了句大人。 他微微側目瞥了眼那人的手背,指尖緩緩捋著麻袍下的念珠,“怎么受的傷?” “讓皇后給抓的?!弊T桐面兒上掛不住,半晌才回道,“瘋婆子的力氣奇大無比,費了屬下好一番功夫才給制住?!?/br> 他一哂,又道,“入宮有什么事?” 譚桐道:“回大人,府上來了個女人,說無論如何都要見您一面。屬下見她一身的苗人打扮,料想是大人的舊識,便沒打發她走?!?/br> “苗人打扮……”謝景臣聽得皺眉,半瞇起眼道:“她叫什么?” 譚桐搖頭,“多的屬下不清楚,只知道她和您同姓,也是姓謝?!?/br> 第4章 .13@家 天氣不好,天上的雨止不住地下。雨點落在油傘上,力道又重又狠,噼里啪啦一陣作響,沉悶刺耳。天上黑壓壓的,仿佛一不留神兒就有濃墨潑下來,譚桐跟在謝景臣后頭,兩人一道驅馬出紫禁城。 回到相府約莫巳時,兩排錦衣衛釘子似的立在門前,手壓佩刀,面冷似修羅。見丞相回來,立在臺上畢恭畢敬地揖手作禮,他翻身下馬,撣了撣袖袍隨意道:“她遠道而來,安頓好了么?” 一個小廝忖了忖,上前試探道:“沒有大人示下,奴才們不敢擅作主張,只讓那姑娘在偏廳候著大人回來?!?/br> 他淡淡嗯一聲,徑自提步跨門檻。雨勢漸小,朦朧雨絲中看諸閣,高低冥迷不知西東,平添幾分煙雨江南的意蘊。穿過抱月游廊,便能瞧見后院里的成片花樹,遠遠瞧,朗風亭下立著個娉婷的身影。著青藍烏擺,布帶束腰,頭上纏著繡花頭巾,聽見腳步聲猛地回過頭來,額前的銀飾叮當作響。 周遭都是雨,只見一個男人從廊下緩緩而來,潔白的喪服隨風擺起一角,有種乘風歸去的意態。她蹙眉看他,神情愣愣的,話到嘴邊兒又給咽了下去,只定定觀望他,目光遲疑,似乎帶著幾分不敢確定。 他走近了,垂著眸子朝眼前的女人一瞥,神情淡漠:“木清,你來京都,所為何事?” 一別七年有余,故人相逢,即便感情寡淡,起碼的虛與委蛇也該有,像這么開門見山直奔正題的著實少見。謝木清臉色一滯,好半晌才遲遲地回過神來,聽他這么問,眼眶霎時便紅了,垂著頭低聲道:“阿爹臨終前,交代我將一樣東西送入京都交給太后?!?/br> 謝景臣眸光微閃,又聽她沉聲道:“我原也不想來麻煩大人,可是紫禁城守衛森嚴,我在皇宮外頭守了三天,沒有潛入的機會,只能來求你了?!?/br> 他那頭略沉默,好一陣兒才淡淡說個好。木清聞言面色一喜,伸手從懷里取出只短笛遞過去,道,“那就有勞大人了?!?/br> 他接過來握在手中端詳半晌,又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木清搖頭,口里訥訥地說個不知道,抬頭看遠處,細雨連綿中,山色也顯得朦朧灰暗。她唇角掛著一絲苦笑,淡淡說:“我阿娘五年前就走了,如今阿爹又……我不想回苗寨,且先留在京都吧,得過且過,走一步是一步?!?/br> 謝景臣緩慢地頷首,目光之中隱隱透出縷薄霜,徐徐道:“你父親于我有養育之恩,認真說,我也算你半個兄長。如今二老駕鶴仙歸,你若不愿回苗寨,就留在相府?!?/br> 謝木清顯然很驚訝,詫異道:“大人當真愿意收留我?”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往回收是不能的?!彼仙享尤噢裘夹?,悵然嗟嘆道:“人死不能復生,你自當節哀順變?!?/br> 話音落地,木清甚至還沒回過魂兒來,又見他招來幾個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寒聲道:“表小姐從苗疆而來,舟車勞頓,將她好生安頓在府中,身邊須臾不能離人,明白么?” 在官場上混久了的人,說出的話一字一句都別有深意。身邊須臾不能離人,寥寥數字卻是一語雙關,是保護還是監視,全憑各自見解了。幾個錦衣衛相視一眼,抱拳應聲是,其中一個上前朝她比手,恭謹道:“表小姐,請?!?/br> 謝木清還有幾分云里霧里,抬眼看謝景臣,見他面色柔和唇角含笑,已經沒有了初見時的冷漠,便稍稍放下心來,旋身跟在幾人后頭去了。腳步聲漸遠,譚桐伸著脖子打望那女人的背影,心頭萬分納悶兒,大人向來無親無故,怎么平白多出個表妹來了? 思忖著,忽聞丞相道,“這女人知道得太多,派人盯緊了,若是落到了對頭手里,恐會生出諸多事端?!?/br> 譚桐百思不解,蹙眉道:“大人,既然這女人留下來是后患無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殺了倒還干凈,天底下只有死人的嘴巴最牢靠?!?/br> 他面色一冷,半瞇起眼朝譚桐睨過去,“聽譚同知這意思,是覺得本相婦人之仁?” 譚桐被他看得一哆嗦,頭幾乎埋到了胸腹前,揚手狠狠幾個耳刮子扇在自己臉上,口里諾諾道:“是屬下失言,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謝景臣一哂,目光落在手中的短笛上細細打量。 其實譚桐的話不無道理,謝木清知道的東西太多,如今又在京都,稍有不慎就會惹出大禍。留著是個后患,最妥帖的法子就是教她永遠不能再開口??墒钱斈曛x樂師冒死帶著襁褓中的自己潛逃出宮,救命之恩在前,養育之恩在后,如今二老仙去,他若轉個背便殺了他們的骨rou,恐怕天理都難容。 他的指尖劃過短笛上的紋路,漫不經心道:“先留著吧,沒準兒將來能有什么用處?;屎笏懒?,宮中正行大喪,恐燕楚嘰趁亂生事,我得時時在宮中守著。府上這頭你多上心,若一切平安,自然好吃好喝供著她,”說著話語驟頓,半瞇起眼道:“若出了什么岔子,你便要當機立斷,省得么?” 這話森冷無比,聽得人不寒而栗。譚桐心頭直癟嘴,暗道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主兒,才剛訓誡了自己,這會兒又讓自己當機立斷,果然反復無常。他蹙眉應個是,又抱著繡春刀試探道:“大人讓屬下當機立斷,是要留活口還是……” 他撫了撫腕珠旋身去了,一面走一面頭也不回道:“能留自然要留,若是被逼無奈,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了罷?!?/br> 雨停在午后。 天放晴,烏云也散盡,太陽招招搖搖地晃出來,宮中漫天的白幡被風吹得烈烈響。奉先殿里頭的大德還在念誦經書,超度皇后的生魂往西方極樂,梵音陣陣,敲天震地。 命婦同朝臣們已經走光了,各自在家中替國母披麻戴孝。偌大的靈堂上只剩下宮妃和皇子皇女,跪在蒲團上緘默不語,偶爾一陣兒吹進來,拂動掛在高處的金箔銀箔,即使白晝里也顯得凄冷可怖。 阿九正往火盆里添紙錢,忽然聽見外頭太監吊嗓,呼道:“皇上駕到” 眾人手上的動作均是一頓,紛紛回身給皇帝行大禮。跪伏在地上,依稀能瞥見素白的喪服一角,皇帝掃一眼殿中諸人,不耐地擺手道:“逝者為大,就不必對朕行這些虛禮了?!?/br> 眾人應聲是,復又重新跪回了蒲團。阿九一面替皇后燒紙錢一面抬眼,只見皇帝一臉的悲痛之色,一旁的太監上前呈香,他接過來,攥在手心里朝皇后的靈位拜了拜,復又遞給了那負責敬香的小太監。 這副表情不像是裝出來的,畢竟夫妻幾十年,皇后一走,皇帝心中或多或少都會有所觸動。他站在靈位前杵了會兒,面上有些呆滯,看上去頗有幾分傷感的意味。秦嬤嬤不住地低聲抽泣,上前低聲道:“萬歲爺,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吧。娘娘就在后頭的玉棺里,大家要不要去看看?” 皇后是上吊死的,那副尊榮不消想也知道有多猙獰駭人。高程熹起先還神魂落魄,聽了這話卻立刻擺起手來,春意笑何等乖覺,連忙上前蹙眉道,“觀瞻就不必了吧。大家原就傷心,再看還不悲痛欲絕?”說罷回身朝皇帝深揖一禮,口里道:“大家保重龍體?;屎竽锬镌谔煊徐`,也不愿瞧見大家這樣哀慟,節哀吧!” 給了個臺階,自然要順著下?;实鄹煽戎辶饲迳ぷ?,別過臉嗟嘆道:“皇后統領六宮多年,端莊賢良肅雍德茂,實乃天下女子之表率。趙宣,傳朕的旨意,在京郊替皇后修一座廟宇,以為后世楷模?!?/br> 阿九心頭嗤笑。這個皇帝,面子功夫可謂是一流,人活著的時候不上心,這會兒人沒了,反倒又是悲痛又是修廟,若是岑婉地下有知,真不知作何感想。倒是欣榮帝姬萬分動容,伏在地上泣道:“兒臣替母后叩謝皇父恩典?!?/br> 好歹是自幼捧在掌心里養大的女兒,皇帝不愛皇后,對這個帝姬卻是疼惜入骨。他長長地嘆口氣,俯身拍拍女兒的面頰,寬慰道:“帝姬切莫太過傷心,否則只怕要教你母后魂魄不寧了?!?/br> 停靈的地方鬼氣森森,皇帝沒待多久便以料理國事為由去了。一眾人在殿中跪了幾個時辰,天色終于暗了下來?;钑韵喔畹臅r候,天幕上是一道瑰麗的血紅,宮中各處佛殿同時叩鐘,嚴正肅穆的鐘聲響徹云霄。 殿中供著盞長明燈,脆弱的燈芯在火光里搖曳拂動,莫名地森冷可怖。入了夜,替皇后驅趕蟲蟻的宮女們都撤下了,內廷女眷們也不必時時都守在靈位前,而是照著位分親疏輪流來守?;屎笞鹳F,能替她守靈都是天大的恩典,而一些位分低的嬪妃甚至連守夜的資格都沒有。 這時候,位分高的反而要開始羨慕位分低的了。畢竟女人家膽子小,對著個不親不孰的尸體一整宿,誰愿意呢? 夜愈發地深,宮人們都撤到了外頭,元成皇子也早溜了,殿中便只剩下了兩位帝姬和掌印太監。阿九看了眼搖曳的燭芯,面上的神情淡漠而平靜。死人么,見得多了自然也就不怕了,當初她殺個人連眼睛都不眨,自然不會懼怕棺材里的那位。 春意笑掖著袖口往燈盞里添燈油,眼簾低垂,面具上方落著兩道淡淡的陰影。忽然外頭有太監端著托案進了殿,恭恭敬敬道:“趙公公,燕窩羹送來了?!?/br> 他淡淡嗯一聲,將那托案接過來道:“退下吧?!?/br> 那小太監貓著腰退了出去,又聽他道:“二位帝姬已經一整天沒進過東西了,老祖宗聽說之后痛心不已,特意命御膳房替公主們做了燕窩羹?!?/br> 阿九抬眼一瞧,那托案上擺著兩個青瓷碗,正騰騰地往上冒著熱氣。側目乜過去,只見欣榮面無表情將那燕窩羹接了過來,道,“謝太后恩典?!?/br> 話音落地,托案一轉又到了他跟前。阿九眼皮子一掀望向春意笑,將好對上他尾梢上挑的眸子,似笑非笑。 她遲遲沒有去接,春意笑因歪了歪頭,沉聲道:“殿下,怎么了?” 阿九一笑,望著他寒聲道:“我這會兒沒什么胃口,公公先擱著吧,我餓了自會吃的?!?/br> 他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卻一寸寸褪了下去,“殿下,這可是老祖宗的一片心意,您這不是將太后的心意都給晾冷了么?老祖宗好性兒,奴才勸殿下一句話,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br> “公公這是什么話?”她的身子朝后微仰,右手悄然往廣袖里頭探去,口里道:“我悲痛皇后仙逝之事,所以毫無胃口,這怎么能說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呢?” 欣榮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轉過頭道:“悲痛?你有什么可悲痛的?若不是你,我母后怎么會死?你少在這兒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五指在廣袖里頭一陣摸索,居然空空如也。阿九暗道一聲糟糕,今早換了衣裳,竟然將從不離身的毒針給落在了碎華軒里!背上冷汗涔涔,身形一動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步子朝后退了退,一臉戒備地瞪著春意笑。 他的臉色沉下去,似乎是懶得同她周旋了,伸手將青瓷碗端起來,朝她一步步逼近過去,陰惻惻一笑:“帝姬,奴才勸你乖乖將這碗粥喝了,否則老祖宗可要不高興了?!?/br> 阿九心頭一沉,春意笑是謝景臣手下一等一的高手,論武功,她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她側目往殿外看了一眼,烏漆墨黑的一片,一眾宮人不知什么時候都都沒了蹤影。胸腔里頭擂鼓陣陣,她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冷聲道:“怎么,公公要對本宮動手么?” 他微微一笑,“帝姬說笑了,奴才怎么敢呢!只是老祖宗有令,這碗粥無論如何要請帝姬喝下去,還望帝姬不要為難奴才?!?/br> 帝姬半瞇起眼,“公公如今改行替太后辦事了?” 他失了耐心,揚手一道掌風劈過去。阿九側身躲過,余光里瞥見欣榮,猛然將她拉過來,反手扼住了那纖細的脖子,狠聲道:“再往前一步,我殺了她!” 春意笑大驚失色,張口正要說話,忽覺眼前一道疾風拂過,下一瞬手腕劇痛,青花瓷碗被打翻在地,湯湯水水潑出來,將地上織錦毯子蝕得焦糊一片,綿延開,駭人刺目。 第4章 .13@ 燭影半寸,光火明滅。殿外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一個人,廣袖大袍,翻飛間盡是清雅的風。阿九驚呆了,怔怔望著那人,夜色無邊而凄迷,他的身影同面目卻異常清晰,眉藏千秋,目綴星辰,顰蹙淺笑都是萬般風華。 她挾持著欣榮帝姬,在殿門口的位置凜然站著,看見他將視線從焦糊的毯子上收回來,面上勾起個冷笑,涼聲道:“趙公公說這碗羹是太后的一番心意,只可惜,欣和帝姬怕是消受不起了?!?/br> 欣榮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微張著口,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羹里有毒,能將織錦毯子焦成這樣,看來還是頗厲害的毒!這樣的劑量放在一碗小小的羹里,人喝下去,哪里還有命活呢?可是為什么?趙宣說羹是太后賞的,太后在欣和的羹里下毒,是要置欣和于死地么? 她背上寒毛倒豎,滿目詫異地瞪著春意笑,“燕窩羹里怎么會有毒……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這還用問么!阿九一聲冷笑,將欣榮狠狠往前一推,“公公千方百計要我喝下這碗羹,若不是想借太后的手殺我,便是太后有意要我死!”邊說邊往謝景臣身邊走,指著地上的毯子怒道:“皇后靈前,公公干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難道不怕遭天譴么!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有什么話好說!” 春意笑覆著獸首面具,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依稀看見一雙眼,嫵媚卻森冷。他伸手扶帝姬,拿指尖挑起她的下頷,目光在那脖頸處細細察看,兩道鮮紅的指印赫然其上。他眼色微寒,蹙眉暗向阿九,“奴才早便說過了,羹是太后所賜,至于怎么會有毒,奴才的確一概不知?!?/br> 真是滿口胡言鬼話連篇!羹里有毒,若他本不知情,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她服下?阿九怒不可遏,凜目道:“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他卻一笑,語調漫不經心:“狡辯?殿下這話奴才可就不明白了。這碗羹從御膳房送到奉先殿,其間經多人之手,殿下卻一口咬定下毒的不是太后就是奴才,這是什么道理?”邊說邊撣袖子,隨意道:“事關重大,帝姬最好是聽奴才一句勸,消停些,別平白生出事端。否則驚動了大家,查到了慈寧宮頭上,對殿下和丞相都不是好事?!?/br> 阿九面色倏地一變,十指在廣袖底下攥緊,用力到骨節參差作響。眼風里瞥見謝景臣,他薄唇緊抿,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眉宇間縈繞著絲絲凝重??匆娝?,無異于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來,令她滿心的怒火都淡退下去。 春意笑的話不無道理,眼下的情景,的確不能驚動皇帝。這碗有毒的燕窩羹是太后所賜,若追究起來,指不定會牽扯出什么人什么事,到時候只怕會難以收場。她假帝姬的身份,甚至太后和謝景臣的關系,二十余年前的舊事,沒準兒都會被挖出來。她從不懷疑他的能力,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若東窗事發,謝景臣首當其沖,她必須為他考慮,以她力所能及的方式。 阿九略沉默,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沉聲道:“或許在羹中下毒的另有其人,老祖宗畢竟是我的親祖母,該不會害我?!?/br> 話音甫落,一旁的謝景臣卻伸手捋過她耳際的發,低聲道:“忍氣吞聲不像你的性子,有我在,你怕什么?” 她怕的東西太多,怎么說得清呢。 阿九含笑道:“人人都會有軟肋,大人有,我自然也有?!?/br> 他握著她的手將她護在身后,高大的身軀擋在她身前,目光轉向春意笑,霎時變得冰涼,嗟嘆道:“都說戲子無情,你果然是個中翹楚。前兒還對舊主披肝瀝膽,短短數日就翻臉不認人了,真是愚不可及?!?/br> 阿九抬眼,將好瞧見春意笑的兩指摁在欣榮后頸的xue位處,帝姬眸中劃過一絲驚詫,下一瞬便合上眼,軟軟地倒在了他懷中。他扶著她的身子,小心翼翼放在香案前,聲音傳過來,寒意徹骨:“謝大人覺得我忘恩負義也好,蠢鈍也罷,我無話可說??衫献孀谝婚T心思為大人著想,留著這個女人是個禍害,于大計無益,還是盡早除了吧?!?/br> 方才有帝姬在,免不得有所顧忌,這時候索性都打開天窗說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