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失策”,孟煥之輕聲自言自語,望著別院方向一臉溫柔。 ☆、211|第 211 章 別院里,意兒與一幫毛頭小孩玩得正歡,他念念不忘的鐵蛋哥哥及另外幾個田莊上的小男孩都在。孟煥之一直不得空,知言做主把他們都接來,放在眼前再觀察一番,等他有空閑,再定下來挑誰給意兒做伴。 住了幾日,這幫孩子猛然換新環境,各自脾氣性情更加明顯,除了鐵蛋,知言瞧著有兩個孩子不錯,嘴巴也不怎么甜,乍一來雖說有些拘謹,對著意兒還能像在田莊時想說就說想做就做。 意兒性情過于活泛,知言不打算給兒子再挑機靈的玩伴,免得養得他日后太浮燥壓不住性子。 見孟煥之拔冗冒著風雪而來,知言幫著他換過衣服,捧過guntang的熱茶,邊讓他喝下暖著身子說出自己的想法。 一杯熱茶下肚,五體皆通暢,孟煥之拉過妻子坐到自己的身邊,攬著她的肩頭溫語:“你想的不差,我這就去瞧一眼,趕在年前定下。等過了新年,讓意兒搬到前院,他也該收心讀書?!?/br> “哥哥們都是五歲開蒙,意兒開了春才四歲多,會不會太???”知言總是當娘的人,心底有那么一點怕兒子吃苦。 孟煥之半真半假戲語:“慈母多敗兒?!?/br> 知言輕嗤,推了他去干正事。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父子相伴回來用晚飯,意兒噘著小嘴跟著孟煥之身后,蔫頭耷腦一看就不高興。 知言探問原因,原是孟煥之挑中她看好的那兩個孩子及另外一個六歲的小男孩,獨獨撇過意兒喜歡的鐵蛋。有兒子在,她不好多問,等把意兒打發回屋睡下,又安置思兒入睡,知言方才刨根問底。 孟煥之悠閑自在捧著茶碗,對妻子一一細說:“鐵蛋是不錯,說話行事都有主見,看著也周正。意兒太粘著他,事事都要先看鐵蛋一眼,不妥?!?/br> 哦,意兒的確太過在乎鐵蛋的想法,老跟在別人身后,久而久之,自己也失掉主見與魄力。 “可鐵蛋那孩子怎么辦?” 鐵蛋確實是個好孩子,失掉進孟府陪伴意兒的機會,今后也會埋沒在田莊里干一輩子的農活,總是有幾分可惜。 孟煥之放下茶碗,微笑道:“我已經想好,讓長興帶他兩年,以后跟在我身邊行走,將來或可頂大用?!?/br> 知言笑了,“當爹的同兒子爭搶,說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br> 一句頑笑話,孟煥之輕搖頭不作辯解,只讓知言收拾行裝同他一道回燕京,備著過新年。天漸冷,他又忙,肯定不能每天出城,回到孟府一個人怪冷清的,少了妻子的斗嘴,少了兒子們的歡笑哭鬧聲,根本不像是個家。 非是知言貪戀溫泉的舒適恨心撇下孟煥之一個,久久不肯回燕京她也有自己的考慮。九郎一直在湯泉別院療養,知言不忍心留他一人,有幾個孩子混心,九郎也能時常露出笑容。 “九哥他有心事,又不肯對我說。整天一個人悶在房里,除了早起習武,泡半個時辰湯泉,輕易不見人,也就意兒能逗得他笑兩聲?!敝宰约簺]招的時候通常在孟煥之面前尋求安慰。 之前,孟煥之也試圖同這位新封侯的舅兄溝通,除了軍務和封賞,九郎再不愿談及其他。 戰場上同生共死的兄弟陰陽兩隔,九郎獨享榮耀,滿心除了愧疚仍是愧疚,又不能對別人說道,他在湯泉別院靜養,也將自己與世隔絕。 再怎么遮掩,何大郎是九郎的下屬也是不爭的事實。手下出了jian細,并害死手足,九郎心中的負擔可想而知。 “嗯”,孟煥之明白,寬慰她:“天也晚了,咱們早點歇下,明天我再同舅兄談一回,最好能勸動他同我們一道回京?!?/br> “多謝!”知言輕聲囈語,衷心謝過他。 秦孟兩家結為姻親,相互扶持,可孟煥之沒有義務對著秦家每個人周到體貼,他全是為了知言,體諒她心中掛念著眾兄弟姐妹,竭盡所能替她分憂。 試問有哪種心意比急她所需來得更真摯! 孟煥之一下下輕撫知言的后背,語調輕柔:“真傻,跟我也要生分。咱們夫妻一體,何來謝字?” 知言搖頭,“煥之,你不用事事都顧及我,讓自己難為?!?/br> 孟煥之扳正她的臉,認真看一眼,“放心,我做事有分寸,不會讓別人牽著鼻子走?!?/br> 他有自己的堅守,不會因他人而改變。他為秦家做的一切也在自己接受的范圍之內,不出格,也不可能出格。 給秦曉下套的人現身后,孟煥之即抽身而退,剩下的事交給秦昭等交涉,他沒有過多的精力分神到馬家及織造局的事務中。 在權力的殿堂爬得越高,金錢地位唾手可得,孟煥之卻要更加警醒,他要的不是一呼百應俯瞰眾生,而是在恰當的位置做恰當的事。 他心中所想,妻子也懂,所以她比他還要謹慎,生怕給孟府招來事非,除了同家中姐妹兄弟走動,甚少與外人交往。 孟煥之嘴上不說,心中大加贊賞,在知言耳邊輕語:“得妻如此,夫復何求?!?/br> 他在夸她,知言笑彎了眼睛,追上去吻了他一下,無異于點火,被某人按住折騰了半宿,待次日清晨又是她最后一個起床。 意兒眼巴巴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娘親醒來,他撲到床邊央求道:“娘親,你同爹爹去說,別把鐵蛋哥哥送走?!?/br> “鐵蛋不走”,知言邊穿著衣服寬慰兒子,緊接著來一句:“鐵蛋比你大四歲,以后要跟在你爹爹身邊學著當差,意兒也能天天見到他?!?/br> 好伙伴能留在府里,意兒終于開心,蹦蹦跳跳又出去撒歡,他終是孩童,所求者甚微。 ****** 也不知孟煥之用了什么法子,勸動九郎和他們一起回燕京。 三房上下為九郎相看合適的妻子人選,最后定下兩家姑娘,全都是文官家的嫡女。知畫憑著給各府里做賓席的有利條件,細細打探各家小姐的性情,挑了穩重不張揚,又帶著幾分活潑,再是穩妥不過。 因問過九郎,他卻答:“相貌不用太出眾,平常即可,父親和四姐看著定下就是?!?/br> 人生前二十年,美貌是九郎最大的負累,他不愿自己的兒女也走同樣的路。尋個普通的女子安穩過一生,生下平凡無奇的孩子,是他難得的心愿。 想到九郎的心結和遭受過的境遇,秦楓也便成全了兒子,終他所老也不知道昔年一次疏漏竟害得侄兒身亡、兒子破相,花狐貍也有被騙過的時候。 老狐貍就沒有那么好哄,當然秦昭也不敢對祖父隱瞞,待他日后親回西北時全盤道出前因后果。 老狐貍聽后走到書案前疾筆揮書,托千里鴻雁送到塞外牢關,九郎打開信見寫道:勿因他人之過而自誤! 老朽筆墨卻力透紙背,寫信的人一生傲骨稟恃,從不屈居于人下,有的只是虛于委蛇。 九郎凝望西北方向,將信細心收好。他因貌美而自暴自棄,更因識人不清而自責,所有的處罰加諸于己身能有什么成效? 回轉身進入關隘,九郎即是真正定北侯,治軍嚴明,賞罰有度,護得北境半百安寧。待他身后沒有人記得年少時節的定北侯絕色傾城,名動天下。大家惟記得鬼面冷言的秦九郎,守在牢關勇而無畏,萬夫不能敵。 ☆、212|第 212 章 啟泰元年,新春 正月里,秦府辦了一場喜事,為秦曠迎娶禮部右侍郎裴大人的嫡幼女,裴家也是秦楓的頂頭上司,能將家中嫡女許給九郎也不全是奔著定北侯的名頭,其中有一多半沖著秦家的門風。 京中乃至天下人眾所周知秦家嫡庶同等,但秦家的姨娘通房們省心得讓人大可忽略她們的存在。照秦家的做派,眼下也有了成效,嫡庶同等受惠最大的不僅僅是整個家族還有嫡脈子孫。 兄弟齊心,姐妹同德,誰人說大家族中只有冰冷無情與無休止的算計。 知言平日里甚少出門,也聽說京中有幾家瞧著秦家眼熱,也回家去效仿,至于收效如何,取決于各家的行事分寸。 做為大家族的長者不僅要有公道的心,更要有一顆慈憐的心懷,家中最應該成為小透明的知言都是祖父母手心里的寵兒,其他姐妹兄弟更是在關懷愛意中長大,這比富貴鄉錦衣玉食更叫人自豪。 言歸正傳,且說秦家九奶奶裴氏真個長相平凡,扔到人堆里尋不出來的那種,經知畫及家中暗地里打聽品性絕沒的說。大家惟怛心她乍看到破相后的九郎會被嚇到,怕的是新婚時分小夫妻兩人心中存了芥蒂,以后難以開解。 新婚次日,一對新人拜高堂見姑婆,九郎冷面瞧不出什么,九奶奶面帶嬌羞腮染紅暈,眼睛躲閃不敢看幾個大小姑子。 知言向來促狹,瞅空拉了新嫂嫂套話,打探個究竟。 九奶奶許是年紀尚小,又是才通人事,說話細聲細氣:“夫君眼睛很好看,他待我也很好,叫我別怕,即使怕了也無妨,他不會計較?!?/br> 那么個冷面人居然背底里會溫柔小意,天下最好的男人全叫兄弟們給占了。 知言戲語引來姐妹嫂嫂們大笑,大家取笑她幾句后又把目光投向新婦。知畫畢竟是大姐,猶還要問一句:“九郎以前生得美,在京中出盡了風頭。不過,他不太喜歡自己的外貌,現時雖面容毀了,心還是好的,只脾氣不比別人。弟妹要多體貼他一點,若有不痛快處,直管來尋四jiejie,凡事有我給你做主?!?/br> 九奶奶輕點頭,“我生得晚,沒見過夫君在京里的風采,我幾個jiejie可是見過的,她們都說好便宜都讓我占盡了。四姐,放心罷,我會一心待九郎?!?/br> 九奶奶做出保證,又她在閨中也有些賢名,大家也能放心一半,一對新人今后如何要他們自己用心經營。只要秦曠體貼,九奶奶又不嫌棄九郎破相,慢慢會處出來感情。 一對新人度過了蜜月,九郎即帶著新婚妻子北上,臨行前他特意求了秦楓想帶自己的生母也同去,不會破禮法律令,只想與生母同度一段時日。他與妻子還是稱生母為姨娘,若將來生養下孩兒也不會稱林姨娘為祖母。 秦楓與常氏及秦昭商議過后,也便允了。秦家兒郎中,九郎比任何一個兄弟都要過得辛苦,看在他眼中也是心疼不已,難得兒子有要求,只要不太出格能滿足的盡量滿足。 出人意料的是,林姨娘居然拒絕跟著兒子去,她已經是半截入了土的人,女兒封為郡主遠嫁異邦做王妃,兒子又封了侯,不敢再拖累他們。若是去了,讓別人參九郎一本可是好。 見生母態度堅決,九郎不再堅持,只說想通了什么時候想去,他會派人來接。 林姨娘微笑應下,送走兒子后,悶在屋里哭得天昏地暗,回想一生經歷,私語下輩子莫再做女人。 九郎另一個請求尋到孟煥之處,求他若有機會替喬駿說幾句好話,翻案肯定是不能,只求能把喬駿接到京中療治,最好是能在京中頤養天年。 九郎寡言不甚通俗務,卻是最重情義,凡對他有過滴水之恩的人都銘記在心,年少時喬駿對他有著提攜照看的恩惠,他一直想為雙目失明的喬家大表哥做點什么。 做事量力而為,九郎自知嘴笨,即使面見天子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想來想去只有再次勞煩九妹夫,神情一如他執意要留在北邊時同等篤定。 孟煥之不假思索應下,他會的,他管不了天下不平事,能管一件是一件。從來燕京,令他佩服的人不超過五人,喬駿就是當中之一。 送走九郎,家中看似平靜,當差的當差,點卯的點卯。秦楓卻在這當頭辭去公職賦閑在家,說是無差一身輕,可知言每次回娘家都見不到他,不由嘀咕一句花狐貍賦閑該不會又逛到酒樓柳巷去了罷,一大把年紀了他也不嫌累得慌。 其實,知言猜對了一半,秦楓是鎮日在外與人吃酒攀交情,可再沒尋花問柳的心思。家中出了秦曉的事,秦暉又離京避風頭,臟手的活暫時沒人干,他的仕途也快到頭。一輩子被上頭刻意打壓,臨了也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四品京官,秦楓早絕了上進的心思,順勢辭去公差,專心與那幫子下套的人家周旋。 京中誰人不知,他是孟煥之的岳父,兒子又新封了侯,說話頂管用,只坐在那里含糊道:“放心,只要爺張口,我那乖女婿就沒有應不下的時候?!?/br> 那幫下套的人也是鬼精,起先他們沒想到秦家會順風順水,且能在新帝面前博個頭彩,早知如此,當初行事方法肯定會換一種。覆水難收,再說后悔的話也來不及,惟有拿出十分的誠意,或可能分得江南織造的一塊大肥rou。 見他們半信半疑,秦楓繼續放猛料:“信不過爺,還信不過孟仲白之孫?!?/br> 做古二十余年的孟仲白如果知道有人拿他當幌子招搖撞騙,該要氣得爬出墳墓找秦楓來算帳。 好名聲不易,昔年的孟鐵御史大名如雷貫耳,雖是商戶們也十分信服。在秦楓空口白牙忽悠下,商戶們甚至不再堅持要秦家寫字據,交出了百萬賭資的欠據,且寫下欠資已還的文書。 驗明字據、文書的真假后,秦楓即翻臉不認人,他本來什么也沒說,沒啥可認的。 商戶們欲哭無淚,輾轉找到孟煥之,如此如此一說。孟煥之卻是怒了,有人膽敢冒充他的岳父行欺騙之事,繼而污蔑他的名聲,他要報官,請大理寺還一個公道。 事情明擺著,權勢面前不得不低頭,最終織造局的差事花落別家,這幫下套的人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惹上一身臊。官府的衙差們成天盯著他們不放,今天順走兩張銀票,明天拿走一匹上好的錦緞,永無寧日。 ********** 秦曉的事雖了結,二老爺卻是氣怒交加一病不起,四月中死在任上。 二房嫡女知靜才進京坐穩榮安伯夫人的位子,聽聞父親病危,又與丈夫、堂兄一道趕赴湘楚。跋山涉水,一路疾行,她還是沒能趕上見父親最后一面。 遠在街口眺望到秦府前掛著白幡、素白燈籠,知靜在車駕中失聲痛哭。古禮奔喪,女兒們是要哭著進門,真正失去親人時不用禮法約束,悲從心中來。 府中秦明與幾個兄弟趕在他們前頭到,勉強與父親說上話,白衣縞素,繅麻重孝,守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后,眾人扶靈回西北原籍。 知靜抽空見到了半身不遂的三哥,臨來時想好罵他的詞語全都說不出口。秦曉也如半死人一樣閉目不理會嫡親妹子,兄妹倆對坐半晌無言。 許久之后,知靜緩緩開口:“三哥,你還記得菊香嗎?” 屋里有一股腐朽的氣味,床榻上的人隱在簾帳后,一張消瘦的俊臉辨不出神色。 知靜自說自話:“那年,菊香背著我偷了許多好東西,貓眼石、頂好的玉器、屋里幾副不常用的象牙擺件,數不清的金首飾,她全給了你。后來,因為九妹丟了蜜蠟海棠,我才發現自個身邊養了個吃里扒外的奴婢?!?/br> 知靜一臉戚色盯著床上的秦曉不放,“出了那樣的事,菊香那里有活路,她仍哭求不干你的事。我求了母親許多回,方才為她在莊子里留了個土包可安身。三哥,那時候我夢里都在恨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