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真的?!”乍一聽聞有了自己的湯泉別院,知言喜不自禁,從他懷中掙扎開來,盯著他認真追問一句:“什么時候帶我去?” 孟煥之笑了,“現成不行?!?/br> 該死的國孝期!知言不開心,聽到他追接著來一句,“最晚冬至,咱們帶上意兒和思兒,去了小住三五日?!?/br> 知言復又露出笑容,摟住孟煥之一頓亂親,夸獎他,“夫君真好!” 懷中的佳人由內而外綻放著喜悅之情,雙腮染上朝霞,皮膚白里透著紅潤,眉眼飛揚,秋眸輕轉間攝人魂魄。讓孟煥之深深覺得不枉他在天子面前落下畏妻的名聲,為她做什么也值了。 “意兒他們都睡了,咱們也要做該做的事?!陛p聲呢喃間,他已打橫抱起知言,大步穿行過房間,擲于床上,自己也覆身上去。 燭火輕搖,紗帳撒落,鴛鴦交頸,吟哦流瀉,一室旖旎,春|色無邊,羞煞窗外新月,躲到云中。 事實證明,狼就是狼,知言已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他仍興致勃勃拉著她說話,挑著說幾件兩個月內不甚緊要的趣事,又意味深長贊了秦暉幾句。也是知言太累沒聽出來,孟煥之語氣中的確含著深意。 楚王謀逆之事敗露后,舉家上下被錦衣衛嚴密看守,既要斷絕他們與外界聯系,也要防著他們畏罪自盡。這當中,竟出了一出插曲,令孟煥之哭笑不得。 只因有一日,錦衣衛副指揮使私下求見孟大人,一進門屏退眾人,低語道出楚王妃哭喊著冤枉,要求見秦家六爺,看守的錦衣衛豈能遂她心愿。那婦人嚷叫出是她幫著秦六爺搜集消息,啟泰帝能順當登基有她一份功勞。 楚王妃也是猜測秦暉與新帝之間有來往,情急中吐出許多隱密的事,妄圖能平安脫身?;5迷趫龅腻\衣衛忙堵了她的嘴,尋到上司稟明原由,這才有錦衣衛副指揮求見一事。 怪道,孟煥之再三追秦暉消息是否可靠,又是何人給他遞信,都被秦暉打岔繞過去。若是秦昭在,還能猜出幾分,孟煥之性情與秦暉南轅北轍,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楚王妃的身上。 昔日,啟泰帝在微時與秦家六爺的勾當全都上不得臺面,少一個人知道便少幾句風言風語。 孟煥之略一沉吟,卻反問一句:“楚王倒臺,楚王妃大抵是病了罷!” 能干到錦衣衛副指揮使的位子,什么場面沒見過,什么人沒見過。說話聽音,那副指揮使很是機靈接道:“正是,卑職正要回稟大人,臨來時獄中大夫診出,楚王妃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實在不像話?!?/br> 孟煥之淺笑,頷首算是回應。 次日,就傳來楚王妃瘋了的準信,非是她裝瘋賣傻,只不過一大海碗湯藥灌下去,獄卒又有許多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不瘋那才叫奇跡! 在醇厚低沉的男聲中,知言不多時沉沉睡去,留下孟煥之猶輕拍她的后背。溫熱的嬌軀在懷,他的心不再空落,兩個月以來,能頭回睡個安穩覺。 ☆、208|第 208 章 一夜好眠,孟煥之本可以再多睡半個時辰,他是被府中公雞打鳴的聲音給吵醒。一聲聲洪亮的‘喔喔喔’傳至耳邊,他揉著半麻的肩膀已是清醒萬分,短暫愕然后旋即明白,這是兒子從田莊帶回來的雞鴨。 外間仍是灰麻麻的天際,離天亮尚早,從妻子身|下抽出壓得發麻的胳膊,貪睡的人兒全然未聽到早間的動靜,偎在他身邊睡得香甜。孟煥之笑了笑,將她半截臂膀放回被中,輕手輕腳下地,穿好衣衫,從西邊書房內拿起劍,像往常一樣去后園舞劍。 院內意兒和思兒也已早起,兩個兒子早晨都沒有睡懶覺的習慣,烏黑的頭頂相抵給小灰兔喂食菜葉和胡蘿卜。見到孟煥之出來,意兒率先撲上去,拉住爹爹的手喋喋不休:“爹爹,快看,大胡子叔叔捉的小兔?!?/br> 思兒則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父親一眼,繼續淡定地往兔子嘴里塞菜葉。他也快一歲,扶著大人的手走得穩當。說來巧,兩個孩子都生在九月,生日前后差著十天。 孟煥之半蹲下,攬著意兒,摟過思兒,同他們一起喂過兔子,然后帶著兩個兒子去了后花園,手把手教著意兒握劍,不時微笑同旁觀的次子溫聲說話。 意兒素性活潑,一會兒功夫對著父親說了許多趣事,又央求道想早日見到莊子上的鐵蛋等。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思兒緊抓著父親的袍角,在園中繞著圈,也帶著幾分歡快輕顛著腳尖。他是不愛說笑,可孩子總對父親有天生向往之情,這一點任誰都不能取代。 等知言醒來,府中已喧鬧得不像話,她家那一大兩小三個男人圍坐在炕上,笑聲響徹孟府。 見此情形,她心中也欣喜,可孟煥之那個不識趣的人,卻在這當頭說出一個敗興的消息,猶如一盆涼水澆到頭頂。 “怎么會?”知言喃喃自問,眼淚已止不,再次追問一次:“消息可準,莫不是傳岔了?!?/br> 血親關心之至,當然不想聽得他們的壞消息。孟煥之只摟了她輕聲安慰:“定不會差,他們這幾日就要回京,你心里要有準備?!?/br> 死的死,傷的傷,還要人有何準備?! 知言淚眼朦朧,心中一萬個不相信八郎會死,那樣美貌的九郎會毀容。她難以想像現在的九郎究竟是何面貌。 不僅知言猜不出來,京中數萬人都想不到,他們心目中風姿舉世無雙的秦玉郎竟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征討大軍返京時,沿途數萬百姓夾道歡迎,英國公做為主帥自然居于隊伍最前列,緊隨在他身后的是張盛和喬驍,這兩人都身為世子爺,其身上的光環和榮耀也令大家興奮了一陣。 再其后便是秦昭同一眾文官,隊伍居中重兵押著囚車上的韃靼可汗,也是最為奪目,使得緊隨在囚車邊黑衣黑馬的秦曠格外引人矚目。 大家都在困惑不解這位面目猙獰的年輕將領是何人,人群中不乏有眼尖之人,認出秦曠鳳目之獨特之處——天下人長著鳳目的不少,可很少有人擁有那等奪人心魄的神采,遲疑著喊出一聲:“秦家九郎?” 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頓時沸騰,想當年秦玉郎在京時何等美貌,如仙人之姿,怎么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是誰?是誰毀了他們的秦玉郎? 眾人的質問聲傳入秦曠耳中,他置若罔聞,馭駕悠然而行,如同他在北疆林間雪地中自在。擺脫了那副好皮像,秦曠覺得終于可以平心靜氣與人共處。 年少時,他不是沒想過毀掉自己的容貌,可身體發膚都受之于父母,他不能讓慈嚴傷心,再者祖父嚴詞教導男兒須心智堅硬何懼外間流言蜚語。秦曠一再告訴自己要忍,無奈垂誕他的人太多,要父輩和兄長分出精力來保護,他只有變得更強,加倍刻苦練功。 往事已成云煙,此刻九郎比任何時候都要淡定平靜。 大明宮中九五至尊可不這么想,啟泰帝在年少時也風聞京中秦玉郎的大名,幾個哥哥嘴中不離秦家九郎,他也曾有幸到擊鞠場觀戰幾回,始明白眾人嘴中無虛。 今朝看到面目全非的秦曠,天子心生了幾分惻隱,再者九郎立下奇功,生擒韃靼可汗。擒賊先擒王,一舉潰滅敵軍士氣,當真功不可沒。 故啟泰帝當即決定封秦曠為候,連著幾場變動,朝中勛貴之家所剩無之,也該是時候添新鮮血液,重煥武將風采。 大家未料,秦曠卻跪地拒絕,一貫清冷的聲調響起:“末將即為軍人,上陣殺敵本是份內之事,雖僥幸生擒敵首,卻不敢受如此濃厚天恩,還請圣上收回成命?!?/br> 被人拒絕可不是一件高興的事,何況在天子想要施恩的當頭,他有些不快,微皺了一下眉頭。 新帝甫登基,掌握情緒還未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只在一瞬間就被孟煥之瞧了出來,他只加一句:“秦九郎卻是個好樣的,居功不貪功。圣上,依臣所見,今次立下功勞的人頗多,不如幾日后一并封賞,方不顯得厚此薄彼?!?/br> 雖是解圍也是勸諫,軍中重臣英國公家并寧遠侯府,另有幾個武將世將都立下功勞,若先封九郎也不是不可以,怕的是引起別家心中不痛快。新帝初立,當中要害關系他能省得。 一語驚醒夢中人,啟泰帝已不是當年透明人般的五皇子,誰都可以給他冷眼瞧,做為一國之君,想的要更長遠,他是有點糊涂了。 想通關節,啟泰帝和顏悅色問過英國公父子兩人,再同喬驍親切說過話,問過秦昭一干文官,又聽說秦家八郎的不幸,唏噓幾句,這才命他們都先下去,等候再召。 三日之后,封賞正式宣諭,明黃圣旨寫得清清楚楚。英國公家位極人臣再無可加封之處,只是給后宅幾個婦人加封了浩命,賜下宅院并金銀田產若干。寧遠侯府復又得到世襲罔替的爵位,八郎也得到一個英武將軍的虛榮。至于九郎,通過孟煥之兩邊的溝通,啟泰帝封他為定北候,襲五代而終,長駐牢關。 京中人不免犯起嘀咕,封候也得封到京中,發到牢關算是天子喜歡呢還是厭惡? 悉不知這是秦曠的心愿,天子怎么封賞是天子的事,他只求呆在北地,遠離京中事非之地。 加之孟煥之在旁勸阻,牢關乃要塞之處,守住它可謂守得北邊半幅江山無恙,有一員猛將駐扎牢關,也可解得許多后顧之憂,啟泰帝權衡利弊便也聽從勸諫。 ******* 花開兩花,單表秦曠到得京中,有一個人急不可耐要見他,就在天子宣召功臣面見的同時,桂王守在宮門外翹首盼望。他現在沒了的特權可隨意進宮,見不到母妃,更見不到幼弟。 今上鎖拿了楚王,軟禁了晉王,惟獨放桂王一人逍遙,其原由也是眾所周知,誰會跟著一個不是男人的人爭搶。大家腦子都沒病,桂王也是清醒著的,他從未想過爭奪皇位,此生最大的癡念乃是秦家那對同母所出的兄妹?,F在都成了廢人,別的不圖,只想見九郎一面。 聽聞天仙般的九郎破相了,桂王比他自個破相都要心疼。 也不知等了多久,順著云階走來一群人,英武威儀如英國公,少年英雄如張盛,俊郎儒雅如喬駿,更不提俊美無雙的秦昭??晒鹜鯍亝s眾人,一眼搜到人群中面目破敗的那個人,是九郎,那雙眼睛錯不了。 “玉郎!” 時過境遷,還有人這么稱呼,秦曠也驚訝,他頓足看向玉階旁的人,那樣可憎的面目正是他最為痛恨的桂王。 若不是桂王,他們兄妹都仍安然留在燕京,雖然十妹出嫁異邦后過得舒心,他們今生終是不能再謀面。 還有八哥,若不是他輕信何大郎,也不會置同胞兄弟慘死,又是誰置他于北境數年不得而歸。 全都要歸功于桂王。 秦曠冷笑一聲,鄙夷地看桂王一眼,復跟上兄長的腳步,身后一聲聲“玉郎”無休止,如風過耳入不得心?,F在那怕是桂王也傷他不得,秦曠確信。 確實,桂王看似風光,實則日子很難過。他的母舅家朱家風光了幾十年,上跳下竄就想扶持親外甥做皇帝。許是朱家命不太好,最有希望的魯王死于非命,成年的桂王又被人挑了命根子,晉王年幼挑不起重任。 自啟泰帝登基后,都不用他多說什么,自有人很是識趣出頭收拾朱貴妃一系。后宮中太后、老太妃們受冷落多半生,逮住機會把滿腔怨氣撒到失勢的朱貴太妃身上,虛妄的名頭更讓這幫女人心里不爽,整起人的招數層出不窮。 眼看著朱貴妃也快要撒手人寰,晉王卻被啟泰帝以關懷幼弟的名義幽于別宮,只待國孝期滿就遣送至封地。幾年之后,也沒人關心一個失勢無恃的皇子,何況這個皇子還未成年,晉王只要聽話,保住性命不在話下。 宮外朱家一敗涂地,一群虎狼之輩蜂涌而上,將他們瓜分了個干凈,田產宅院、金銀珠寶,都被拿走的全都不剩下。 什么叫墻倒眾人堆,朱家人體會最深,乘著沒人的時候,他們都破口大罵先帝,怨長盛帝狠心,不把晉王立為太子。 只言片語傳入京中諸人耳中,孟煥之冷笑,若當初立了晉王為太子,才是國之災難。就憑著朱家的丑惡嘴臉,莫說是昔日的吳王,他也要舍下一身剮拉下朱家派系。 是以先帝諸子中,惟有桂王半瘋半顛狂行走無忌,他喜歡貌美的男童,啟泰帝就賜給兄長許多,江山都在手中,還怕了一個瘋子不成。 可惜受格外隆寵,桂王也命不長,不及三十暴病而亡。暴病是官方說辭,其真實死因是被身邊一個愛寵連剌數刀,流血過多不治身亡,大概是又玩脫了逼急了那美貌男童。 彼時,朱貴妃也故去多年,晉王也去封地,謙卑恭順安穩度過一生。 ☆、209|第 209 章 僥是知言及家中諸人心中早有準備,在見到秦曠一瞬間,大家呆若木雞,很難形容當下的心情。若說九郎昔日外貌是一副美侖美奐的畫軸,現時便是殘破不堪的山水圖,只他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精神氣令眾人側目。 相對于戰死的八郎,眾人只有安慰自己,還好人是平安歸來,破相就破相了唄,要當侯爺了,還怕找不著合適的妻子。 對著一整屋子親人關切而又痛惜的神情,九郎坦然自若,同兄長一道向父親及嫡母磕頭請安。 這是當年知恬畫像外流一事之后,常氏首次出現在正廳,正大光明見家中各房妯娌子侄等。她顯然被拘得狠了,坐在椅上不敢抬眼皮,一雙眼睛追著秦昭不放。 與秦楓在一道,儼然差了一輩,常氏更像是年長的老太太一流,年青時的美貌與氣度蕩然無存,以她犯的過錯所受懲罰也已足夠。 能見到母親再次現身,秦昭也為她高興。他無法阻止時間的腳步,也擋不住母親快速老去,只不到五年時間,母親從中年貴婦變成老年婦人,可以猜想到秦家上下被關了一生的姨娘們是何面目。還有他房里的兩位通房,也都侍候了有十年,她們當真心中無怨言? 見過父母和叔伯嬸娘后,秦昭方才湊到從未謀面的女兒眼前,從他一進屋便瞧見她,那樣相像的外貌再能是誰的女兒? 粉嘟嘟的小女孩裹在櫻草色的衣衫中,膚白勝雪,眼睛黑亮也在打量著陌生的父親。 “到爹爹這兒來?!鼻卣焉扉_雙臂,語調溫柔無比。 一歲多的秦姒君猶豫了半天,終是邁出一步,就被秦昭順手撈到懷里。緊貼著女兒細嫩的面皮,秦昭大有把她揉到懷里之勢。 “扎”,秦姒君伸出兩只小手用力推著父親,含糊不清說著話。 秦昭這才略放松手臂,仍是把女兒圈在懷里,摸著臉頰解嘲道:“忘記刮胡子?!?/br> 屋內眾人卻沒有笑,一眾女眷從常氏、四奶奶再到知言姐妹全都抹淚輕聲啜泣。親人遠離的時候,誰都不肯輕易落淚,看著他們平安歸來,這才可以肆無忌憚哭出等待與煎熬。 “都莫哭了”,秦昭溫聲勸阻母親、妻子與meimei們,他是家中的頂梁柱,無論吃多少苦,只想看到她們開開心心過日子。 他的meimei們因為是首輔的孫女,才可嫁個好人家,她們也都為家中出了力,幫秦家把根基扎的更深。祖父卸任,秦昭要挑起家中重任,他不能讓meimei們因娘家失勢,而在夫家看人冷眼,繼而日子過得艱難。愈是高門大戶愈勢利,若沒有得力的娘家倚仗,就連奴才們也可欺得,他的meimei們絕不會有那樣的憂患。 “好,”知言抹著淚點頭答應,推過意兒去見兩位舅舅,又其他幾個小外甥也都涌到秦昭和秦曠周圍,七嘴八舌說著話兒,屋里好不熱鬧。 秦家兒女太多,家中第四代重孫及外孫們多得數不清,粗略一數也有好幾十號人?,F時各房分散在四處,一年到頭見不到面,若都聚齊了,場面真為可觀。 秦昭素性人緣好,更得小外甥們的愛戴,長久不見面,他也是想家中一眾小孩,溫聲細語同他們說著話。 就連秦曠冷性子,也不時拉一下這個外甥的手,摸一下那個外甥女的頭頂。 孩子們初時有點怕這個面目可怕的舅舅,試探幾次后,也便湊到秦曠跟前討要好東西。在北邊漫長歲月中親手雕刻的骨雕、戰場上及北漠王庭繳獲得來的寶石、男孩們喜歡的刀劍......秦曠給外甥們及小侄女備足了見面禮,不多時也討得他們歡喜,嘴巴甜甜的喊著“九舅舅”。 聽著別扭,喊的人也嫌呦口,他們直接省掉九字,直呼“舅舅”,愈發顯得親近。九郎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可一雙眼睛飽含著笑意。久違的親情總能讓人卸下所有的心防,此時此刻,他也忘記了所有的不痛快,盡享這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