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情切之間,她連自稱都忘記了。 “只要你想,誰還能封住你的嘴巴不讓你說么?”沈寒香微笑著說。 “……姑娘是個好人?!濒≈裱廴杭t得厲害,有些羞怯地低下頭,嬌小的鼻翼微微扇動,半晌方深深吸了一口氣,打定主意道:“奴婢不會再提這事了?!?/br> 沈寒香搖了搖頭,想說她并非這個意思,簟竹又道:“桂巧是夫人的人,姑娘不該把她留在這里,夫人不喜歡姑娘?!?/br> 沈寒香目中幽幽,望向無邊無際的夜幕,嘆道:“等他回來就好了?!?/br> “少爺一時半會回不來……” 沈寒香秀眉微蹙。 “奴婢聽福德和白瑞私下談起過,本來沒聽去多少,但福德愛喝酒,稍一醉,經不得人激,奴婢只不過說了句白瑞大哥才是少爺的心腹,少爺什么都告訴白瑞大哥。他小子就把什么都吐了出來?!濒≈裱劬Πl亮,忽反手緊緊握了住沈寒香的手,“少爺是真心待姑娘好的,要是他待奴婢有待姑娘萬分之一的心,奴婢死也心甘了?!?/br> 簟竹又忙搖頭,“奴婢不是要和姑娘分什么……” “孟良清為何一時半會回不來?”沈寒香定了定神,便問。 作者有話要說: ☆、八十七 原來像官宦人家娶妻是有定制,孟良清的父親孟梓光位極人臣,他的嫡妻必定出自朝中顯貴,便是鄭書梅的父親如今已及光祿大夫之職,也做得他的側室。 “并非是委屈了鄭家的女兒,而是要讓她做少爺的嫡妻已算是抬舉了鄭家?!?/br> 沈寒香不知其中這許多彎彎繞繞,想必孟良清當初想要娶個寒門女,也早已鋪好一條路來走。 “但要是能得皇上親自指婚,出身便沒那么要緊了?!濒≈耦D了頓,窺沈寒香臉色。 沈寒香道:“也不是全不要緊罷,天子何等人,要讓他肯指婚,想必也得是宦門千金?!?/br> “正是?!濒≈裼值?,“不過小侯爺與三皇子一塊兒長大,比手足兄弟都親,三皇子的生母林貴妃正得寵,要是林貴妃肯幫一把,收個義女卻也不難?!?/br> 沈寒香一點頭,簟竹話鋒一轉,“但林貴妃與嚴相又有千絲萬縷的干系,鄭家與嚴家乃是親家,所以少爺本想先將姑娘寫進《女德》,書成之后,呈給天子,再看怎么求天子賜個婚。那會兒姑娘的父親還在工部,勉強過得去,后來……” 后來沈平慶過世,沈家便從末等降成了末末等。 “所以少爺便親自去求皇上,皇上正在用人之際,老爺在朝中向來只管兵,不管事,孟家以正立身,從不參與黨爭,也不偏幫任何一位皇子。少爺因身體羸弱,在朝中掛著閑差,他要為皇上辦事,就要一點一點將差事往自己身上攬?!濒≈裾f了一大通話,有些渴了,沈寒香遞給她茶,她便猛地灌了一碗,為難道:“這些事奴婢不懂,但福德說,少爺這么做,成了朝中不少人的眼中釘,皇上要鏟平了一批人,再拔拉起來自己人,不是那么輕易的事。而少爺去軍中,無疑是皇上要分老爺的權,父子之間,說不得也會因此生出嫌隙?!?/br> “所以他才要頻頻離開京城……” “是,孟家的軍隊除駐扎北方邊防,南方也有不少地方軍,只不過都是孟家一代接一代老侯爺們帶出來的。到了這一代,還不知道有個小侯爺,因少爺從不管事,老爺正當壯年?!?/br> 冷風吹雨拍窗,沈寒香打了個哆嗦,爬起來關上窗戶。 那天晚上,沈寒香在床上輾轉來回,難以入眠。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天蒙蒙亮的時候,她身上衣衫已盡沾濕了,迷迷糊糊睜眼,叫人進來。 彩杏扶著她起身,替她擦了擦手臂和手心,熱氣敷在面上,她才清醒過來,即刻下床給孟良清寫信。 但提筆又不知從何寫起,叫孟良清回來嗎?但凡她要是個稍上得臺面的官員的女兒,不要說二三品,就是四品的侍郎,孟良清也不必這么拼命。沈寒香也不是怨恨自己的出身,卻頭一次覺得門第是一把大枷,讓人喘不過氣。 猛地撂開筆,墨汁濺在彩杏手背上,沈寒香已起身,取下斗篷,帶上彩杏和三兩,白瑞、福德也跟出府門,她要去別院,出門時看見桂巧正在廊檐底下坐著納一雙鞋面。 沈寒香改了主意,走回去,看了眼她繡的東西,是一對開得正好的并蒂蓮花。 桂巧放了手中活計,才要起身,沈寒香按住她的肩膀,隨口道:“別起來了,我看一眼,這就要出去?!?/br> 桂巧低眉順眼地又拿起她的活兒。 “近來我身子不大舒服,林太醫總說是我身子弱,我哥給找了個大夫,從前我吃他的藥挺見效,今兒去請他給我把把脈?!闭f完她就走,也不去管桂巧做出來什么表情。 桂巧呆坐了會兒,看著沈寒香的背影沒入門外,才放下針線。她淡淡的兩道眉毛輕輕皺起,抬頭望見四方的院子,天上浮云,耳畔猶如又聽見那人意氣風發的聲音—— “不管你是誰的人,我要定了你!” 她的耳朵被這虛幻的響聲震得嗡嗡作響,什么都聽不見了,回過神來時,是一個小丫頭在說:“韶秀姑姑說請巧姐即刻過去一趟,有事相商?!?/br> 桂巧起了身,行動略有些遲滯,朝她的婢女春萌吩咐:“收一下,別動亂了?!辈鸥诀叱鲩T。 沈柳德到別院時,趕得滿頭大汗,嘴里咋呼著:“急吼吼叫我來,究竟有什么事,我外甥沒事罷?” 此時沈寒香正叫人收拾院子里最晚的一波桂花,鋪了一地金黃。前夜下過雨,今日卻艷陽高照,她揣著手,頭也沒回。 “沒事就不能叫你來了?”蹲在地上的沈寒香起身一見沈柳德身后跟的人,就愣了。 一位是給她把脈的徐大夫,還有一個確實出乎沈寒香意料之外,她稍欠了欠身,“陳大哥怎么得空,也過來了?” 沈柳德一抹汗,喘氣道:“還不是怕有什么要緊事,我說不上話?!?/br> “又不是龍潭虎xue,你窮緊張什么?!比苏f話間進屋里,茶上來,沈寒香才讓徐大夫把脈,照例是開的安胎藥,她肚子里的小東西沒什么事。 陳川眼神在她腹間停留了片刻,旋即移開眼,笑道:“還沒給妹子道喜……” “將來自要找你討禮的,眼下還用不著?!鄙蚝阋皇执钤诙亲由?,臉上浮現將為人母的淡淡喜悅。不過她臉色不太好,昨夜睡得不好,這時仍覺疲乏,朝沈柳德道:“等下個月,我尋個由頭,搬來別院住?!?/br> 沈柳德腦中警鈴大作,坐立不安地站了起來,搓著手道:“我還沒問你,侯府里出什么事了么?怎么要到府外找大夫?” 沈寒香看了陳川一眼,“陳大哥還沒好好逛過別院,我叫個人領你轉轉?!?/br> “你忘了我們在關外,幾次都是我救了你的性命嗎?你這條命一多半都是我救下的,還有什么當著我的面不能說的嗎?”陳川急道,一手緊攥著。 沈寒香躊躇片刻,陳川幫過她的忙不計其數,為人可靠自是毫無疑問,但畢竟是夫家的事,告訴他總有些不妥當。但又見陳川神色苦悶,只覺得要是不讓他知道,又辜負了陳川對她的諸般照顧。 “那我便說了,只不過出了這道門,你二人半個字也不能說出去?!鄙蚝泐D了頓,注視沈柳德,“陳大哥我不擔心,倒是大哥萬萬把嘴巴閉緊了,陸家的尤其不能說?!?/br> “哎……那也是你嫂子……” “你要不怕惹事,就把她拉下水罷?!鄙蚝愕?。 沈柳德忙閉了口。 于是沈寒香把怎么發現有了身孕,而侯府之中天天把脈的太醫卻沒發覺的事說了,略去她婆婆差點借桂巧那事治她的罪不說,只提了下自己院子里眼下還住著一個通房丫環。 “怎么我就不懂了,侯爺夫人還不想抱孫子嗎?”沈柳德在屋內踱步。 沈寒香抿著嘴,心口堵著一口氣,說不出的氣悶。 “我在朝中為官,也聽說了一些。小侯爺現沒有嫡妻,側室是不應先于嫡妻生下孩子的?!?/br> 沈柳德大急:“孩子都有了,難不成竟不能生下來?” 陳川搖頭:“也不是,只不過這些高官家中多半門當戶對,大多要等嫡妻生下兒子,旁的妾室才敢有孕。小侯爺不肯娶妻,這個孩子生下來,雖為長,卻不為嫡……” “這……這誰曉得還有這種規矩?”沈柳德聽得愣了,咒罵出聲,氣得眼珠鼓出,半晌方道:“那怎么辦?” “所以我才要搬來別院里住?!鄙蚝隳枚酥饕?,便道,“你每兩日帶徐大夫過來,那林太醫想必早已經告訴了侯爺夫人,等過幾個月,身孕是瞞不住的。到底為什么他不說,夫人也不說,我只是有點怕……” 那顫聲讓陳川心里難受,他站起身來,一錘定音,“就這么辦罷,這里也僻靜,養胎自是再好不過。小侯爺知不知道,你……有了身孕?” “已去過信了?!鄙蚝忝嗣亲?,微微笑道,“我會想辦法,等住過來,再請大哥帶徐大夫過來?!?/br> 沈寒香臉上故作輕松,心里卻有些擔憂,阮氏不讓那太醫告訴她有孕,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雖她不住告訴自己這畢竟是孟良清的血脈,卻十分拿不準,阮氏到底會不會允許這超出她掌控的孩子出世。 桂巧要是如實向阮氏稟報她的一舉一動,起碼阮氏知道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會有些忌憚,說不得便不讓林太醫瞞著了。畢竟也是孟良清的骨血,阮氏未必就能狠心,何況孟良清若將來有個三長兩短,沒能留下子嗣,阮家一系的如意算盤豈不是都將落空? 這一日,沈寒香一早便讓彩杏打點整齊,去給阮氏問安。年輕的林灝堯正給阮氏請脈,阮氏讓孟梓光其余幾位側室與鄭書梅、沈寒香都稍坐。 林灝堯把完脈,出來與眾人見禮,退著身出去。 “今年下頭送來幾十筐蟹,甚是肥美,老爺和少爺出門之后,府里也好久沒有熱鬧過,我琢磨著,不如請一臺戲,在府里好生熱鬧熱鬧,也免得你們乏味?!比钍隙萧⒅淮髦?,襯著她臉色蒼白,神情刻板。 “是?!绷蛉瞬欢嘣?,只應了聲。 “有熱鬧最好,確實也悶了這么些日子。夫人怎么說,咱們就怎么辦?!编崟沸φf。 一院子的女人沒有不說好的,沈寒香卻一句話說不出來,散了時她站起身來,眼前有點發眩,忙抓住椅子站了會兒。 “沈姨娘不舒服,還不趕緊來個人扶著?!鄙匦愕穆曇粽f。 簟竹忙扶住她。 阮氏那涼颼颼的眼睛,一直在沈寒香的眼前徘徊至午后,她神情懨懨歪著身。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妥當,因到了十月,正是吃蟹的時候,徐大夫一早叮囑過不讓吃。沈寒香也不是饞嘴的人,自然也知道蟹是大寒,眼下最好是不吃。 就定在十日后,侯府里張燈結彩,樹上結滿了彩綢和剪紙。因是品蟹,席間大多是蟹rou和酒,全都蒸了來,以香醋蘸食。 沈寒香擰著眉頭,筷子翻來覆去地挑,鄭書梅與她挨得近,替她挑出一些來,放在小碟中。 “去年我們家里也用了不少這個,一年之中,也就這兩個月的蟹最好最鮮。不過也有的人不愛吃,我瞧著你就不愛吃?!编崟泛龅土寺曇?,“夫人瞧著,好歹用一些?!?/br> 圓桌上坐著的都是府里的女眷,阮氏上座,與沈寒香坐了個正對面。 沈寒香筷子在碟中挑了挑,猛地站起了身。 一時眾女眷都靜了,鄭書梅忙扯她袖子。 “夫人,我有事要稟?!?/br> 阮氏不耐地皺了皺眉,“什么事?” 沈寒香一咬牙,洪亮的聲音克制不住有些發顫,她當時心底有些打突,這不是個好的時機,但阮氏必定是知道她眼下有孕的,卻治下蟹宴來,沈寒香只想著斷不能就這么藏下去,不能事事都順了阮氏的意思。 “我身子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br> “沒得掃了大家的興致,這么好的東西,也別糟蹋了,要不,奴婢送一些去沈姨娘那里?!鄙匦愕蜕硐蛉钍险埵?。 阮氏滿面不悅,點了頭。 沈寒香手心里全是冷汗,昏沉沉離席。 回到自己屋里,沈寒香才覺得肚子有些絞痛,她只喝了些茶,蟹是半點沒沾。想是太過緊張了,方才是假不舒服,現卻真的不舒服了。 沒片刻韶秀送蟹過來。 屋內頓時彌漫一股腥氣,沈寒香叫人開了窗戶,對韶秀點了點頭:“姑姑還是回去伺候夫人罷,我這里有人服侍,叫她們剝就是了?!?/br> “咱們府里但凡老爺不在的時候,沒人敢違抗夫人的命令,少爺是頭一等的溫良仁孝,也從不曾違逆過夫人。既然是夫人命奴婢來,奴婢就得盡心盡力伺候您把這些都吃了?!?/br> 那食盒里足有十數只碗大的蟹,并一只白玉春瓶。 沈寒香掙扎著下了地,叫了聲:“彩杏?!?/br> “別叫了,院子里的下人都去看戲了?!?/br> 沈寒香這才想起,一早六夫人就說放每間院子的下人都去瞧戲。主子下人分開坐的,從入席開始,她身邊就一個聽使喚的都沒有了。 韶秀笑了笑,“奴婢也不是一個人來的,都在屋外守著?!?/br> 影影綽綽的人影子映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