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夫人說了,讓您別辜負了她的好意,安安靜靜把這些好東西都用了,奴婢好回去復命。不然,少爺眼下不在,沈姨娘卻有了身孕,林太醫就在夫人那里等著給您把脈。前些日子這院子里才半夜進過男人,府里上下傳得有鼻子有眼?!鄙匦泐D了頓,探手剛要碰到沈寒香的肚子,她猛地向后一撤身。 “別這么兇巴巴地恨我,我只是個下人,奉命行事罷了。沈姨娘請吧,奴婢替您剔出來,今年的蟹,可肥得很?!?/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兒沒有了,莫急,此處還有轉折。。。。 ☆、八十八 “我不吃?!鄙蚝阆胝酒饋?,卻覺得肚子絞痛,眼前有些發花。她撐住床邊,仍坐了回去,冷冷道,“我不會吃的,你拿走?!?/br> 韶秀像沒聽見,將蟹rou挑出,蘸了醋遞到沈寒香嘴邊。 猛地一聲脆響,碗碟被沈寒香一把掀翻,醋汁濺起沾污了裙邊。 “我說不吃?!鄙蚝愠谅曊f,眉頭卻因腹中疼痛略略蹙起。 臉色極為難看的韶秀喚了個人進來收拾,沈寒香這才看清,門外足圍著十數人,四個老媽子,還有手持大棍的壯漢。 “姑姑也別忙了,我不會吃的,你就再拿一百遍來,我還是不吃?!鄙蚝阏Z氣強硬,側身靠在小桌上,眼角余光瞥向窗戶,外頭是一片明晃晃的湖水,腰間冷汗沾濕衣衫,沈寒香難受地皺著眉頭。 “去拿?!鄙匦悴焕頃?,幾個婆子趕忙取了碗碟來。 “姑娘自己吃了,免得我們這些粗手笨腳的下人碰著您哪兒了,恐怕不好?!?/br> 沈寒香冷哼了聲,一一掃過低頭候命的婆子,一手掖在腹上,眼神發愣,緩緩道:“我肚子里揣著你們少爺的孩子,你們誰要是敢,就盡管上來,今日逼我迫我的人,我都記著,只要整不死我,來日方長,眾位也休想能在侯府有立錐之地?!甭曇纛D了頓,“幫過我的,我也不會薄待,自然稟明侯爺和小侯爺?!?/br> 沈寒香手心捏了一把汗,能被派來辦這事的,多半是阮氏的心腹,三言兩語她也不指望能說動她們,但只要有分毫松動,便是一線生機。 那幾個婆子生得膀肥腰圓,個個板著臉。 韶秀哼了聲,將蟹rou重新收拾出來,“奴婢勸你少打什么歪主意,少爺也得聽夫人的,何況……”她慢條斯理地剝蟹,嘴角彎了彎,“府里誰又知道你有孕呢?連太醫都不知道,夫人自然也不知道,不過是賞宴的時候貪嘴多吃了幾只蟹,又怪得了誰?”說罷不再客氣,抓住沈寒香的下巴就往她口里喂。 筷子撬開她的嘴,兩個婆子上來按守衛,一個婆子被踹得哎喲一聲,另一個婆子索性撲上來壓在沈寒香腳上。 “唔……”蟹rou入了口,沈寒香憋著一口氣不肯吞咽。稍一得空,韶秀剛松手,她便吐了出來,這下裙子上全是污漬,兩個婆子絲毫不放松,一個勸道:“奶奶就吃了罷,這孩子要是長子卻是庶子,將來嫡妻進了門,要吃的苦頭還更多,何必和夫人撕破臉,往后日子長著,奶奶年輕身子不差,又受少爺寵愛,將來要多少子女還沒有嗎?” 那韶秀捏得沈寒香下巴上五根手指印,沈寒香手腳被按著俱不能動,心中大急,叫道:“你們也知道我受小侯爺寵愛,就不怕小侯爺回來問各位的罪嗎?夫人是少爺的親娘,自然少爺不能拿她怎么樣,但你們又算得什么了?少爺是心慈手軟的人,我可不是,我心胸狹隘有仇必報,將來一定讓各位都嘗嘗喪親之痛?!?/br> 那婆子也不勸了,幾個都板起臉來,猶如泥塑木雕。 沈寒香身子還疲,根本掙不過幾個下人,韶秀捏開她的嘴,足喂下十只蟹,才向婆子吩咐:“松開她?!?/br> 沈寒香蜷起身,奄奄一息趴在床邊,閉著眼睛,一手攥緊成拳搭在床邊,一手掖在小腹上,潔白的額頭被細密的冷汗蒙了一層。 她聽見韶秀出門的聲音,聽見門口落鎖的聲音,趕緊從墻角翻出痰盂來,勾著身,張大嘴,將手指伸進喉嚨里使勁掏弄。 本來蟹rou腥,又因沈寒香拗著不肯吃,吃下去時已又腥又涼,她按捺著嘔吐聲,將蟹rou盡數都吐了出來,一時半會整個身子伏在床邊上抬不起來。 沈寒香在家時從沒受過這等罪,雖不比侯府富貴,卻也沒人真的能迫她什么。就是上輩子,也多因她自己性子軟弱,處處忍讓,才吃了不少苦頭。 在床邊趴了一會,沈寒香爬起來,將痰盂放好,想開窗透透氣,推了兩下,窗葉紋絲不動,似乎也落了鎖。 到黃昏,戲散了,窗外嘈雜的聲響令迷糊中的沈寒香清醒了些,有人推門而入,是彩杏、三兩,本來二人正在說笑,一見之下,屋內砸壞了不少東西,沈寒香又臉色蒼白地靠著,裙上全是臟污,十分狼狽。 三兩叫了起來:“姑娘哪里不舒服,奴婢這去叫太醫?!?/br> 彩杏扯住她。 沈寒香費勁地掀起眼皮看她們,覺得身下有點濕,心里十分不祥,只覺得一顆心被吊著又搓又捏,咬牙道:“三兩去找我哥,叫徐大夫來。彩杏,扶我起來,替我換身衣服?!?/br> 三兩滿面擔憂退了出去,沈寒香讓彩杏扶著,勉力坐起,小腹卻痛得忍不住哼哼了兩聲。 “到底怎么回事……”彩杏取來衣裙,剛一解開沈寒香的裙子,就緊皺起眉頭,神情大為不可置信,“姑娘……”她聲音發顫。 沈寒香嘴唇哆嗦著,也沒低頭去看,她沒膽去看,眼眶通紅,抓緊了彩杏的手,“換,換一身干凈的,我哥很快會帶大夫來……不要找府里的大夫?!?/br> 彩杏這才意識到是出事了,她回來時阮氏的人剛撤去,進院只覺得格外僻靜,卻不知道趁下人都被打發出去,韶秀竟帶人來要沈寒香孩子的命。 同一時刻,阮氏屋內燈火通明,外頭進來個小廝小聲向韶秀匯報。韶秀走了過來,向阮氏道:“她差了身邊丫鬟出去?!?/br> 阮氏道:“事是你辦的,可確信那孩子沒了?” “奴婢雖未親眼看見孩子落下來,但沈寒香身子又弱,想必受不住?!鄙匦愕皖^回道。 “這回你比我都還著急似的,要是她孩子沒有落下來,就讓她生?!比钍铣谅暤?。 “夫人……”韶秀急道,“她沒有孩子已得盡了少爺的寵愛,要是有了孩子,地位更難動搖,將來……” “有什么將來?”阮氏瞪了她一眼,“出身擺在那兒,能有什么將來?將來她生下的孩子,還是孟家的血脈,只要她人不在了,我要那孩子是誰的就是誰的?!?/br> 韶秀收了聲,只得恭敬稱是。 “下回行事問明了再去,說話也是,你在府里,說話做事,一舉一動都代表著我。畫蛇添足的事,就不必做了。你跟了我這么多年,我用著放心,也不想再養個誰,記住了嗎?”阮氏懶怠地瞇著眼,韶秀替她散了頭發卸妝,伺候她躺上床。 外頭丫鬟在等,見韶秀出門來,立刻迎上來稟:“姑姑,沈姨娘的大哥來了?!?/br> 韶秀反手摸發髻,不耐煩道:“趕出去就是了?!?/br> 沈柳德得了消息立刻往孟家趕,到門上門房說去通報,朱門緊閉,沈柳德手攏在袖子里,在門口踱來踱去,時不時抬頭看一眼。 半天不見有人開門,他步下石階,向等在下面的陳川說:“要是不讓咱們進去,你就亮明身份,他們見你是官員想必不會阻攔?!?/br> 陳川嗯了聲,其實不以為然,他只是區區一個主事,侯門不開也是大有可能。 就在沈柳德心急如焚的當上,門開了,出來個五十多歲的婆子,卻不是門房了。 沈柳德上去做了個揖。 “沈姨娘都歇下了,少爺不在家中,這會放男人進去后院不妥當,夫人說了,讓沈家少爺明日再來?!逼抛诱f完,立刻就走。 沈柳德忙扯了住她的袖子,急道:“我妹子讓人請我來的,怎么會就睡了?嬤嬤您看,我妹子才嫁過來沒兩年,多半想家了,有什么差我去辦的,她身子不好,怕是有急事,耽擱了不好?!鄙蛄乱幻嫘踹?,一面從袖里遞了兩枚銀錁子給那婆子。 婆子看在銀子的面上,點了點頭,“那老奴再去問問?!?/br> 沈柳德忙道:“有勞有勞?!?/br> 不片刻婆子再出來,為難道:“沈姨娘確實睡了,誰去請的沈大爺?!蹦瞧抛友奂?,一眼瞅見躲在二人身后矮著身的三兩,將其揪了出來,“想是丫鬟傳錯了話也是有的,今日府中開宴,才散了,大伙兒都玩累了,想必沈姨娘也累了,早歇下了。你過來,夫人叫我領你去?!?/br> 三兩肩一低,幾乎哭出聲來,“大爺別聽她瞎說,姐兒叫我去請您來的,姐兒好像不好了,我走時她臉色難看,嘴唇發白,怕是病了?!?/br> “死孩子說什么胡話,你主子病了不會叫太醫治么?要你在這兒亂嚼舌根?!逼抛酉率謽O重,指甲尖利,掐得三兩一聲痛叫,被扯了過去要往門上拎著走。 “且慢?!标惔ㄉ锨耙徊?。 婆子見是沒見過的,身上還穿著官袍,堆笑道:“官爺不知來見哪一位主子?” “我是刑部主事,官微言輕,但差事還是得辦,也是來見你們沈姨娘的?!?/br> 婆子眉頭一皺,小聲嘀咕,“該不是一伙兒的……”旋即大聲說,“老奴不能做主,要進去請示?!?/br> “這個自然,沈家的老爺當年去世,是和工部官員一同起辦差,其中頗有蹊蹺,沈老爺竟失足跌下鼓樓,當年牽涉其中的一名嫌犯叫鄒洪的,日前落網,招出了工部的一位主事。沈老爺過身前,是沈寒香在侍奉,本官要親自問問當時的細節,恐怕會有些線索?!标惔ㄐΦ?,“這么晚了,想必夫人睡了,請示一下夫人身邊做主的人便是,區區一點小事,不敢驚動侯爺夫人?!?/br> 那婆子見他態度謙遜,又是刑部官員,不敢胡扯,揪了三兩進門。 侯門再開,一張略顯得蒼白的臉從門縫中映出,細長寡情的眉毛揚了揚。 “誰是刑部來的?” 陳川上前。 那女人走出門來,才看清身著灰藍厚裙,站在陳川跟前,將他再三打量,她摸著自己的涼涼的手,態度倨傲,“從來沒聽過刑部是夜半辦案的,還是一樁舊案?!彼抗庠竭^陳川,落在沈柳德身上,蹙著眉頭沉聲警告,“侯府不是你們能瞎闖亂撞的,都把眼睛嘴巴給我縫起來,三兩?!?/br> 三兩從她身后走出,怯生生的臉抬起來。 “帶他們去見你主子?!?/br> “是,姑姑?!?/br> 韶秀轉背一走,三兩趕忙領著沈柳德和陳川進門,那徐大夫一直躲在車中,此時才下車,隨在三人身后。 三兩手里燈籠搖搖晃晃,一面走一面小聲說,“韶秀姑姑是這府里最大的管事,平素不茍言笑,她來找三姐,準沒什么好事?!?/br> 沈柳德眉毛緊擰著,一聽這話,就知沈寒香在侯府里過得不見得多自在,不禁大搖其頭,連聲嘆氣。 侯府院墻足有六七米高,墻內窺不見墻外,就是宮墻,也不過十余米,一入侯門深似海,卻不是瞎說的。 約摸行了兩刻,七拐八繞,沈柳德等人被帶入內院,只見水繞花簇,三座抱廈之中,只一座有燈亮著,本以為那就是沈寒香的住處了,結果過了橋又向南行得半刻,才步入一間獨院。 窗上燈火通明,院中寂靜非常,有七八個婢女守在門外,一粉衫丫鬟走了來。 “誰是大夫?” 沈柳德將徐大夫讓出來,那丫鬟即刻領了人進去。 門上站著彩杏,卻將沈柳德與陳川攔了住。 沈柳德向內張望,彩杏返身關上門,他什么也沒看見,就聽見彩杏說:“二位稍坐?!庇址愿廊巳ヅ醪?。 陳川忙問:“究竟怎么回事,她生病了嗎?病得嚴重嗎?怎么這個時辰急著叫大夫……” “是啊,到底怎么一回事,我這擔心一路了,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嗎?”沈柳德滿頭的汗,舉袖擦了擦。 彩杏道:“姑娘吃了不少蟹,怕是這胎要保不住,已見了紅……眼下人也不太清醒?!彼廴ξ⑽l紅,看著沈柳德。 “有孕吃不得蟹?”沈柳德于此事也一竅不通,忙問。 “倒不是吃不得,只不過不能多吃,她體質又寒……”彩杏扭頭看了一眼白亮的窗戶紙,嘆道:“還好大夫來得及時,大人應該沒事,只是誤食,畢竟不太傷身?!?/br> 陳川驟然舉拳,擊在圓柱上,指縫之中盡是血跡。 沈柳德握著手說,“她是有身子的人,難道不知道吃不得這個……” “夫人叫送的,那會院子里下人都去看戲了,侯爺夫人身邊的婢女韶秀送來的?!辈市舆@就不再多說,又進屋去看。 陳川拳頭離開柱子,手指發顫,沈柳德焦急得團團轉,又是擔心沈寒香,又是擔心孟良清,嘴里不住嘀咕,“孟良清要是知道了,別一氣之下就……早知道我就不讓人去給他報信了……這下空歡喜一遭……”沈柳德嘆了兩口氣。 陳川放下手,在石桌旁坐下,半晌之后,忽道:“這事不能就算了?!?/br> “那你說怎么辦?”沈柳德絮叨道:“那是侯爺夫人,你能把她怎么辦?多半我妹子不得她婆婆喜歡,我們小門小戶怎惹得起,打落門牙和血吞了……好在家里銀子多,要什么補藥都能弄來,好好養著再生便是?!?/br> 陳川卻沒做聲,腦子里全在想沈平慶那樁舊案。 屋門開,一室白光照地,陳川站了起身,搶在沈柳德之前跨上兩步。 只見床上躺著面無人色的沈寒香,她似睡著了一般,額頭汗水粘住了發絲。 孟良清能等她三年,他卻已經等了她十年。 陳川還記得,當年去沈家查案,被嚇壞了的沈家小孩,他師父讓他把彈珠給她,那是他和別人打彈子贏的,當下就有三分不情不愿,卻還是給她了。誰知道這小機靈鬼,趁他抱她下凳子的時候,偷偷又把彈珠還給了他。 后來他知道這是父親世交家中的丫頭,他年年送她一件禮物,年年等著她快點長大,年年趁去沈家的時候偷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