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易姜原本想把路上差點被害的事告訴她,想了想又覺得還是暫時不要打草驚蛇的好,便告辭退出了寢殿。 趙勝與她一同出門,心里早盤算了半天,這丫頭以前在他府上半分不顯山露水的,忽然就得了太后的寵,真是不可小覷,看來以后得拉拉關系了。 幾場大雨一落,燥熱略有消退。藺相如領了上卿的職位,拖著病好不久的身體趕赴齊國去了。 易姜做了亞卿,終于有了自己的府邸,也是一國官員了,但無比清閑。 公子溟那老東西連亞卿也不樂意讓她做,更不愿意她去朝堂聽政,跟趙太后擰得厲害。易姜也懶得起早,干脆窩在府里做寄生蟲。 這些時日是她來到這里后最為輕松的一段時光,只是心里卻始終緊張地繃著根弦。 她吸取教訓,把伺候她的人精簡到了最少,又讓聃虧接手了廚房,有時候甚至親自動手解決伙食。 聃虧雖然在云夢山中做過鬼谷子的私人廚師,但其實做的飯口味也一般。即使如此,他還是勇敢地承擔起了重任。 亞卿府里的婢女心情郁悶,還以為跟著個姑娘好伺候點,沒想到人家連自己做的飯都不樂意吃。再看到廚房里那一個人高馬大的劍客揮舞雙臂剁著rou,魂都嚇飛了。 媽呀,這是做飯還是殺人吶! 聃虧依然不放心,又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只鷹,養在府內,易姜的每頓飯他都先弄一點喂鷹。 幾個月過去什么事也沒發生,倒是易姜有天看到那只鷹,生生嚇了一跳。 嗬,肥成這樣,飛不動了吧! 沒過多久,齊國上卿公西吾到了邯鄲。 易姜毫不知情,起了個大早,正在院子里練射箭。 因為覺得自己身體不好,她經常關著門鍛煉,這段時間跟聃虧學了射箭,終于能走出門正大光明地鍛煉了。 聃虧從廊下走過來,朝身后做了個請便退去了。身后的人朝易姜走去,雙目深邃,冠玉服白。 易姜已經出了一身的汗,正拉著弓歪著脖子瞪著箭靶,身后忽然有人道:“師妹這拉弓的姿勢不對?!?/br> 她愕然轉頭,公西吾就站在身后。 “師兄何時到的?” “昨日?!惫魑岬哪抗鈷吡艘谎圻h處的箭靶,貼到她背后,左手托起她執弓的手臂,右手覆在她右手上,引著她將弓拉滿:“不要聳肩,放松一些?!?/br> 易姜哪里能放松,就是以前也從沒和男人這么親密過,背緊貼著他的胸口,頭頂上有他的呼吸,手背上有他的溫度,簡直緊張的都腹疼了! 這感覺并不是虛的,是真的腹疼,易姜只覺得小腹一陣絞痛,猶如千金墜在其間。 這感覺有點熟悉,她還沒反應過來,忽然感受到一陣澎湃的暖意,人就愣了。 “師妹?”公西吾松開手,退開些許看著她,疑惑她為何還不松手放箭。 易姜僵著脖子努力斜過視線向后看,在他雪白的衣擺間果然有一小塊殷紅,臉轟的一下要炸了。 ☆、修養二三 易姜很想說點什么來轉移注意力,但實在想不到能說的話,于是放手一箭射了出去。 公西吾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去了箭靶上,易姜剛想跑,看見遠處有婢女過來,又趕緊退回頭,緊緊貼住公西吾,生怕被發現這窘狀。 公西吾低頭看見她側臉紅透,疑惑道:“師妹怎么了?” “我……我其實剛才練箭受了傷?!?/br> “傷在何處?” “……腰上?!?/br> “我看看?!?/br> “別!”易姜作勢頭暈,靠在他身上:“師兄,我頭暈的很,你送我回屋吧?!?/br> 公西吾扶住她肩:“好?!?/br> 兩人一前一后緊貼著走上回廊,婢女們紛紛垂首,羞紅了臉,不敢多看。 易姜的臉跟煮熟了的蝦子似的,但總好過被發現這丟人的狀況。 回到房內,她立即反身正對公西吾,說要休息了。 “既然師妹受了傷,那我改日再來看你吧?!惫魑犭m然覺得古怪,但也沒有多問。 趁他出門之際,易姜瞄了一眼他的衣擺,那塊血漬很小,但已經風干成褐色,一低頭就能看到。 真恨不得把他的眼睛給蒙起來才好! 聽說亞卿生了病,府里的下人都很慌張,又是請大夫又是忙膳食,最后全被易姜攔下了。 她找了個年長的婢女伺候自己,人家一瞧她捂著肚子直冒冷汗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生冷辛食一概拒之門外。 這婢女忙活了半天還暗生感慨,尋常人家的姑娘經歷初潮都是很驚慌的,亞卿倒是很鎮定,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公西吾這一走好幾日沒露面,不過當天就差人送了一些滋補養身的禮品過來,并且囑咐她好好養傷。 聃虧一聽這話慌了,連忙跑來問易姜怎么回事。 “就受了點傷,沒事……”易姜用毯子裹著小腹靠在榻上。 聃虧依然不放心:“怎么傷的,公西先生說都見血了??!” “……被箭簇扎了一下而已?!?/br> “扎哪兒了?” “……腰?!?/br> 聃虧絲毫沒有察覺這里面的邏輯漏洞,再三叮囑她好好休養,趕緊去廚房給她張羅吃的去了。 秋天悄無聲息地到了,吹過的風漸漸有了涼意。例假過去的易姜又活蹦亂跳,只是覺得日子實在無聊。 平原君居然登門拜訪過一次,拉著她的衣袖親切道:“先生當初承我一諾,去長安君身邊蟄伏,如今入了朝堂,深受寵信,可千萬別忘了趙勝才好?!?/br> 易姜正好也想抱緊他這棵大樹,忙道:“平原君言重了,我視平原君為故主,永世不變。將來待我迎回長安君,也會告訴他這全是平原君的功勞,屆時平原君在朝中地位定會越發穩固?!?/br> 趙勝神色激動,無以言表:“先生大恩若斯,要趙勝如何報答才好呢?” 易姜早有準備:“平原君門客三千,見多識廣者眾多,我想要天下諸國王室和官員的資料,不知能不能給我呢?” “資料?”趙勝不解。 易姜平常說話是刻意模仿了古腔的,這會兒一時口誤沒改過來,忙補充道:“就是他們的出身、習性,都有哪些喜好,與哪些人有仇,與哪些人有恩之類的詳細描述?!?/br> 趙勝恍然大悟:“這般詳盡倒不是那么容易,不過先生放心,趙勝一定盡力為之?!?/br> 不出一月,果然自平原君府送來了各國王室重臣的詳細檔案,足足好幾十卷竹簡。 易姜這下有事做了,每天捧著竹簡埋頭深造,有次不小心睡著了,手中的竹簡掉落下來,“啪”地一下砸在她腦門上,竟腫了一個大包,好幾天都沒退。 趙太后這段時間似乎很倚仗公西吾,經常與他商談國事。易姜都覺得自己快要失寵了,結果又被她記起來了。 王宮里的宮人來請她入宮,她連忙丟下手中竹簡整裝出門。 午后的日頭鉆進了云里,陰沉沉的,寢殿里的光線很昏暗。趙太后倚在榻上,見到易姜進門,不等她見禮便招手喚她近前,蒼白的臉上掛著笑容:“聽聞桓澤成大人了呢?!?/br> 易姜一愣,臉有點紅:“太后連這個都知道啊?!?/br> 趙太后掩口輕笑:“若非以為你病了,我也不會找你府上婢女詢問。害羞什么,女人總有這么一日?!?/br> 易姜還是覺得尷尬。 趙太后牽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如此一來,也就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br> 易姜嚇了一跳:“太后,我還小呢?!?/br> “不小了,尋常姑娘家十六歲就該嫁人了,你還有幾年光景???”趙太后曖昧地沖她笑了笑:“你放心,我絕對會給你選個好男兒?!?/br> “……”原來給她打工還附帶解決單身問題。 不過趙太后之所以這么說也可能只是客套話,彼此都是女子,她體恤自己,說些體己話也正常。說白了就是叫她安心留在趙國,別跑去別處唄。 易姜出了宮就把她的話給忘到腦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趙太后跟人提起過她的個人問題,沒兩天府上突然來了個人,穿著細絹長衣,玳瑁飾冠,由婢女領到易姜跟前,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還自稱是公子溟的侍從。 易姜聽到公子溟就不大高興,把視線從竹簡上移開,跪坐端正,問他有何貴干。 侍從看她時眼睛都是斜的:“在下奉公子溟之命前來傳話,公子溟說亞卿這段時日安分守己,他很高興,現替其幼子向亞卿提親,已呈報太后定奪,來此知會一聲?!?/br> “……”易姜恨不得用手里的竹簡砸過去。 且不說她同不同意,有這么提親的?把她當什么了?仿佛娶她是看得起她一樣。 她將竹簡重重拍在案上,理也不理那侍從,高聲喚來侍女:“給我更衣,我要入宮覲見太后!” 秋意漸深,王宮里的樹木開始落下大片大片的枯葉。 朝服厚重,易姜掖緊領口,提著衣擺一路小跑,看到前面有人就停下裝一下淑女,沒人又繼續狂奔,到了趙太后的寢殿前已經是氣喘吁吁。 內侍立在門前,見她過來,趕忙上前迎接,就要去殿內稟報。 易姜恰好聽到殿內有公西吾的聲音,連忙阻止內侍,側耳細聽。 公西吾的聲音慢悠悠地傳出來,一如既往的沒有情緒:“聽太后意思,公子溟對桓澤多有不滿,若桓澤嫁入他門中,此后只怕再難有為太后效力的機會了?!?/br> “那依上卿之見,是要回了公子溟了?” “太后若覺得難以啟齒,臣愿出面?!?/br> “可公子溟在趙氏宗族里權勢頗重,上卿初來乍到便得罪他,以后只怕舉步維艱啊?!?/br> “臣背后畢竟有齊國,公子溟不敢太為難臣?!?/br> “嗯……這倒是。想不到上卿對自家師妹這般上心,看來是我以前誤解鬼谷一脈了?!?/br> “世人這般認為,大約是因為當初龐涓與孫臏斗得太過慘烈。其實誰也沒規定鬼谷弟子必須要斗個你死我活,不過是因緣際會,使他們成了對手罷了?!?/br> 易姜仿佛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也不知是被打懵了還是打醒了。她一直把公西吾當做對手看待,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和她斗的意思? 如果她真的誤解了他的動機,那他的動機到底是什么? 想的正入神,衣袖忽然被扯了一下,易姜回神,對上內侍幽幽的眼神,他眉頭緊皺,顯然對她偷聽的行為很不滿,這的確也不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