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不用稟報太后了,我這就走?!币捉樣樞α诵?,轉身出了宮門。 日頭漸漸西斜,天色暗淡下來。易姜在宮門口來回轉悠,也不知是煩躁還是緊張,一會兒揪一下衣擺,一會兒又撫平。 她把從和公西吾見面以來的所有事情都回顧了一遍,覺得自從她從齊國逃走后公西吾就似乎對她尤為關注,態度也出奇的好。 難道他有受虐傾向?越是跟他對著干的他越喜歡? 易姜被這念頭弄得又吃驚又想笑,忍不住又狠狠揉了揉衣擺。 不知過了多久,公西吾出了宮門。他還穿著齊國的上卿朝服,青玉高冠,白色深衣,玄色敝膝,腰間佩玉叮鈴作響。 “師妹怎么在?”他從侍衛手中收回自己長劍,朝易姜走來:“傷好了?” “呃,好了,好了?!币捉樕习l熱,隨便支吾了過去。 公西吾似不放心,手擱在她后腰扳著她轉了一圈,看了看,一邊道:“聃虧說你傷在后腰,可我記得你當時并未被箭簇扎傷,怎么會流血?若非我回去發現自己衣擺上也沾了血,還不知道你傷得這么重?!?/br> 易姜臉紅的更厲害,連忙站正:“你來之前我就不小心扎到了,忍著沒說罷了?!?/br> 公西吾這才明白了:“那你好好休養。對了,聽內侍說你去了太后寢宮?” “是?!币捉闪丝跉?,總算不提這茬了。 “是為了公子溟提親一事?”公西吾抬了一下手,請她前行。 易姜點頭,與他并肩前行,問道:“師兄為什么要替我出頭?魏國回來的路上,又為什么救我?” “替你出頭自然是不希望你嫁,救你自然是不希望你死?!?/br> 易姜眼神飄忽不定,喉頭竟有些發緊:“師兄以前可沒這么在意我?!?/br> “可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了?!?/br> 易姜抬眼,觸碰到他視線,像是受到了驚嚇,撇過臉道:“此事我自有計較,其實不必師兄費心?!?/br> “為何?”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拒絕他的幫助,大概是不安和忐忑吧,總覺得這樣的公西吾已經超出她預想之外。好不容易覺得自己和他站在了對等的位置,現在竟又陷入了看不清他的狀態里。 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易姜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告辭跑了。 聃虧正好來接易姜回府,見狀訝異道:“公西先生與姑娘說了什么?她這是怎么了?” 公西吾搖頭,眼神落在易姜跑走的方向。 聃虧連忙策馬去追,竟沒追上,心道果然日日活動筋骨是有用的??! ☆、修養二四 易姜近來有種感覺,當她開始向女人這一步進發的時候,仿佛所有人都開始關注她,就像野貓發現了一塊鮮rou。 趙太后這段時間的表現仿佛是個合格的心理老師,安慰她道:“女子到了這個年紀就是這樣的,往后還多的是談親事的時候,不要驚慌?!?/br> 遠在齊國的長安君不知怎么得知了公子溟向她提親的事,特地寫了封信來。 易姜心道中二君真是故主情深,還知道關心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結果拆開一看,他在里面把她貶的一文不值。 “出身如此低微,還想嫁入王室?簡直是白日做夢!” 她氣得要死,一把火把信燒了。 這些王公貴族果然都是一個德行,怎么會尊重她,不過把她當個奴隸!公子溟那老東西會來替兒子提親,八成也是為了把她禁錮起來,好叫她沒機會在趙國“興風作浪”。 轉眼到了秋末,趙國王室每年到此時會舉行大規模的捕獵活動,稱為狩。這是個大活動,不僅是王公百官紛紛出動,就是后宮家眷也會露臉,更多的則是未婚的少年少女。 趙太后也要出席,往常是平原君夫人隨侍作陪,今年她特地叫上了易姜。 出發前,婢女們忙前忙后地為易姜的穿著費心,一面告知她需要注意的事項。易姜聽到此處就懂了,男人們打獵,女人們相親,這還真是個綜合性的活動呢呸! 獵場在山野之間,山脈平緩,樹林深幽。原先枝葉茂密的樹木因為落葉而漸漸稀疏,陽光高遠,看起來有些泛白,已經沒什么溫度。 貴族子弟,將相侯爵,穿上了緊身的胡服,踩著皮革長靴,打著馬一個個地進了場地,很快就在樹林間散開。 動物們正是肥壯的時候,但也尤為警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挎著弓,只有馬蹄踩過樹葉時才會發出沙沙的輕響。 枯黃的草地上搭了高臺,趙太后被重臣女眷們簇擁著坐在臺上。其余女眷們都在四周圍欄外或站或坐,眼神落在那些打馬圍獵的男子身上,時不時交頭接耳,時不時低聲輕笑。 趙太后難得出宮門來,今日氣色不錯,穿了件水紅的曲裾,清瘦也成了窈窕。 易姜綁著男子發髻,穿著寬厚的深衣,與那些繽紛艷麗的佳麗們有些格格不入,視線在場中來回掃了一圈,瞄到遠處的公西吾就連忙收了回來,去看別處。 公西吾身著黑面紅紋胡服,自遠處打馬過來,先向趙太后見禮,再朝林中而去,這一來一往,瞬間就叫周圍的女子們興奮了。 易姜見他從頭到尾都沒多瞧自己一眼,心里不是滋味,又不是陌生人,竟連聲招呼都沒有。 那些姑娘們正在問公西吾的身份,易姜還以為得知公西吾不是貴族出身要叫她們失望了,哪知人家根本沒失望,聽說這是齊國派來的上卿,反倒更激動了—— “齊國可是大國呀,嫁去臨淄也是不錯的?!?/br> “是啊,到底是齊國來的,氣度便不同呢?!?/br> “有你什么事?方才分明是我先問的?!?/br> “呸,分明是我先問的!” 說得好像明天就能嫁給他一樣!易姜翻白眼,俯身在趙太后耳邊道:“太后,您可得看嚴實了,別讓公西吾把我們趙國的貴族親眷都騙走了,那得是多大的損失啊?!?/br> 趙太后笑道:“上卿哪里看得上趙國女子,嘗聞楚女多美人,可以前楚王以十名美女相贈,他都沒瞧得上眼呢?!?/br> 易姜訕訕直起身來。 他眼光那么高? 從高臺上可以遠遠看到前方狩獵的情形,趙太后看不清楚,便問易姜道:“王上現在何處?” 易姜極目遠眺,沒看到趙王丹,倒一眼看到了公西吾。大概是見到了獵物,他已搭箭引弓。 她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趙太后還等著她匯報,又連忙搜尋趙王丹的身影。 有人拾階而上,踩著木臺發出鏗鏗的悶響。易姜轉頭看去,來的人是公子溟,心情頓時不好了。 公子溟朝太后見了禮,看都沒看一眼易姜便道:“太后還沒回復老臣那樁婚事呢,老臣這是第一次求您賞個人,還望太后成全啊?!?/br> 賞個人?易姜臉都青了,恐怕還不是明媒正娶,是做妾了。 趙太后拉了一把易姜,將她帶至身前:“平常你說要人,我賞十個都可以,但桓澤是鬼谷先生的弟子,我豈能擅作主張呢?若是傳去他國,豈不是要被恥笑我趙國不懂禮賢下士?屆時還有誰敢來為趙國效力呢?” 公子溟這才看了一眼易姜:“不過一個女子,太后未免言重了?!?/br> 趙太后面有不悅,閉嘴不答。 易姜正色道:“長安君特地來了信,說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公子溟愛子,我看此事還是算了吧?!?/br> 公子溟哼了一聲:“還是長安君最識大體,不過此事只要太后點頭便可,配不上老夫也認了?!?/br> “長安君是桓澤故主,他的話我是一定要聽的,他說不行便不行,我絕不能答應這樁婚事?!?/br> 正好,拿趙重驕做擋箭牌,一箭雙雕,要發火就去找他好了。易姜這是公報私仇。 恰好陸陸續續有人獵著獵物回來了。這是個獻殷勤的好機會,少年郎們紛紛將獵到的好東西送給心儀的姑娘,四周鬧哄哄的。 趙太后見公子溟臉色不佳,便叫易姜也下去看一看,離他遠一些。 易姜下了高臺,去了圍欄邊,哪知公子溟又跟過來了。 “桓澤先生若執意如此,那我也不強求了,不過你別后悔?!边h離了趙太后,他說話也沒顧忌了,指了一下前面笑鬧的少年少女:“女子要做女子該做的事,若忘了自己的身份,最后便連該得到的也得不到了?!?/br> 易姜皮笑rou不笑:“那公子溟的意思是我該悉心打扮,等著男子來送一個獵物,而不是為趙國出謀劃策,除了將趙國當做獵物的獵人?” “就憑你一個女子?” “公子溟別忘了,太后也是女子?!?/br> 公子溟冷笑:“太后是王室出身,你是什么東西?” 易姜一肚子氣無處發泄,前面歡聲笑語,聽在耳中也是氣悶。 公子溟以為她無話可說了,正要走,忽有馬蹄聲傳了過來。他停步望去,原來是公西吾到了跟前。他一手執著長弓,一手握著韁繩,打著馬小跑過來,馬臀上掛了一只灰狐,一只鹿。 四周喧鬧之聲瞬間沒了,女子們都紛紛朝他的方向擠去,恨不得叫他把東西送給自己,易姜的視線也被吸引了過去。 公西吾下了馬,叫人將鹿搬去高臺獻給趙太后,自己取了那只灰狐走了過來。 “師妹,這個給你,回去叫聃虧剝了皮,冬日里可御寒?!?/br> 四周一陣吸氣聲,易姜伸手接了過來,感覺自己臉上全是刀刃般的目光。這一瞬,忽然覺得之前的胡思亂想全沒道理,她心里一下有了底氣,轉頭朝公子溟看了一眼。 公子溟被她這一眼氣得不輕,當即拂袖離去。 易姜心里好不痛快,不僅是對著公子溟,還有對著那些女子。 晚上回去時,聃虧打馬跟在車邊跟她閑扯:“姑娘,聽說只有趙國圍獵有贈人獵物的風俗呢。公西先生八成是不知道這風俗的吧?!?/br> 易姜腳邊就放著那只灰狐,原本臉上還帶著笑,聞言頓時沒了情緒。 不知道就不知道唄,要你提醒??! “嘭”的一聲悶響,易姜回神,順聲探出頭去,一根箭釘在馬車上,輕顫不止。 聃虧立即繃緊了神經,拔出長劍,一提韁繩就朝箭射出的方向奔了過去。 易姜剛想叫他回來,周圍忽然沖出一堆人來,將馬車團團圍住。 天已昏暗,車還未入城,寥寥幾個護衛根本抵擋不住,易姜不清楚狀況,心如擂鼓,趁亂跳下車就跑。 兩側都是農田,沒有遮蔽,她只好朝遠處的林子跑。剛跑到林子口邊,忽然有根木棍伸出來,將她絆倒在地。正疼得齜牙咧嘴,身后有人捂著她嘴將她拖了起來。 十分迅速又敏捷的行動,她被捆著藏在柴堆里,由牛車拉著遠行。 她不知道這些人是誰,只知道渾身被.干硬的木柴扎得生疼,手背和側臉上都火辣辣的。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沉重的柴堆被移開,她被拖下了車。 天已經黑透,月亮泛著稀白的光。她的發髻早散了,垂著頭裝作脫力,任由擺布,故意蹬掉了一只鞋。悄悄抬頭去看那幾個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臉上蒙著布。 旁邊是農田,往前是一片樹林,眼前是一片湖泊,水面平靜的像塊鏡子。 一個男人上來拉她,手不小心摸到她胸口,微微隆起的胸部證明了她的性別,那人頓時發出一聲yin.笑:“是個女子啊,要不……”他轉頭看向后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