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易姜啪的一巴掌拍死一只蚊子,覺得聃虧真是小題大做。反正早就認定公西吾全能了,他會做飯也不稀奇。讓他做嘛,擱現代會做飯的男人多了去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難道他還能下毒不成? 天漸漸黑了,公西吾的飯總算是做好了。他用匕首割了兩塊烤rou,吩咐其余人自取,而后走到易姜身旁坐下,遞了一塊給她。 易姜接過來正要吃,就見聃虧嗖的一下跑遠了。 以前在云夢山里公西吾也做過飯,但自那頓飯之后鬼谷子就日日親手下廚,不讓他再接近廚房半步,這情形一直到聃虧上山才改變。 聃虧接手伙房后,鬼谷子還一直跟他嘮叨這事。他本不信,直到后來真的吃到過一回公西吾的飯…… 那叫一個慘絕人寰,天地變色,記憶深刻??! “我這個徒兒學貫百家、無所不精,唯一事古怪,做了這么多次飯菜,竟沒一頓能吃的?!庇洃浝锏墓砉茸永蠝I縱橫。 公西吾對聃虧崩潰的內心毫不知情,手中捏著塊烤rou,忽然問易姜:“你傍晚時是在追少鳩?” 易姜一怔:“你怎么知道?” “不用多慮,她與那個儒生現在都在大梁城中。墨家弟子眾多,遍布天下,秦國心存顧忌,不會輕易動他們。我也不愿與墨家扯上太多瓜葛,由她去吧?!?/br> 易姜捏著那塊烤rou,心情沉重:“師兄,這世上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公西吾抬眼,火光飄搖,那雙眸子仿佛要把人吸進去:“有,你知道的事,恰恰就是我不知道的?!?/br> 易姜心中一動,她知道公西吾指的是什么,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 故意不再遮掩,你縱然看到越來越多的變化,又豈能猜到緣由呢?是人都會害怕未知,就是要讓你也嘗一嘗揣摩不透、深不可測又偏偏無法掌控的感覺。 就不信我這吃大米的現代腦袋玩不過你這吃小米的古代腦袋! 易姜得意至極,張嘴咬了一口烤rou,臉倏地僵住了。 默默吐出那口rou,她終于明白了聃虧的反應為什么這么激烈。 士兵們定然是不敢吐的,虧他們還要裝作高興吃的那么歡。 “師兄,你味覺失常了吧?!?/br> 公西吾低頭看著手中賣相很好的烤rou,咬了一口細細嚼咽下去,許久才道:“我還以為已經恢復一些了?!?/br> “……” ☆、修養二二 大梁城里,裴淵正在望穿秋水地等著晚飯。 所謂“君子遠庖廚”,他才不會下廚呢! 天已黑了,他扒在屋門口,一手捂著肚子巴巴地張望,終于等到院門推開,少鳩提著吃食走了進來。 “你可算回來了!”他幾乎是撲到了跟前。 少鳩故意一側身,將食物背去身后:“你就顧著吃,也不關心關心我出去這么久是不是有危險?!?/br> 裴淵一雙眼睛全落在她手中的食物上,人跟著她手的方向轉了一個圈:“城里又沒壞人,你能有什么危險?!?/br> “怎么沒有壞人?”少鳩昂了昂下巴:“我可是剛送走兩個呢?!?/br> 裴淵聞著食物的香氣口中生津,心不在焉:“誰???” “公西吾和桓澤啊?!?/br> 裴淵瞬間變臉,雙目大睜,提起衣擺就要往外沖。 少鳩一把拽住他后領:“去哪兒???他們早出城了,你追不上了?!?/br> “你怎么不早說!”裴淵一生氣就鼓腮幫子。 少鳩提著吃的在他眼前搖了搖:“急什么,你不吃飯了?” 誰也不會跟吃的有仇。裴淵一把奪過她手里的食物,恨恨地回了屋。 等我吃飽了再跑路!哼! 在馬車里將就了一夜的易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急不可耐地要上路。這地方沒法待,太可怕了!自己吃不飽,倒讓蚊子吃的夠飽。 趙國全員出發,沒有驚動齊兵。 其實易姜是故意的,尤其是在吃了公西吾做的飯之后。 可惜事與愿違,沒多久公西吾就又輕輕松松地趕上了她,還很平淡地問了句:“師妹怎么先走了?趙國有什么急事嗎?” “……”易姜無言以對。 好在不到一天時間就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候,齊國往東,趙國往北。 易姜在車中午歇片刻,換下了汗濕的衣服,梳洗整齊,歡欣雀躍的要下車去向公西吾道別,卻見聃虧正抱著公西吾的大腿在嚎。 “先生,我才知道您味覺……” 公西吾豎起食指,掩唇“噓”了一聲:“聃虧先生不必掛懷,小事一樁?!?/br> 聃虧立即點頭,守住這秘密,繼而嚎得更厲害了:“是虧愧對先生,不知先生苦處,反而對先生辛苦做的飯食百般挑剔,實在無顏面對先生??!嗚嗚嗚……” 公西吾神色淡然,繼續耐心安撫。 易姜目瞪口呆,聃虧哭得雙淚長流,還真不像是假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公西吾才是他要保護的人呢。 她耷拉著腦袋又返回到車上,吩咐士兵等聃虧哭完再上路。 聃虧哭了大半天才回到易姜車邊,眼睛泛紅,衣袖上還濕了一大片。 “姑娘……”他猶自帶著哽咽,看得易姜都于心不忍了:“公西先生讓我把這個給你?!?/br> 易姜從車內探出身,接過他手里的一塊布帛卷著的條狀物,疑惑地朝公西吾那邊看了一眼,恰好撞上他的視線。 公西吾已登上車,朝她微微頷首:“師妹,他日再見?!?/br> 易姜此時自當笑臉相迎:“師兄保重?!?/br> 當然最好還是別見了。 待公西吾的車馬走遠,她坐回車中,展開布帛,發現那竟然是一把勺子,勺柄上有鳥形紋樣,這是趙國的食器。 公西吾給她一把勺子什么意思?難道那天做飯興致太高了,就順手牽羊摸了一把趙國勺子作紀念? 易姜百思不得其解,忽然發現勺口微微泛黑,用布帛擦了一下那黑漬,只擦下來少許。她覺得奇怪,怎么感覺像是沾染了什么化學物質。 想到化學物質她不禁一驚,連忙探身出車,招手叫過聃虧耳語了幾句。 聃虧找了把弓,打馬去了一邊的樹林,不多時回來,手里揪著一只肥壯的野兔。 “姑娘,你想吃野味?”聃虧提著兔子的耳朵進了車內,也不知是不是說到野味就想到了公西吾的味覺,眼中一熱又開始淚光盈盈。 易姜示意他聲音小些,接過他手里的兔子。野兔毛色灰白,左腿被箭擦破了一塊,微微瘸著,驚慌失措地亂動彈。 “你去取些我們隨行攜帶的食材來?!?/br> 聃虧納悶地下了車,心道莫非不是要吃兔子,而是要養兔子? 不一會兒聃虧返回,手里捧著些吃的,基本都是些rou類,也不知是不是天氣的緣故,顏色有點古怪。 易姜讓聃虧割一塊rou片塞給兔子吃。 聃虧都懵了:“姑娘,兔子不吃rou的?!?/br> “我知道,反正你讓它咽下去?!?/br> “……”聃虧硬掰著兔子的嘴巴把rou塞進了它喉中,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個禽獸。 兔子趴在車內,肚皮翕動,紅眼珠里全是膽怯,很快漸漸不再動彈,歪倒下去,沒了聲息。 聃虧大驚:“這……” 易姜示意他噤聲,朝外看了一眼,士兵好像少了幾個人,仔細看看,正是那幾個伙頭兵。 她一路沒有露宿過,不吃他們的飯食,所以沒事。直到那天露宿,他們才有機會。易姜心里說不出的后怕,倘若當時公西吾沒有發現,沒有借親手做飯的名義叫她同食,自己一條命就沒了。 盛夏酷暑已到了末尾,回邯鄲時仍有喧鬧的蟬鳴聲伴隨。 始終沒有抓到那幾個逃跑的伙頭兵,易姜心里比這蟬鳴還要焦躁。 天色已晚,但易姜擔心趙太后焦急,并沒回住處,直接打馬入宮復命去了。 剛剛走到趙太后寢宮,殿內忽然走出一個中年男人,一臉欣慰地迎向她,一手還托住她衣袖,萬般欣喜:“哎呀,先生可算到了?!?/br> 易姜暗暗打量他,看他玄服高冠,腰身佩玉,猜想大概是哪位高官。 殿內傳出趙太后的聲音:“平原君等候桓澤先生久矣,先生快進來吧?!?/br> 原來這就是平原君?易姜又悄悄打量他一遍,四十來歲的模樣,圓臉,天生一雙笑眼,蓄著短須,看著倒是挺好親近的樣子。 易姜入殿,先見過趙太后,再轉向平原君,對方一把托住她雙臂,連聲道:“不可不可,先生折煞趙勝了?!?/br> 易姜道:“平原君是桓澤故主,這是應當的?!?/br> 趙勝依舊擺手:“先生哪里的話,先生就要被拜為上卿,以后同朝為官,莫談當初了?!?/br> 易姜看向趙太后,她點了點頭:“有平原君說話,封爵是勢在必然的事?!?/br> 易姜正要下拜謝恩,趙太后阻止了她:“還有件事要說清楚?!?/br> 易姜頓住動作:“太后請說?!?/br> “齊趙兩國結盟,按照慣例要互派官員。以往是互派相邦,但平原君剛剛歸國,田單又剛從戰場歸齊,齊國便提出互派上卿。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她和公西吾會互換位置,各安一國。易姜明白了,垂首道:“桓澤雖不喜齊國,但既然是為結盟出力,自當盡力?!?/br> 公西吾在魏國幫她解圍時,她心生羞憤,一路回避。但他在路上救了她一命,她已經沒那么抵觸他了,甚至認為自己以前可能是誤會了他的動機。原本還打算再相見要好好和他交談清楚,此刻聽到這樣的安排,只怕以后見面也難了。 趙太后搖頭:“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我并不想讓你去齊國,所以希望你讓出上卿之位,留在趙國?!?/br> 易姜從失落中回神:“那……太后認為誰可以派往齊國?” “我準備封藺相如為上卿,你為亞卿。他去齊國,也省的廉將軍總找他茬?!?/br> 這么說又能見到公西吾了。只不過折騰這么久才得到這個位置,就這么拱手讓人了,易姜多少有點不甘心。 趙太后身體疲乏,想要休息了,臨了許下重賞易姜的承諾,大概是想做些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