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長孫曦窩在屋子里面,沒出門,風平浪靜的度過了一天。 第二天,已經是月末了。 長孫曦忽地想起,自己來找傅禎就忽然被封了司籍,留在了這邊,原先的包袱還落在女史院子沒有拿呢。女史院子里都是一些長舌婦,自己回去,她們肯定 嗡嗡嗡的議論沒完,實在是煩不勝煩。因而看了看新分來的小跟班兒,笑道:“梵音,你去新進女史院子一趟,把我放在床上的包袱拿來?!?/br> “不行?!辫笠艄蛄讼氯?,搖頭道:“奴婢是貼身伺候長孫司籍的,不能離開你?!?/br> 長孫曦不由一頭黑線。 這丫頭,怎地這般實心眼兒呢? 梵音像是看出她的煩惱,抬頭一笑,“奴婢雖然不能離開長孫司籍,但想拿個東西,也不是什么大事兒,找個宮人吩咐就是了?!闭f著,就要起身出去找人。 “等等”長孫曦想了一下,擺手道:“算了,我還是親自走一趟罷。正巧南宮嬤嬤要出宮,我過去,順路給她道一聲別?!?/br> “嗯?!辫笠魬?,乖巧的跟在了后頭。 因為南宮嬤嬤已經告老出宮,過了今兒,往后再也不可能回宮里來。長孫曦從包袱里摸出兩錠金子,給她做辭別禮,“來得匆忙,手上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嬤嬤拿著出宮買幾盒子點心吃,算是我的心意?!?/br> “不敢當,不敢當?!蹦蠈m嬤嬤差點沒給她跪下去,連連推辭,“長孫司籍,不必如此客氣?!狈吹古阒δ?,“若是從前有什么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多多包涵?!?/br> 長孫曦抱怨道:“嬤嬤這是什么話?之前嬤嬤對我多有照拂之處,心下感激不盡,只是一直沒有找著機會道謝?!焙谜f歹說,才讓她把那兩錠金子收了。 南宮嬤嬤再三道謝。 “嬤嬤回去,跟侄兒一起好生過日子?!遍L孫曦說了幾句臨別送行的話,便道:“那我先回去了?!睂嵲谑遣幌朐谶@兒多呆,那些女史們大概是畏懼自己的身份,不敢議論。但是一個個目光好似白熾燈,剛才進來時,感覺渾身都被烤得發燙。 “長孫司籍!”南宮嬤嬤忽地叫住了她,欲言又止,最后湊近了到她身邊,低聲道:“風口浪尖、烈火烹油,……當心吶?!?/br> 長孫曦怔了怔,繼而感激道:“多謝嬤嬤提醒?!鳖I著梵音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今自己的待遇,和傅禎是一個檔次的。不僅有官職、有俸祿,還有小跟班兒梵音貼身服侍,而且分了一套里外兩間的獨立住處。每天一日三餐有人送,早晚兩遍熱水,還可以指使小宮女們跑腿,幾乎就是半個主子。 不由心里輕嘆,難怪人人都擠破腦袋想往上爬,好處實在是太多了。 這一天,陡然變得漫長又急促起來。 長孫曦一會兒覺得度日如年,一會兒又覺得時間太快,吃飯胃口不佳,晚上夜里沒怎么睡好,明天就是月初,就要去皇帝跟前上班了啊。 一夜混沌不安,次日起來仗著年輕精神還算不錯。 長孫曦對著鏡子照了照,十四、五歲的年紀,不管怎么折騰,臉蛋兒都好似剛剝殼出來的白水雞蛋,透著那么一份子水靈靈的勁兒。 膠原蛋白就是好啊。 梵音捧了衣服過來服侍她換上,因為是正六品的司籍,加上又是去御書房做事,衣服首飾都是嚴格按照規矩置辦,一絲兒不能錯。 六局二十四司,制式衣衫的顏色一共分為六個色系,然后每個局下屬的各司,又在紋路細節上略有不同。這樣看起來不僅各成體系,方便別人辨識,也不會顯得眼花繚亂的,省得和后宮美人們弄混了。 長孫曦換上了專屬司籍的服飾,中衣月白色,刺繡淡淡花紋,外衫是湖綠色的素面暗紋錦緞長衫,袖子細窄,顯得十分干凈利落。畢竟女官不是后宮的嬪妃娘娘們,不宜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則有勾引皇帝之嫌,二則寬大袖子做事也不方便。 甚至就連發髻上,都是花冠,并沒有任何珠玉金釵的累贅。 長孫曦由著梵音給自己梳好發髻,然后帶上蓮花冠。金燦燦的發冠,用薄薄的金箔一片片做成蓮花瓣,然后再用金絲纏繞固定,編織成一定帽子的造型。在發冠中間點綴了一粒碧綠的翡翠珠,末尾兩粒小小翡翠珠。 再往下,左右兩邊的發髻依次點綴小赤金蓮花,搭配起來渾然天成。 最后,梵音再給她掛上蓮花紋的披帛。 和傅禎的那條披帛款式一模一樣,只不過司樂的披帛是菊紋,司籍的披帛是蓮紋。 長孫曦對著鏡子站了起來,月白窄袖、綠裙曳地,再加上束的細細窄窄的腰身,感覺自己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早春之柳,透出絲絲柔婉嫻靜。 “等等,還有呢?!辫笠艚凶∷?,在她的額頭上粘了一個蓮花紋的花鈿,“好了?!?/br> 長孫曦舒了一口氣,“我算知道,你為何天不亮就把我叫起來了?!惫馐菉y容、打扮,就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提裙出門,“走罷,別再誤了點兒?!?/br> 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長孫曦一路屏氣斂聲,跟著提小燈籠的宮女往前走去。清早寒氣重,吹在臉上像是刀刮一般微疼,把身上的銀鼠披風裹了裹,兜帽也扯了扯,方才感覺暖和一點兒。好在一路上冷呵呵的,到了御書房里面就暖和起來,好幾個大火盆熏著呢。 兩個小宮女迎了上來,一個遞手爐,一個給她解了身上的披風去烘烤熏干。 梵音等人止步于第一重殿宇的大廳里,不能再往里進了。 長孫曦喝了一盞熱茶暖胃,然后重新裹上熏得暖融融的披風,問了路,自己提著燈籠往后面內殿而去。司籍一共有兩位,昨兒已經打聽過了,另外一位姓倪,四十出頭,已經是御書房的老人兒了。 不是別人年紀大,而是自己這個年紀做司籍太小,畢竟自己是坐神舟九號直接空降來的,別人都是熬了幾十年才熬上來,自然有些年紀了。 聽說還有一位劉司籍,因為皇帝要騰出一個司籍的位置來,聽說放出宮回家成親了。原本三十多歲的老姑娘,是不好嫁人的,不過有皇帝安排自然另當別論,想來親事不會差,也算是因禍得福罷。 一進門,就見屋里坐著一個中年婦人,也是同樣裝束打扮。 “倪司籍?!遍L孫曦笑著先打了招呼,新進人員,應該主動熱絡一點,“好早?!辈贿^看對方一臉嚴肅的樣子,又思量,是不是太不夠端莊了?因而底下的話便咽了回去。 “來了?!蹦咚炯疀]什么表情,指了指桌面上的厚厚一摞冊子,“這些是御書房每本書的登記冊子,還有位置,你都翻一翻記下來,免得回頭皇上讓找書不知道地兒?!?/br> 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長孫曦前世也是職場混過的人,見同事嚴肅,自然不再滿面堆笑,立馬換了一副認真敬業的樣子。當即走上前去,道了謝,“多謝倪司籍指點?!比缓蟊阕讼聛?,開始認認真真的翻閱第一本冊子。 心下略微有點走神。 這位……,是對自己這種突然空降的小年輕不滿呢?還是說,她和以前的劉司籍比較交好,認為自己搶了劉司籍的位置?不管哪種,看起來都不是太歡迎自己。 算了,先做好分內的工作再說罷。 長孫曦翻了一會兒冊子,然后拿起冊子,走到上面寫的書架前一一對號,默記下來。如此一上午過去,抬頭、低頭、默記,腦子沒事兒,脖子倒是有些酸痛。而倪司籍因為對書冊全都熟記在心,自然不用做這些,一直在外面獨自默默喝茶。 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 長孫曦一面揉著發酸的脖子,一面喝茶。心下琢磨著,還好……,并不是想象中的在皇帝跟前打轉,只是對著書本,做一個皇家圖書管理員而已。想來皇帝也沒工夫天天看書,一天翻幾頁打發時間,可能十天半個月,才會讓御書房的人送一趟書過去。 真是一個清閑又舒服的職位啊。 長孫曦的心情陡然陽光明媚了。 晌午和倪司籍輪班兒回去吃了飯,下午過來,繼續一本一本的默記書本位置。想著最好能動作快點兒,要不然……,萬一趕上倪司籍不在的時候,皇帝要找書看,自己總不能半天都找不到,讓皇帝一直等著吧?那不是嫌命長么。 連著好幾天,長孫曦都全心全力的投入到工作中去。 每天來了和倪司籍打個招呼,走了道個別,中間出了回去吃飯,就是從早到晚一本一本的默記書本名字和位置。然后再不停的出題目考自己,哪本在哪兒,叫什么名字,外表有什么細節?力求在腦海里面做一個資料庫。 日子過得倒也踏實的很,且安心,誰敢到御書房來找茬???拖出去給朕砍了。 哈哈…… 長孫曦沒人說話,也顧不上,只能偶爾自己跟自己聊天。 這天,翻到一本《太平寰宇記》的地域志。上面不僅介紹各處山川湖泊、古跡要塞,還有一些十分有趣的人文風俗。不知不覺,竟然看得有些入了迷,干脆搬了椅子,坐在窗臺邊細細翻了起來。 雖說豎版字看起來有些費力,但也不難,慢慢品讀頗有幾分意趣。 看到一處吳中的風俗,除夕夜的那天,民間小兒們結伴出游繞街呼喊,“賣汝癡!賣汝呆!”意思是想把癡呆賣給別人,好讓自己聰慧。旁邊還配了一首《賣癡呆詞》,說是一個老翁問小兒買癡呆,“……兒云翁買不須錢,奉賒癡呆千百年?!?/br> 不由“撲哧”一笑,心道,這群熊孩子也太壞了。 “看什么這般有趣?”書架后,忽地傳來一記金振玉聵的聲音。 長孫曦先是吃了一驚,誰?繼而嚇了一跳,廢話,能來這兒的人還能有誰?!趕緊快步繞了過去,對著那一襲明黃色的五爪龍跑跪下,“給皇上請安?!?/br> 皇帝語氣甚是平和,伸手道:“給朕看看?!?/br> 長孫曦雙手把書遞了上去。 等等,怎么皇帝旁邊還有一個男人?那個……,穿黑色夔龍紋的人又是誰?皇子?不像是昭懷太子的風格,該不會是楚王吧?心弦頓時提了起來。 皇帝翻了翻書頁,笑了,“原來你在笑這個?!庇值溃骸捌饋砹T?!?/br> 長孫曦緩緩的站了起來。 “琴瑟?!”旁邊的越王失聲輕呼,繼而低了頭,朝著皇帝賠不是道:“長孫司籍長得和她堂姐有幾分像,猛地一看,兒臣錯認失禮了?!?/br> ☆、第28章 求娶 琴瑟?堂姐?這又是哪一位??? 長孫曦郁悶,根本就沒人和自己說起過這些。 皇帝道了一句,“這是越王?!?/br> 越王?原主有一位倒霉堂姐長孫琴瑟,以前是越王妃?肯定已經死了,要是活著,太子妃不會一句都沒有提。 長孫曦沒有時間細細琢磨,又跪下去,“見過越王殿下?!?/br> “不用多禮?!痹酵醯脑掚m簡短,但卻給人的感覺透出客氣。 長孫曦站起身來,“謝殿下?!比绱丝磥?,這位越王應該挺喜歡他的王妃的,自己這是沾了堂姐的光了。 皇帝自個兒走到一處書架前,抬頭看去,似乎想要拿那本深藍色封皮的書。 長孫曦豈敢讓皇帝大人親自動手?上前指了指,“皇上,是要拿這本嗎?”沒看盯著皇帝看,只見書架子上影子點了點頭,趕緊踮起腳尖去拿。 卻夠不著。 或許是因為原先的司籍年紀都大,皇帝對小姑娘似乎寬容許多,不僅沒責備,反而像是被逗樂了,笑道:“下次記得搬梯子?!鄙焓帜昧讼聛?,另外又抽了兩本書。 長孫曦臉色微微漲紅,低了頭,“是?!?/br> 皇帝沒再跟她說話,轉身走到越王身邊,把第一本深藍色封皮的遞給他,問道:“可是這本?丁酉年重新刻制翻印的,是這個皮兒,朕有一點印象?!?/br> “正是這本?!痹酵醍吂М吘措p手接過,一臉不安道:“何須父皇親自動手?說一聲,兒臣自己拿就好了?!?/br> “走罷?!被实蹧]有接這個話茬,拿著另外兩本書,抬腳出去。 越王也跟著出去,臨到門口似乎想再回頭看看,微微側首,但最后還是沒看就走了。 長孫曦松了一口氣。 片刻后,倪司籍從外面急匆匆走了進來,“皇上進來可有事?” 長孫曦回道:“就拿了幾本書?!毙南碌故瞧婀?,剛才倪司籍怎么沒跟著進來?難道是皇帝不讓人跟,原本打算和越王單獨說話的?那也不對啊。不說御書房不是說話的地兒,便是真要說,也該把自己攆出去才對。 真是想不明白。 算了,最近古里古怪的事兒實在太多。 長孫曦從不為難自己,本來每天如履薄冰的過得戰戰兢兢,再鉆牛角尖兒,回頭只怕不等別人加害就先瘋了。 另一頭,皇帝和越王回了太極殿。 皇帝坐在龍椅上翻著書、品著茶,神態悠閑,并不抬頭去看兒子,仿佛忘了殿內還有這么一個人,已經全身心投入到書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