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周進德趕緊跪下,“奴才知錯?!泵偷叵肫鹨患惸昱f事,后悔的……,簡直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說什么不好,居然說給許四小姐指婚?這不是存心讓皇上不痛快嘛。 皇帝臉色不虞,靜默著,一直沒有說話。 周進德悄悄瞅了瞅,若是責罰自己,直接讓人拖出去廷杖便是,哪里還用琢磨?這樣子肯定是在琢磨別的事兒,暗地里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只是涉及到長孫曦的事,容易讓皇帝上火,往后得多在腦子里面過幾圈兒,才能說話了。 皇帝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一下一下,發出“篤篤”的悶響,回蕩在寂靜的太極殿內格外清亮。周進德一直低頭跪著不敢起來,遠遠站著的那些太監宮女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大總管都跪下了,能是好事么?因而也一個個的低了頭。 大殿內,氣氛沉沉好似烏云密布籠罩。 過了許久,皇帝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像是有些頭疼,吩咐道:“拿清心丸兩粒?!比缓蟪粤送杷?,閉上眼睛,一語不發的閉目養神起來。 周進德拿不準皇帝是什么意思,但明顯煩躁著,因而連氣兒都不敢喘大了。 另一頭,長孫曦已經找到了傅禎。 “你就帶自己的東西多來,別的沒什么?!备档澑f著一些瑣碎,“你的住處我已經安排好了,往后就跟小雀一個屋子,雖然擠點,但是比跟別的女史混在一起強?!?/br> 小雀笑嘻嘻道:“我正嫌一個人悶得慌呢?!?/br> 長孫曦情知她這話未必真心,不過是看在傅禎的面子上,給自己面子,當然也可能是給東宮那邊面子。不過人家都這么說了,當然要配合幾句,因而笑道:“那往后我不懂的就問傅司樂,傅司樂不在,就問小雀jiejie了?!?/br> “長孫女史可在?”門外有人高聲喊道。 屋里三個人都是一愣。 傅禎領頭,帶著長孫曦和小雀一起出去。 “女史長孫氏聽旨?!?/br> 聽旨?!什么旨……,圣旨?長孫曦還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劈頭便聽得這么一句,然后被傅禎一扯,趕緊跪了下去。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蹦翘O的聲音清亮而高亢,朗朗宣讀起來,“今有尚儀局司樂司女史長孫氏,品行淑慎、端方識禮,即日起調任司籍司,特旨冊封正六品司籍,掌經籍圖書、筆札幾案之事,欽此!” 正六品司籍?自己?長孫曦簡直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傳旨的太監一臉恭謹,把明黃色的圣旨給卷了起來,雙手遞了上去,笑瞇瞇道:“長孫司籍,趕緊領旨謝恩吶?!?/br> ☆、第27章 影子 長孫曦還在怔怔不敢相信。 傅禎推她,低聲道:“快接圣旨?!?/br> 長孫曦如在夢中云里霧里的,沒時間多想,先趕緊雙手把圣旨給接了,“妾身領旨,叩謝皇上恩典?!?/br> 傅禎拉著她站了起來,與那太監笑道:“辛苦吉祥公公了?!睆暮砂锩鲆诲V金子,遞了過去,“長孫司籍剛入宮中不久,失禮之處,還望公公不要見怪?!?/br> 吉祥笑著接了,“不敢,不敢?!彼砹柯耘?,拱手客氣的時候,看起來好似一尊笑瞇瞇的彌勒佛,“大伙兒都是一般品階的人,咱家又不比姑娘們金貴,當不起這般客氣,往后還望多多提攜才是?!?/br> 他的身份是正六品的副總管太監,司樂、司籍也是正六品,故而有此一說。 當然了,這不過是客氣話。 傅禎可不敢當真,畢竟對方是天子跟前的近臣,周進德的大徒弟,手上有實權,手下也是一群徒子徒孫,是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物。因而拉了拉長孫曦的袖子,陪笑道:“今兒大冷的天,有勞吉祥公公辛苦走一趟?!?/br> 長孫曦跟著道:“辛苦吉祥公公了?!?/br> “不辛苦?!奔樾χ鴶[擺手,叫了身后的一名小宮女上前,“這是梵音,配給長孫司籍使喚的?!弊屇切m女行了禮,然后道:“兩位姑娘,咱家有事先告辭了?!?/br> 傅禎、長孫曦一起欠身,恭送對方離去。 “天吶,居然封了正六品的司籍??!”小雀頓時歡喜驚呼,滿目艷羨的盯著長孫曦仔細打量,“你可真有福氣?!崩^而一聲怪叫,“啊呀!那這樣的話,我可不能跟你住在一個屋子里了?!?/br> 長孫曦還在出于沒回神的狀態,干巴巴一笑。 小雀又道:“你這才剛進宮做完新進女史,還沒分配,就直接升了正六品的司籍,本朝以來可是頭一份兒啊?!崩^而發覺失言,歉意不安的看了看傅禎,“傅司樂……,我、我是太高興了?!?/br> 要知道,即便是之前升任速度最快的傅禎,也是先做了一年女史,又做了三年掌樂,再做一年典樂,最后才升任為司樂的。而且只是皇帝親口御點,冊封司樂,根本就沒有特意下圣旨一說,更別提讓副總管太監親自送過來了。 長孫曦今天的風頭可是真出大了。 傅禎倒是淡淡的,“先回屋再說罷?!?/br> 長孫曦跟著她回屋,小心翼翼的把圣旨放在香案上面,不是對皇權崇拜,而是擔心被人挑出刺兒來,回頭再為對圣旨不敬掉了腦袋?;厣碓谧雷用孀?,大口大口喝了一大碗的茶,方才慢慢平復心跳。 傅禎沉吟道:“雖然不知道圣意如何,但……,你升遷了終歸是好事?!睕_著她笑了笑,“如今你是有了官職在身的正六品司籍,又是皇上圣旨親自冊封的。往后不管是誰,都不敢再隨意傳你,比在我身邊還要安全的多?!?/br> 長孫曦輕輕點頭。 傅禎又道:“再說司籍和司樂還不同,專門掌管皇上御書房的經史書籍、筆札幾案,基本上就是御前的人了?!辈挥勺旖俏⒙N,“誰敢跑去御書房拿人?那純粹是活膩了?!?/br> 便是霍貴妃和楚王也沒這個膽子。 御前的人?長孫曦慢了半拍,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也就是說,自己往后都在御書房上班了?給皇帝保管書籍,準備紙墨筆硯,成了皇帝跟前的小文秘?腦補了一下,往后每天都在大boss眼皮底下工作,伴君如伴虎的情景,心跳不由加快了好幾個節奏。 不過說起來,皇帝到底是為什么下了這道旨意?總不能……,是因為自己這張臉長得好看吧?要是那樣,就該直接封個嬪妃美人了。 但若說因為別的緣由,實在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 ****** 次日清晨,早朝。 啟元殿,明黃色的錦幔高高的往下垂落。 四根巨大的紅漆柱子上面,雕刻著騰云駕霧的長長盤龍,巨龍游曳、威儀湛湛,正中央圍著金碧輝煌的半弧形龍椅,高高在上不可觸摸?;实垡簧砻鼽S色的五爪刺繡龍袍,氣度雍容坐在龍椅里,朝下問道:“原靖國公府長孫家被奪了爵,有多少年了?” 眾位文武大臣都是一愣。 這……,無緣無故、莫名其妙,皇帝唱得哪一處??? 吏部尚書出列奏道:“回皇上,是元朔三年的事,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br> “哦?!被实圯p輕頷首,然后道:“當年長孫家的案子頗為復雜,曲折很是不少,朕處置的嚴厲了一些?!鞭D頭看向周進德,“他們家都還有什么人?” 周進德知道皇帝是明知故問,但還是一本正經回道:“只剩下一個姑娘長孫曦,上月里參選了六局女史,如今在尚儀局任職司籍?!?/br> 其實長孫曦任職司籍的消息,昨兒一出,就已經飛速傳開了。 大臣們私下都是議論紛紛。 雖說一個司籍不算什么,但是皇帝親自下旨,親自提拔,由不得不讓人關注。但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事,皇帝不僅行為古怪,居然還專門拿到朝堂上面來說一回。 然而更叫他們意外還在后頭,皇帝嘆了口氣,“簪纓之家、名門望族,如今卻只剩一個弱女子,也是可憐見的?!焙鋈缓翢o征兆開了金口,“傳朕的旨意,從今兒起,復了長孫家的靖國公爵位?!?/br> ???!底下的一眾臣子們瞪大了眼睛,個個滿目震驚,別說眼珠子快要裝不住,就連下巴都快給掉下來了。 幾位皇子們亦是錯愕不已。 這道恢復靖國公府爵位的旨意,何其古怪?靖國公府除了一根獨苗長孫曦以外,早就已經死絕了,根本沒有男丁,復得是哪門子的爵???誰繼承???這不荒唐么。 朝堂里,頓時響起一片嗡嗡嗡的議論聲。 昭懷太子心下輕嘆。 看來自己之前沒有賭錯,那枚羊脂玉佩,的確和長孫曦有些淵源,而且絕非她隨手撿到或者偷拿那么簡單!否則的話,父皇就不會親自召見她,又封她做司籍,又給長孫家恢復靖國公府的爵位了。 而父皇之所以復了靖國公府的爵位,根本就不是為了長孫家,而是為了長孫曦。雖說長孫家復爵以后,她一個女子不能得到實際爵位,但卻擺脫了罪臣之女的身份,重新做回了靖國公府的千金大小姐。 不論往后的地位,還有姻緣,都會從此大有不同。 可究竟是什么淵源,讓父皇為了長孫曦如此大費周章?甚至不惜驚世駭俗。 昭懷太子蹙眉,暫時沒有一絲一毫頭緒。 殷少昊比他更沒有頭緒。 就連之前,父皇為何突然召見長孫曦都沒鬧明白。好嘛,昨兒賜她司籍官職,今兒又給長孫家復爵位的,到底為了什么?真是想不通。 但心下明白一點,父皇是護著長孫曦的,并且不是一般的護著她! 現如今長孫曦是御前得寵的紅人,全天下都知道了。父皇此舉看似荒唐,實則把別人假裝不知道長孫曦是誰,對她下手路子悉數堵死!誰再跟長孫曦過不去,就是跟御前的人過不去,跟父皇的旨意過不去。 便是自己,往后亦不敢再得罪她。 殷少昊頭疼的還不是這個,畢竟長孫曦再得圣心也不能把皇子怎樣,擔心的是,其中有什么宮闈秘辛還不知道,稀里糊涂的被蒙在了鼓里。忍不住看了昭懷太子一眼,他的反應似乎過于平靜了。 難道他知道點什么?心下不爽,又沒辦法撬開太子的腦袋看看。 正在此際,忽地有一個低沉男聲響起,“兒臣……,代靖國公府謝過皇上恩典?!蹦锹曇糁袣馐?、沉穩有力,隱隱帶出一點激憤,將嘈雜無比的臣子議論聲給壓了下去。 殷少昊往前看去,呵呵……,越王啊。這么多年過去,還沒有忘記他的王妃?聽說長孫家復了爵位,竟然代替道謝起來,真不知道該說他癡情好呢?還是該說他熱血過了頭?或許吧,他不過是裝樣順著父皇的意思罷了。 龍椅上,皇帝不知道是有些疲倦,還是不耐煩聽臣子們各種議論,竟然不等周進德宣唱那句“有本啟奏,無事退朝”,就自己起身走了。 留下文武百官們面面相覷,議論聲頓時更大。 “這是從何說起?長孫家的那件案子,都是八百年前的事兒了,今兒突然又翻出來搞這么一出,簡直沒道理嘛?!?/br> “天恩難測,天恩難測啊?!?/br> 也不怪臣子們莫名其妙,忍不住議論。要知道,當年讓靖國公府先被奪爵,再被滿門抄斬的那個主兒,不是別人,正是方才走掉的那位帝王。一會兒厭惡得要死,一會兒又心腸軟和起來了,多稀罕啊。 “好了,好了,都少說幾句罷?!?/br> “是啊……” 昭懷太子默不作聲,領頭出去,殷少昊跟著走出大殿,臣子們也陸陸續續的散開,就連執事的太監們都紛紛往后撤了。 只剩下越王,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里面。 望著龍椅久久不肯挪步。 當年,若是父皇不那么心狠手辣、斬盡殺絕,讓長孫家滿門一個不留,琴瑟她……,怎么會悲痛欲絕的病倒?又何至于,在白皇后和霍貴妃欺辱下雪上加霜?以至最終病染沉疴無力回天,香消玉殞了。 ******* 長孫家恢復靖國公府的爵位了? 長孫曦得知了這個消息,怔了半晌。 皇帝這不是瘋了吧?他干脆在自己臉上貼個標簽,上面寫好,“朕就是要提拔她、護著她,你們誰敢得罪她朕就滅了誰!” 不是不好,只是……,自己那什么還???何德何能?!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更沒有白給的。 如今自己被皇帝推到了風口浪尖,真是站得高、看得遠,一個浪頭打過來,若是沒有皇帝護著,就分分鐘粉身碎骨!現在已經顧不上別人怎么議論,怎么想 了。滿心琢磨的是,要怎么肝腦涂地去回報這份圣恩,才能讓皇帝大人高興?要護著,你老人家就一輩子護著,千萬別中途撒手啊。 否則的話,這條小命死十回也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