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沒有,真的沒有?!彼龥]有說謊,“他沒有聯系過我,從回國之后就沒有?!?/br> 說來也可笑,雖然想的通透,然而出于某種微妙的心態,她覺得,那種情況下突然告辭,他即使不在意,不關心,他起碼還是會有所疑惑的,起碼會來個電話,或者一條簡訊。 可是沒有,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 就好像……那晚一切,只是一場虛妄,或是她一個臆想。 原以為她斷的夠灑脫夠決絕,總算挽回了點所剩不多的自尊,但事實上,她總是沒有他狠。倆人之間,只要牽扯到情情愛愛,往往總會淪落到如此境地。就好像小時候玩的一個游戲,倆個人面對面,看誰能堅持的久不眨眼,比賽的規則是:誰先動誰輸。 其實,在和他的這場角逐里,從剛開始,她就輸了,又何必耿耿于懷既定的慘淡收場。無聊。 calvin注意到了她的情緒變化,到底沒有再問,而是搖搖頭,閉上眼,半天沒吭氣,過了會兒,突然間睜開雙眼,說道:“他聯系我了?!?/br> 錦年不解其意,只順著他的話不咸不淡的“哦”了下,沒再吭聲。 calvin又說,“錦年,我覺得,他有點不太對……” “叔叔?!焙币姷?,她打斷他說話,側臉看向一邊,語氣寡淡,“很抱歉,但是……我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br> calvin似是一怔,好半天才輕輕念叨著她的名,“錦年……”卻又遲遲不再說什么。 “對不起?!卞\年將臉深深埋在手心,聲音也隨之變得模糊,“您來,還有別的事情么?” calvin猶豫了一下,搖頭。 錦年起身,努力微笑,“這樣……我先走了,你知道的,還有很多事兒要忙,紉玉笨笨的,小唯她一個人也忙不過來?!?/br> “你們,已經在一起了?”很突然的,話鋒一轉。 疑問的句式,但是他的語氣,更像是在陳述一樣事實,并不給她任何掩飾的機會。 腳步頓住,錦年遲遲沒有回頭。 calvin深深嘆息,“那么,有些事情你必須知道。錦年,先過來。我有幾個問題要問問你?!?/br> 錦年只好沉默的坐回去,腦袋埋得很低很低。 “一個月前,你離開中國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他哪里比較反常?”他問,“你仔細回想一下,最后和他單獨接觸的時候,有沒有覺得他哪里怪怪的?” 錦年想了想,輕輕諷笑,“他一直都是挺怪的,不是么?”喜怒無常,孤僻涼薄。 calvin輕撫額頭,“我不是這個意思?!鳖D了頓,整理好思路,又道,“我是指,他真的有點反常,事實上……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那么客氣的和我說過話了?!?/br> 錦年抿唇,“您是在和我炫耀您的‘受寵若驚’么叔叔?” “不是?!彼悬c煩躁,單手撐著額頭,另一只手漫無目的的敲擊著桌面,似乎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字眼來描述最接近事實的語言,“瑞瑞不是那樣的孩子,從小到大,一直都不是,我不喜歡他那樣說話。說真的,我寧愿他對我大喊大叫。那樣,他那樣……讓我覺得像是在交代遺言?!?/br> 握著玻璃杯的手抖了下,果酒不受控制的潑了滿手,錦年眉眼低垂,不言不語。 calvin也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盯著她,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哦?!卑肷渭澎o,再開口時,卻只是這般不慍不火的口吻,“我記得他心臟不太好,該不是突然罹患什么……” “不可能?!彼芸旆駴Q,“瑞瑞的身體我很清楚,他心臟不好是因為早產帶的先天不足,不是什么大毛病,更加不可能危及生命?!?/br> “那我就不知道了?!彼膽B度依舊是漠然的,“叔叔,你是他親哥哥,一朝一夕看著他長大,你都不知道,又怎能指望我?我甚至……”暗自忍耐著,沉默稍許,才能勉強保持平靜,“甚至都不算他什么人?!?/br> calvin眉頭擰的更緊,頗有幾分無奈的看她,“錦年,不要任性?!?/br> “我沒有,真的?!卞\年抬頭,淡淡道,“是,您說的沒錯。我跟他……是有過糾葛,但也只有一夜,而在那之前,我們每次見面,都一直在爭吵,互相打擊,也談不上什么反常不反常的。這和您料想中的可能有所偏頗。所以,很遺憾我恐怕不能幫到您?!?/br> 一言既出,兩端皆是沉默,心情卻是不同。 calvin微瞇著眼,打量了她一會兒,忽而長長的嘆氣,“你覺得你是在幫我?”他說,“錦年,你冷靜冷靜。難道你就真的不關心……” “我不關心?!彼哪抗獬纬?,明亮篤定,仿佛早已認定了什么,她一字一句地說,“叔叔,我很冷靜,也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這個人,心防太重,高傲自負?;蛏蛩?,都有他自己的打算,誰也不信,誰也讓插手,如果他需要你,早就直接命令你了。既然他自己不想讓人知道,那你就是幫了他還得看他臉色。何必自討苦吃?這世上沒誰欠他的,沒理由都慣著他?!?/br> calvin愣愣的著她,被她唬的目瞪口呆,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女孩兒,竟是罕見的如此咄咄逼人,鋒利的叫人心驚。慢了半拍,他張張嘴,剛想再說什么,卻又被她搶先截斷。 “你也不欠他的,叔叔?!彼又f,表情平靜,言辭犀利,“當年,小阿姨……臻惜她愛誰,愿意和誰在一起,那是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誰也沒逼迫她……說句不恭敬的,就算于他有愧,也錯不再您,而是她多一些。而她的錯,這么多年……早就還清了?,F在,這世上沒誰欠他的,于您,更是他得寸進尺,而非你罪孽深重?!?/br> calvin又愣住了,這一回更久,過了好半天,總算想起要說話,“這和臻惜又有什么關系?”他搖頭,耐心的和她分辯,“無關愧疚,無關虧欠,瑞瑞是我弟弟,或生或死,怎么會與我無關?如果他真的要出事……你旁觀,我不管,那他怎么辦?” 錦年沒有吭聲,低下頭自顧自的喝酒。 calvin呼吸漸濃,“臻惜,她臨終也說過。她走了,這世上除了你我,他再沒有真正的親人,對于我……也是一樣?!?/br> “您未免太拿自己當回事了?!弊詈笠桓静?,終于壓垮了最后的防線。激越之下,甚至顧不得過分的措辭,錦年霍然起身,眼眶發酸,雙目赤紅,“我說了,他有他自己的打算,這件事情,很明顯你我都是被排除在外的。真要有事,自然有人替他cao心。什么唯一的親人?叔叔,你孑然一身久了,可他不是,他有mama有meimei,有老婆有孩子,輪不到我們多事!” 有些失控的,她尖銳出聲,覺得心里終于暢快了。卻又在下一秒躲開他的視線,她不想看見他臉上的表情,不想看見他眸中那個惡毒的自己,不想……再因為私心遷怒,刺傷一個無辜的,只是記掛著弟弟安危的兄長。 她說,“對不起?!毖劾镉袦I,聲音微顫,嘴角的笑容卻倔強的不肯褪去。 不敢窺覷的那一邊,陷入了久久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面前出現一方方格手帕。 含糊的道了聲“謝謝”,她胡亂擦拭著眼睫,泣不成聲。 終于,她的氣息慢慢穩定,不再啜泣,才聽他輕輕的,緩聲問道,“你是說……瑞瑞結婚了,還有了孩子?” 錦年沉默著,很慢很用力的點頭。 “為什么我不知道?”他遲疑著,指節又開始敲擊桌面,“我從來就沒聽說過這回事?!?/br> “這并不奇怪?!彼f,“恕我直言,其實,他一直不怎么和你談論自己的私事吧?甚至這么多年……他都沒有聯系過你?!?/br> calvin沒有否定,呼吸微有凝滯,“可是,這么大的事情……” “不會錯的,叔叔?!卞\年已經抹干了眼淚,聲音也輕快起來,“我去過他們的家,見過他女兒,甚至……碰巧和他們一起搭車去西塘看望他的母親。對了,您認識他的母親吧?” calvin終于不說話了,雖然依舊面有疑色,長久的安靜,霍然起身: “你們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樣?”罕見的情緒失控,calvin咬緊齒關,聲音冷下來,“行,我自己查?!?/br> 錦年看他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 “對了,有件事,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知道?!彼肓艘幌?,慢慢地,“當初,他其實是后悔過,找過你,追過你的,但是出了車禍?!?/br> 錦年半天說不出話,平靜了一會,才問,“什么時候的事情?” “七年前,你回國的時候?!彼a充,“機緣巧合,我也是才知道這件事情?!?/br> “啪嗒”一聲,手中一直捏著的調酒棒斷成兩截。 身后忽然細簌作響,錦年回頭,正看見樹叢后隱隱站著一個人,愣了下,遲疑道,“小唯?” 不遠處,傳來了一聲似是認命的嘆息,紉玉慢吞吞走出來,尷尬道,“錦年姐,我不是故意要偷聽?!闭f罷,像是急于撇清,連忙將手中倆只花環放到她面前,“是想你能幫忙選下,哪個合適,之后,之后她們說你在這里,呃,我是說……” “沒關系,也不是什么秘密?!卞\年微笑解圍,氣定神閑,指著粉綠色那只花環道,“我覺得這個比較好?!?/br> 紉玉含含糊糊的應聲,終究是不善隱藏情緒。 錦年忍住淚,笑著嘆息,“你想問什么就問吧?!?/br> 紉玉抓抓腦袋,走近,笨拙環住她的肩,錦年將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終是哽咽,“對不起,紉玉,先借我靠一下?!?/br> 紉玉擔憂的望著她,“錦年姐,我去找jiejie?” “不用,不用?!彼龜r住她,嗓音沙啞,“讓我靠一下就好?!?/br> 紉玉乖乖點頭,在她身邊坐下,哄小孩一樣拍著她的腦袋,“不難過,唔……錦年姐,你不要難過?!?/br> 坐了會兒,到底還是沒忍住。 “錦年姐,叔叔,安叔叔……當年既然出了車禍,為什么要瞞著你?” 錦年強忍住淚,只是搖頭。 紉玉想了想,“他是不是怕你擔心,內疚?” 錦年又搖頭,笑笑,“不是,他是覺得丟人,死要面子?!?/br> 或許,是后悔了,后悔自己的一時沖動。又或許……他根本是慶幸的,有關那場車禍。 “可是……多疼啊?!?/br> 紉玉困惑的眨眼,錦年輕笑,淡淡道,“是啊,疼死他?!?/br> 然后,捧住她圓圓的臉蛋,“好了,別想了,今天是咱們小紉玉最開心最幸福的日子,不想這些了,嗯?我陪你去選花環?!?/br> 紅日西斜,薄暮初升,流螢滿天,美不勝收。 “蘇紉玉小姐,不管是貧窮還是富有,不管是疾病還是健康,不管是年輕還是衰老,你是否愿意嫁給你身邊的先生,永遠愛護他,安慰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神父莊嚴的頌禱聲,朗朗的回蕩在燈火通明的私家莊園,臺下衣香鬢影,笑語嫣嫣,臺上佳偶天成,珠聯璧合,一場婚禮,恰到好時光。 “我愿意?!碧鹛鸬穆曇?,甜甜的笑。紉玉看著新婚丈夫,笑靨如花。 “我愿意?!陛p輕地,悄悄地。錦年看著杯中倒影,自己的臉,怔怔出神。 終究,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紉玉一樣幸運,幸福的。 更多時候……就只能像這樣,站在遠方凝望,瞻仰,羨慕,并心酸著。 人聲鼎沸處,錦年捧著電話,對著某個號碼,遲疑著,終是摁下了撥通鍵。 閉眼,屏息,出人意料的,下一秒,有熟悉的鈴聲在身邊邊響起。 手機從手中滑落。不可置信的,她即刻轉身,看見一個影子一閃而過。呼吸凝滯,連忙的,她搶身跟上, “對不起,麻煩讓一下?!?/br>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br> 人群盡頭,視線終于疏朗起來,她卻再沒舉步,慌亂了,急迫的表情也盡數凝固在臉上。不遠處……只是一個金發碧眼的青年嘻哈著打著電話。 呵,又胡思亂想了。是啊,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呢?不是應該忙著交代遺言與世長辭么? 錦年自嘲著笑,她又擔心什么。還真的相信么?搖搖頭,俯身準備找手機。 剛剛直起身子,沒料前方忽起喧嘩,錦年剛剛抬眼,只覺眼前一花,有什么東西丟了過來,本能敞懷,抬手。馨香滿懷。 “錦年,是錦年接到了!”梁唯在不遠處沖她揮手,身邊有人起哄,吹口哨,“下一個就是你啦錦年!” “恭喜恭喜??!” 原來,是婚禮結束時新娘朝下拋擲的花球,據說被砸中的,會成為下一位新娘。 只是,她么?她成為下一位新娘? 忽然覺得好笑,又有點茫然。 站在原地,舉目四望,驀然發覺,歡騰熙攘,熱烈沸騰的人群中,同自己一般表情的,居然不在少數。舉止狂喜,神色寥落。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一句話,孤單,是一個人狂歡??駳g,是一群人的孤單。 周遭流螢飛舞,長空月色籠罩,如斯圣潔,美麗。 錦年抱著捧花,站在喧鬧人群的正中央,忽覺人生寂寞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