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不要!”不是故作矯情,也不是欲拒還迎。不要。是真的不要。 不知是因為吃痛,還是因為她的淚,他停住了,沒有再逼迫,卻仍不放。 兩人唇間,相隔咫尺,中間盤桓著糾結,痛楚,守候。 最后,她搶先反應過來,用盡所有的力氣,推開他,踉蹌的從長椅上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踢掉高跟鞋,落荒而逃。 安瑞看著她,靜靜的,淡淡的。沒有動。 她跑了兩步,又停下,轉過身,慢慢走回來,往他手里塞了個東西。撿起鞋子,背脊挺直,步履優雅的離開。 這次,沒有回頭。 江風又起,安瑞站起來,抬手,接住迎風而來的,她慌亂中遺失的緞面披肩。 鮮紅的顏色,在風中獵獵,如火,點燃了他的余生。 **** “對,我改簽,確定,就改最近的一個航班。謝謝?!?/br> 掛斷航空公司的電話,她急急忙忙的又給江憫打了一個過去。但是沒有人接聽,眼前情景,沒有時間給她傷春悲秋。錦年推開臥室的門,飛快的將床面收拾的半半拉拉的行李胡亂塞進行李箱中,衣衫,裙子,化妝包,音樂播放器,一疊一疊的婚禮請柬。 心緒跌宕,手忙腳亂,可惜越是著急越是容易出錯,錦年哆哆嗦嗦的,失手打翻了一個香水瓶。還是小唯親手調給她的。 咕嚕嚕的,圓形的瓶子滾到床底,淡青色的液體流了一路,芬芳滿溢。 “*!”錦年懊惱的抓著頭發,跪在地上,側臉貼著地面,探手去床底下摸索。然而,香水瓶沒有找到,卻意外摸到了另一個東西。四四方方,yingying的。 錦年愣了一下,她記得她是沒有在床底下藏什么的。短暫的遲疑,她將那個東西給抽了出來。 是一個日記本。 很舊,很舊的日記本。牛皮封面,帶著鎖。 因為年份久遠,她早已記不起鑰匙在哪里,但是同樣的,也是因為歲月的侵蝕,鎖頭有些脫落,只輕輕一扯?!翱}”一聲。鎖頭應聲而落。 將手放在本沿,卻是停滯了,沒有動。 記憶深處,某個部位,裂開了一道輕細的縫,有什么東西涌出來了,有什么東西……攔也攔不住的,奔流而出。 指尖微顫,幾經猶疑,最終,緩緩地,艱難地,她掀開扉頁。 重若千鈞。 墜的她指尖生痛,順著血管,就一直流到了心里。 日記的扉頁,寫著五個大字——我要嫁給你。 很蹩腳,很幼稚的方塊字。歲月相隔,久遠如斯。然而撲面而來的,那份純澈熾熱的感情依舊那么濃烈。灼的人……雙目微微發痛。 一顆,兩顆,晶瑩的液體濺落在紙面上,暈開字跡,沖淡思戀。 再往后翻,一張張,一頁頁,皆是他的影子,他的臉。 起初是拙劣的簡筆畫,再后來,便是一張張發黃的舊照。還有字里行間,對他的愛和思念。 微笑的,悲傷的,憂愁的,苦惱的。 這本日記,幾乎記載了十八歲之前,她的全世界。 這個“世界”,曾經給她帶來過最大的歡喜,也讓她遭受過最大的痛苦。 因為他,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神思恍惚,不覺風起,紙頁嘩嘩作響,有一張薄薄的紙片飄出,落在腳邊。 她俯身拾起,目光掃過。 淚水決堤,迅速模糊了視線,她大口地喘息,喉嚨卻被什么東西塞住了,再也發不出聲音。 “有生之年,我謹保證永遠不會嫌棄溫錦年,她負責笨,我負責聰明?!?/br> 泛黃卷邊的紙張上,中英雙語,年月日俱全,下方,是他被強迫摁上的“血手印”,番茄味兒。 “錦年,你就負責笨著好了,以后總有人替你聰明?!?/br> “嗚……真的嗎?” “當然?!?/br> “那拉勾。咱們拉勾?!?/br> 猶憶當時年少,邀君一諾,言笑晏晏。 她驚慌地發現,紙面上濺濕了一片淚跡,幾乎都要看不清原本的字跡了??蒰untang的液體不斷沖出眼眶,在頰上洶涌肆虐,怎么樣,怎么樣都止不住…… 已經很久,她以為心不會再這么痛了。 可時隔多年,那種生命停止流淌,擱淺在血脈里,消亡在心臟中,最終孤寂的,緩緩凝結成冰的感覺,又開始在身體里蠢蠢欲動。 手機在一邊震動,她看也沒看的接起,壓抑著哭腔,“你看見我的簡訊了么?先別問為什么好么?我可以解釋,我會你解釋……但是現在,早點,你早點,就按照簡訊上的時間,提前到北愛接我,好么……” 她在這邊兒泣不成聲,電話那端,卻是長長久久的沉寂。 “憫,你在聽么?”她啞聲問。 “我在?!彼o靜道。 呼吸瞬時凝滯。即使神智再如何混沌,她也不會聽錯這個聲音,想也不想的,下一秒,她就要—— “不準掛?!彼麚屜鹊?。 所謂心有靈犀,不過如此。 錦年自嘲的想,又笑,覺得諷刺,卻又遲遲下不去手摁下掛斷鍵。 “還有事么?”她問,虛弱而疲憊。 他輕笑,不答反問,“又要逃了?” “逃?”她也笑,語氣盡量風輕云淡的,“恕我難以理解您的意思,叔叔。我只是急著和我男友見面,急著和他去結婚。逃?不,我只是我迫不及待。明白了么?” 她說了好一長串,他卻好像只聽見了兩個字。 “你叫我什么?”他問。 “何必明知故問呢?”她輕輕地,認真的又重復了遍,“叔叔?!?/br> 短暫的沉默,她聽見他在電話那邊,深深的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然后,聲音依舊平靜,卻讓人后背發涼,“錦年啊,你是個乖孩子,應該明白,傻話不能常說,蠢事不能常做?!?/br> 她胸口堵得慌,強撐著,“所以呢?” “所以我給你個糾正的機會?!彼f。 “什么?” “很乖,寶貝。但我知道你記性不好,從現在起,我說的每個字,你拿筆記下來?!彼苷J真的,一字一頓,“首先,掛斷電話。然后,把飛北愛的機票退掉。再之后,取消婚禮,蜜月旅行,把發出去的請柬收回來,沒發出去的丟干凈了,再給他打電話,立刻分手。最后,你剛剛沒有跟我好好道別就逃了,所以辦完一切請再打個電話和我說晚安?!?/br> 錦年氣的渾身發抖,壓著火氣,慢慢問道,“如果不呢?” ☆、第93章 chapter89暴走的安瑞 他氣定神閑的笑笑,“你不會想知道的?!?/br> “安瑞,你不要太欺負人?!彼龔娙虦I意,偽裝拙劣的平靜里,有藏不住的委屈,“是,我不夠好看,腦瓜也笨,也沒什么個性,我比不上臻惜,誰也比不上……你看不上我,就看不上吧?!?/br> “錦年……”他又喊了聲她的名,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她理也不理,在他耳邊,終于哭出聲來,“可是你已經扔掉了,不要我了,難道還不準別人撿么?” “錦年!”他霍然出聲,打斷她,難掩怒氣,“誰教你的這些……該死的,不準,我不準你這樣說自己?!?/br> “你憑什么不準?!彼昧δ税褲M臉的濡濕,又哭又笑,悲哀道,“不準這兒,不準那兒,你憑什么呢?你甚至都不算我什么人!” “溫錦年?!彼聊艘幌?,冷硬出聲,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的強硬,“你給我聽好,也記好。這是你這輩子,最后一次和我說這種話?!?/br> 搶先一步的,他倒是摔斷了電話。錦年瞪著復又熄滅的屏幕,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暈眩。一股擰勁兒上來,也不管不顧,繼續埋頭收拾行李,加快速度。 正在這時,手機又響起來,錦年積了滿肚子的火,接通之后就是一通委屈,“你有完沒完???” “錦年?”是江憫。 “呃……我,天……”又是尷尬又是難堪,錦年磕磕巴巴的,“江憫,我……” “好了,什么都不用說?!彼p聲打斷,“我有看見你的簡訊,你現在快點收拾,當心誤點,我提前去機場接你,ok?” 眼眶一熱,錦年愣的只知道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是聽不見的,想再開口,手機里卻響了聲提示音。想也不用想也知道是來自何方神圣,她沒有理會,繼續和江憫輕聲細語說著話。 只是沒一會兒,家里的座機響了起來。 錦年看著精致的陶瓷話筒,像是盯著一顆手榴彈。依舊沒有理會。 倒是江憫問了句,“錦年,你家里是不是來電話了?” 錦年認命的閉眼,“嗯,好像是,你等會兒?!?/br> 忐忑的拿起電話,果然是他, “你開門,還是我開門?”他說,聲音沒有一絲感情。 她驚得手一抖,聽筒掉在地上,碎裂。 心臟狂跳,但一切都顧不得了,她噔噔蹬的從二樓跑下來,來到廚房,拉開落地窗簾——不遠處,花園內,正駛進一輛黑色的汽車。 車子緩緩停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車旁,墨色衣袂,長身玉立。 他抬頭,靜靜的望向她所在的窗口,隔著那么遠的距離,錦年都可以感覺他迫人的視線。 “唰”的一下,她拉上窗簾,閃到一邊,胸口起伏,呼吸劇烈。 “錦年,怎么了?”江憫有些不解。 “我,我……”錦年舌頭開始打結,腦子變成了一團漿糊,盯著大門,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出來了。 他是有鑰匙的。她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門反鎖??墒怯謸臅虼烁蛹づ?。然而夜色之中,看著他大步走近,看著他的表情,又想……激怒不激怒的,也就這樣了吧? 幾番掙扎,終于決定的時候,已經遲了。她沖向大門,手剛剛落在扶手上,門開了。 二人,四目,相對。 錦年轉身就跑,他輕易將她拽了回來,搶過她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