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
雖然開了春,北京城內仍一片蕭條。姜立桐裹著夾衣窩在炕上,將幾份報紙、奏疏及幕僚遞來的密報反復比對,長長噓出一口氣:“是個人物?!?/br> 從前他沒將洪方彥放在眼里,不過一個屢試不中、只能跑去給人做師爺的窮書生,煽動煽動無知百姓就得了,竟然也敢妄想動搖帝國的根基?怎料時移勢易,瞧瞧人家這一手釜底抽薪,多么漂亮干脆、雁過無痕,他日若同朝為官,少不得是個勁敵。 見他臉色不好,其子令人端上來一碗黃亮亮的姜湯:“天氣乍暖還寒的,爹爹還是再喝一碗吧?!?/br> 許太后臨走前懿旨要他留下,說‘卿乃國之肱骨,監國一事不交給卿哀家夜里都不得合眼,擔心列祖列宗怪罪’,這么一頂忠君愛國的大帽子扣下來,他唯有惶惶接旨。許氏頭腦簡單,心思并不難猜,不就是想著離了他的眼皮底下,好趁機組建自己的班底,將國家大權徹底奪回手中么? 還是太蠢,端王的舊人她駕馭不了,擢拔至身邊的又都是目光短淺、巧言令色之輩,這才幾個月,朝廷就走到了窮途末路。 大明真的要亡在他的手里了嗎?綿延五百年的帝國真的氣運已盡?姜立桐喝著姜茶自嘲,還‘他日同朝為官’呢,有沒有這個他日都很難說了。二月一過太后就病得起不來床,只等她一咽氣,小皇帝立即成了砧板上的魚rou。 國將不國啊。 * 如果說幾份歐洲報紙還不足以徹底攪亂美軍之軍心,當人們親眼目睹數百只吃水極深的貨船陸續從各地開往天都,再鎮定自若的人也鎮定不下去了。士兵中很大一部分都來自南方,靠種植棉花和稻谷發家,軋棉機、紡織機普及后棉布迅速成為了日常必需品,往年與英人、法人的價格競爭就已經足夠激烈,大明的國土面積是他們的好幾倍,這么一大批農作物若流進本土,莊園主們勢必面臨大宗貨物滯銷,一年的辛苦全部白費不說,甚至還有傾家蕩產的可能??! 須知現任美國總統出身輝格黨,乃徹頭徹尾的北方派,上臺后發布了一系列法案限制蓄奴制,這次事件被當成了打擊南方勢力的又一次進攻,五月二十九日,外出用餐的總統被暗殺在了一家爵士餐廳的衛生間。 六月初八日,南北戰爭徹底爆發。 美軍撤走后長江以北的壓力驟然減輕,今年天氣酷熱,孫釗抹了把頭上的汗,喃喃道:“這下只等太后的事出……” 就‘先解決偽帝還是先解決惠王’一事眾人七嘴八舌吵了有四五回,大家一致認為此時不宜妄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動須等到朝廷徹底散架,否則一個不好,激起那起子文人‘青史留名’之心,來個誓死抵抗、以身殉主就適得其反了。不論什么時候,能治國、會治國的都是人才,必須小心拉攏。 “不是已經藥石無靈了嗎?快了?!北本┑奈C解除,倘或病況好轉,立即就該帶著朱珪啟程回京,太原那邊至今不見動靜,朱持暉便知道許氏大約是不行了,這樣的天氣,誰敢做主挪動一個快死的人?打小沒見過這個伯母幾面,只依稀記得是個溫婉和氣的婦人,跟著端王伯身后,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李持壽對太后的感情就簡單許多,聞言恨道:“竊國之賊,也配以太后之尊下葬?” 秦力瞄了一眼殿下,輕聲岔開話題:“京城怎么樣了?聽說姜立桐也病著,只怕他還有后手?!?/br> 這個倒不必太擔心,小秦王嗤笑一聲:“名不正則言不順,中極殿大學士又如何,說破天也只是個臣子,他想一呼百應,除非做到萬歷朝張居正那地位?!?/br> 哪怕是張居正也沒本事在主君死后自立為王,更別提割據京師。 說話間門外來了個人,進門前先清了清嗓子,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殿下,老太爺請您過去?!?/br> 不慎受傷的事到底還是漏了出去,好在少年人身強體健,不出一月傷口已基本愈合,瞧著沒什么大礙了,李匯方不痛不癢地關心了幾句,輕描淡寫略過這一折。近來李家大宅常有鄉紳豪族進出,不必答應二爺就知道是有什么必須應酬的要人來了。 山東這地方人杰地靈,論起來也出過不少大學士、總督、布政使,其家族勢力雖然不及李家,影響力與財富卻未必遜色多少。遠的不說,新武備學校的校長就值得好好交際,洪方彥的做法給了他啟發,光拉攏現役軍隊還不夠,從根子上培養自己的嫡系將官,確保后繼有人、代代有人方是萬全之策,故朱持暉忍下脾氣,一點沒擺架子,站起來就跟著走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今日議事廳里不止各望族的家主、當家太太,還站著幾位烏發如云的妙齡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