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
他的腳步一慢,轉瞬間想到恐怕是上次負傷的事令李匯產生了危機感,這個節骨眼如果他一命歸西,老叁是頂不得大用的,只有手上捏著一個兩個他的孩子李家才不至于竹籃打水一場空。 老匹夫算盤打得挺精,朱持暉故意咳嗽兩聲,一面作出傷沒好全、虛弱無力之態一面掃了一眼那幾位少女:利字當頭,什么禮義廉恥都顧不上了,在室女就這么明晃晃的拉出來給外男挑揀,幾家想必都打聽過他的喜好,獻上的姑娘無不長著一頭漆黑光亮的頭發。 “殿下,”聽見響動,眾人紛紛過來見禮,“見過秦王殿下?!?/br> 朱持暉微微一笑,故作不解:“這么熱的天,怎么倒一齊過來了?” 一句話把幾位姑娘臊得抬不起頭,秦王正妃的位子不必想,必是李家女包辦了的,側妃侍妾雖說也是殿下的女人,講起來就沒那么好聽了——妾通買賣,再得寵也就是個玩意兒。幾人都是丫頭奶姆捧大的千金小姐,懂事歸懂事,冷不丁聽見這話,臉上怎么下得去? 幸而李匯一臉‘瞧我這記性’的表情,主動接過話頭道:“黃河水汛,兒孫都在外奔忙,是我長日無聊,想孩子又見不著,所以厚顏請幾位世交過府一聚?!闭f罷又補充了一句,“今年花開得好,姹紫嫣紅,也不算辜負了這春光風露,殿下以為呢?” 他再混賬,不至于一而再再而叁的給女人難堪,聞言笑了一下,抿著嘴不說話了。 朱持暉長得像李沅,劍眉星目、玉樹皎皎,一身威勢卻更肖其母,哪怕才十六歲,往那里一坐便叫人不敢上前。陪坐了兩刻鐘,小秦王自覺給足了對方面子,起身就要告辭。 客人們摸不著頭腦,這次挑的都是族里數一數二的美人,難不成一個都沒看上?有人悄悄給李大人使眼色,李匯也不強求,他自己就是男人,深知這種事沒有牛不吃水強按頭的道理,總得小孩子自家看上了,后面才有的談。 如此反復幾次,不等朱持暉忍無可忍,太原行宮終于傳來了太后薨逝的消息。 名為行宮,其實只是個規格略高、占地略廣的王府,國庫不豐,這關口戶部也拿不出那么多錢大肆修建行宮,還是當地的富紳望族一齊出資,將從前的晉王府修整擴建,改成了這座五進大院。朱珪在貼身宮女的服侍下換好孝服,被幾個大太監領著跪在靈堂中央。 四面皆是嚎啕或啜泣聲,好像他們與太后有著多么深刻的情誼,所以此時太后一去,大家都哀痛欲絕、恨不能跟著一起去了。小皇帝張了張嘴,很想也跟著好好哭一場,卻發現怎么都擠不出一顆眼淚。 她想起娘娘病重的時候,兩個小太監躲在她窗外偷懶說話,一個說‘咱們皇上真個可憐’,另一個上手拍了他一下,壓著嗓子道:“皇上萬乘之尊,輪得到你可憐?還不勤快著點,回頭爺爺們看見了,又是一頓好打?!?/br> 被拍的那個見四下無人,拿起掃帚意思意思揮了兩下:“現在外頭都在罵皇上是……昏君……”,這兩個字他只敢比口型,“可皇上才多大一點?還不都是旁人替她做的主?我就是委屈?!?/br> 另一個見狀也嘆了口氣:“等皇上親政了,應該就好了吧?!?/br> 親政……這兩個字從沒有如此鮮明地烙印在她的腦海里,什么時候她才能親政呢?晚上朱珪拿這個問娘娘,娘娘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司禮監大太監賠著笑把她送出去,說太后鳳體不諧,有些話不是成心的,望陛下不要計較。 她于是隱隱約約地明白,娘娘是不希望她親政的。 今時不同往日了,她知道那些熬藥的小太監手腳不勤,常有偷懶不肯刷藥鍋、或是看藥到一半就自去吃飯的情況,可她始終沒有和娘娘告狀。老師從前教她,這個天底下皇上是最大的人,天下萬民都要臣服在她的腳下、聽她的號令,那為什么娘娘就可以不聽她的呢?娘娘接見大臣時總是打著她的旗號,明明她都不肯把外頭的事和她說上一句半句,為什么那些臣子也不再多確認一次,就‘是’、‘遵命’的去辦了呢?! 她看著那個大大的奠字,想起娘娘臨去前虛弱、絕望又飽含怨憤的質問:“王爺,朱元康,你當年……可曾料到今日?” 都說人死前能看到這一生的回憶,佛家謂之‘走馬燈’,娘娘是看到爹了嗎? 許氏卻不是看到了端王,而是仿佛回到了那個春日的傍晚,太興爺的孝期將過,端王斥退了守門的婆子媳婦,將一個披著斗篷的年輕后生帶進二門。外男怎么能進到王府后宅?她得到消息匆匆趕去,卻被他接下來的話嚇得腿腳一軟。 “這是太祖沉王的后人,論起來亦是天家血脈?!敝煸诞敃r病得厲害,說句話都得喘叁喘,“這幾日你好好侍候,懷上孩子本王自有封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