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姨娘!”寧書站了起來,“首秋回來了?!?/br> 寧書坐著的角度側對著一面半開的窗戶,正好看見急匆匆趕回來的首秋,只是她的神色略不對。 “首秋,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秦大夫呢?”蘇mama問,屋里其他幾個丫鬟也都看了過去。卻見首秋的眼睛有點紅,一開口聲音還有點哽咽。 “首秋沒用,沒能出府?!?/br> “怎么說的?”寧書皺了皺眉。 首秋吸了下鼻子,道:“前院的婁mama說王妃和世子在府上,府里對進出管得很嚴,府上有家養的大夫,所以不許出府請別的大夫進來……”首秋越說越委屈,最后聲音越來越低,免得自己帶了哭腔沖撞了主子。 “怎么可以這樣!”午秋一臉憤憤道:“府里的確養了幾個家醫,可是不都被王妃和世子占著嗎?” 寧書有點不知所措,她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江姨娘卻是很平靜,她搖了搖頭,說:“府上有貴客,的確是不該多事的?!?/br> “姨娘,可是你的身子……”江姨娘的陪嫁丫頭蘇mama皺著眉,一臉的焦急和無奈。 “不妨的,我自個兒的身子我知道,不過是前幾天下了雨,天兒有點潮罷了。躺兩日也就沒什么大礙了?!彼质寝D過來看向寧書,說道:“你也不必常來我這里,有空多和二姑娘走動走動倒是好的。若哪天我不在了,你能記在夫人名下那是最好不過了……” 寧書張了張嘴,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江姨娘這次并沒有像她說的那般躺幾日就好了,到了下午的時候接連咳了幾大口血!整個小院子里亂成一團,寧書在一旁看著也是有些心焦。 等到晚上的時候,江姨娘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這可怎么辦好?府上的大夫都在王妃那里,還不許出府請大夫!偏生大郎還不在家……”蘇mama急得在屋子里不停轉圈,其他幾個丫鬟也是愁云不展,不停的洗著帕子給江姨娘敷在額上。 “阿玨……阿書……”江姨娘的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了,時而清醒著時而陷入昏迷,嘴里總是不停地念著一雙兒女的名字。 寧書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澳銈兪卦谶@兒好好照顧姨娘,首秋你跟我走!” 寧書明明不想管這件事,可是看著江姨娘的樣子總覺得心里難受。她的母親宋氏嫁給寧家二爺的時候風光無限,夫妻和睦,舉案齊眉??上б恢睙o子,第三年才生下第一胎,還是個女兒。所以二爺同時抬了兩房妾,就是江姨娘和林姨娘。江姨娘也爭氣,立刻有了動靜,一年后直接生下一對龍鳳胎,寧玨和寧書。而林姨娘一年后也生下一個女兒寧畫。那時候寧家大爺也一直無子,所以寧玨的出生成了府上最大的喜事兒。而江姨娘的身份也水漲船高,一時成了府上的紅人??赡菚r候宋氏心里卻是極苦的,這種苦悶影響了她很久直到女兒大了也會偶爾提起,所以寧書也為了宋氏不喜江姨娘一房。 可是卻不想一年后宋氏居然又有了動靜,生下了二郎寧璞。從此以后,被捧上天的寧玨也慢慢被人遺忘了。只因為寧璞是真正的寧府嫡子。宋氏終于再次成為了寧府有底氣的主母,而江姨娘和她的一雙兒女就漸漸沉默了下去。 這次的意外讓寧書和寧棋換了身子,現在是要替對方照顧生母?寧書是不甘的,可是瞧著江姨娘躺在床上枯萎的樣子,她似乎看見了自己的未來,若兩人的身子一直換不回來,她將來的出路在哪里?是嫁個庶子還是成為傳宗接代的工具成為一個妾室? 以及,手背上仍殘留著絲絲癢癢的溫度,偏偏是這絲溫度讓寧書動了惻隱之心,雖然這份關心并不是給自己的。 “姑娘,求夫人真的有用嗎?”首秋略擔憂地問。 寧書一僵,停下了腳步。原來她不自覺竟是往宋氏那兒走,可是她忘了她已經不再是寧棋了。此時的她去求宋氏必然是沒用的,宋氏是厭惡極了江姨娘和她的。 那一日宋氏望著她的目光,寧書永遠都忘不了,她從未想到那個人前端莊的二夫人人后寵她上天的母親會指著她的鼻子,咬牙切齒地說:“你怎么不去死!” 寧書明白母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那話更不是對自己說的,她心里恨的也不是自己。她多想擁上去,像小時候那樣抱著母親哭一場??!可是她不能…… 真的不能說??!至少當時是不能的! 寧書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沒了所有的掙扎和猶豫,眸光平靜。道:“不,我們去落棋齋?!?/br> 主仆二人趕到落棋齋卻撲了個空,丫鬟們回她寧棋去了四姑娘那兒。寧書又趕去望畫齋,再次撲了空,這回沒人告訴寧書寧棋又去了哪里。無奈,寧書又返回了落棋齋等著她。 酉時過了大半,寧棋終于回來了。望著這個穿戴得光鮮艷麗的“自己”,寧書又覺諷刺又覺鄙夷。寧書為了她的生母奔波,而她呢?從早上寧棋的反應來看,她便是知道自己的生母生病了的,可她卻生生避開。 下人們都被支開了,寧棋臉上的笑才收了起來,她試探著問:“江姨娘可還好?” 望著寧棋那雙試探的眼睛,寧書真想奪門而出??伤皇腔匾詼\笑,最是淑女的端莊假笑。她說:“不太好呢,府上的大夫都在王妃那兒照看世子,外院也不放人出去尋大夫。姨娘下午咳了好多血,現在許是昏迷了吧?!?/br> 寧書臉上的表情有點僵,她訕訕移開視線,輕聲呢喃:“這次這般嚴重嗎?” 寧棋移開視線,寧書卻仍舊死死盯著她,又說:“meimei人微言輕恐幫不了姨娘,哥哥還在書院沒有回來。江姨娘那里恐實在耽擱不起,還請二jiejie想想法子救救她的性命?!?/br> 寧棋不敢置信地望著寧書,而后雙頰逐漸染上頹敗的神色,她微微側開身子,咬著下唇,小聲地說:“母親恐不會聽我的,而且……若母親問我為何如此關心江姨娘我要怎么回答?” 寧書對寧棋的鄙夷就更多了幾分,臉上的笑也就更端莊了幾分。她語氣平靜地說:“王妃和世子乃府上貴客,先前世子爺又出了事,如今府上已經沒有比世子安危更重的事兒了,若此時江姨娘病重恐沖撞了世子爺,使得他再染上病氣可怎生得好?更何況祖母生辰日近,這可是大喜的日子,她老人家可是信佛的,最是喜歡人丁昌盛,大概不希望生辰的時候家中出了白事。而且因著祖母的壽辰,前來祝壽的人陸續到了,到時候讓他們知道府上長子的生母生病卻無人問津,恐被世家恥笑?!?/br> 寧棋聽著寧書的話,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到最后逐漸染上緋紅。她徹底轉過身去不再看寧書,也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她有些僵硬地說:“我會去跟母親求情的……” 寧書對著寧棋的后背,福了福身子,道一句:“寧書代自己和江姨娘謝過二jiejie了?!?/br> 寧棋的后背挺得直直的,直到僵硬。 * “姑娘,二姑娘怎么說?愿不愿意幫忙?”出了落棋齋,寧書一路無語往回走。首秋忍了又忍直到寧書自己停了下來才忍不住開口詢問。 可是寧書望著前方微微出神,似沒有聽到首秋的問話。 首秋順著寧書的視線往前看,原來是府里一座小型假山前面有兩只黑色的貓兒在打架。她便說:“兩只貓兒有什么好看的?那老貓的腿前一陣受了傷,就搶不過小貓的食物了?!?/br> 寧書便問:“我怎么記得它們是母子?” 首秋想了想,點頭說:“是的。當初老貓生一窩子貓崽兒,可就這一只小的活了下來。首秋還記得有一回前院的大黃咬傷了小貓崽,老貓要找它拼命呢,當初它那架勢真是嚇人,哪里是如今連小貓都打不過的樣子?!?/br> 老貓的腿腳不好,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她就那么一瘸一拐地繞著小貓走,看著小貓吃東西。而小貓在優哉游哉地吃著魚干,那眼睛里還有著對老貓的提防。寧書努力在老貓綠色的眼睛里找尋憤恨或不甘失望的情感,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把它抱回去吧?!?/br> 首秋有點疑惑,詢問道:“老貓?可是她已經瘸了,而且也不如小貓好看激靈呢?!?/br> “把那個小的,扔出府也好,弄死也好,反正不要再讓我看到?!?/br> 望著寧書的背影,首秋困惑的瞇著眼睛,怎么覺得姑娘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呢? 不到半個時辰,幾位大夫就來了。 “這回一定要多謝二姑娘幫忙了!”蘇mama一副謝天謝地的模樣,屋里幾個丫鬟也都一臉喜氣。 窩在半舊藤木椅里的寧書沉默著,她揉了揉懷里老貓的后背,老貓就仰著頭,用它那雙碧綠的眼睛盯著寧書。寧書就笑了,“以后便叫你‘勿忘’了?!?/br> 親哥發飆 寧書白天為了江姨娘的事兒費了心神,到了晚上就睡得很沉。午秋喊了她好幾聲也沒將她喊醒。 寧書拉了拉被角,翻了個身繼續睡,嘴里嘟囔了一聲:“好蒲月,再讓我睡會兒?!?/br> “哎呦,我的姑娘,你這是夢到什么了,奴婢是午秋呀,怎會是落棋齋的蒲月呢?”午秋又上前拍了拍寧書的肩頭。 仿佛涼水從頭頂澆下來,寧書的睡意一下子沒了。她翻身坐起,看了看燃著的鏨梅銅燭臺,約莫著快到子時了。 不知怎的,江姨娘羸弱的模樣就浮現在眼前,寧書便問:“出了什么事兒?是姨娘那頭又出了岔子?” 午秋搖頭,語氣頗為無奈地說:“不是江姨娘,大夫給開了藥,江姨娘醒了一陣兒,已經沒什么大礙了。是大少爺!” 寧書愣了一下,她對寧玨并不熟悉。寧府如今有三位少爺。二房這邊的庶長子寧玨,嫡子寧璞,以及大房那邊的嫡長子寧瑾。寧玨和寧書是龍鳳胎,今年十四歲,寧玨不喜讀書,性格也有些孤僻和暴躁。寧璞如今十二,他卻是個稱職的嫡子,論儀表,論學問,論性子都是一等的。至于大房那邊的嫡長子寧瑾才剛剛過了五歲,身子倒是一直不大好。 午秋給寧書端來提神的茶,首秋便跟她解釋。 原來是今天府上三位少爺一早就去了書院,留到很晚才回來。寧玨回來才知道今日江姨娘突然病重卻尋不到大夫的事兒。于是,這位寧府的大少爺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書院里受了氣還是怎地,他就沖到世子那兒鬧去了。據說他拿了庫房里元日剩下的爆竹在世子院外“噼里啪啦”一頓放。世子如何了不知道,可這爆竹聲卻是驚了王妃?,F在,整個寧府的人要么趕了過去,要么守在屋里派丫鬟出去打探消息。因為寧書睡得特別沉,倒成了府上最后才知道的那個。 聽首秋說完,寧書半天沒反應過來。 這叫什么事兒? “姑娘?”首秋見寧書出神,喚了她一聲,“我們要怎么辦呢?” 午秋苦著臉無奈搖頭,“姑娘,大少爺這回兒可真是惹怒了二爺。那頭動靜不小呢,也不知道要怎么罰他?!?/br> 寧書伸出手剛想揉揉眉心,又半路放下。庶長子這個身份總是有些尷尬的,更何況對方是世子爺。之前寧書因為“不小心”傷了世子都會被一連罰跪多日,更何況寧玨這可是“故意”。寧書簡直不明白這身子原本的親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為了出一口氣?可最后吃虧的總是自己,而且不會是小虧…… “能怎么辦呢?”寧書用杯蓋撥了撥清茶,“姨娘知道這事了沒有?” “知道的,大少爺就是從江姨娘那兒直接沖出去的,江姨娘沒有勸住他?!笔浊锏?。 寧書站起來,道:“去姨娘那里瞧瞧吧?!?/br> 寧書帶著首秋剛剛出了吟書齋,就和江姨娘派來的人碰個正著。此時的江姨娘也是急得不行,白日才折騰了一番,好不容易好了些,如今一急又是要發病的征兆。 再見江姨娘,她身上的頹敗之色竟是比白日更濃了幾分。 “阿書……”江姨娘就像溺水的水見到了河岸,見著寧書進屋就想起身。寧書急忙快走了兩步將她攔下,坐在床邊,給江姨娘圍了圍半舊的被子。 “姨娘不要擔心了,哥哥不會有事的?!睂帟缓孟葘捨恐?。 江姨娘搖了搖頭,道:“我就知道他那性子遲早要出事的,沖動莽撞,做事不思量?!苯棠飮@了口氣,她抓住寧書的手,說:“阿書,你去前院瞧瞧好不好?我實在放心不下,他這次闖的禍可要比你嚴重多了。我實在是擔心……咳咳……” 江姨娘又咳嗽起來,蘇mama立刻遞上雪白的帕子。那帕子上果然染著絲絲血痕。 寧書本不該這個時候去的,她該做的明明是避嫌,可是見著江姨娘如此卻不知道怎么拒絕了。瞧著江姨娘的樣子,恐怕沒多少日子了…… 于是,寧書緩緩地點了點頭。 * 寧府最大的四處院落分別是淑節院、朱律院、凄辰院和安寧院,每處又若干附屬小的宅院。前三處分別是寧老爺、大爺和二爺的居所,而最后一處安寧院便用來接待貴客了,王妃與世子一直便住在這里。當寧書趕到安寧院的時候,著實被眼前所見的一幕驚到了。 還沒有趕到,隔著老遠就能看見安寧院這里點著許多盞明明滅滅的燈籠,無數人影進進出出穿梭著。夜風還帶來了一陣陣濃郁的爆竹味兒。等到寧書走得近了才知道他這親哥哥大概是燃放了整個庫房的爆竹吧…… 寧書使了個眼色,站在院外也不走了。首秋就點了點頭,先進去看看情況。首秋不大一會兒就出來了,她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有點訕訕,不大好意思看寧書的樣子。 “里面什么情形?”寧書詢問。 首秋支吾了半天,才說道:“老夫人看見我進去了,讓……讓我回去叫姑娘進去說話呢……”首秋瞧著寧書的臉色,有些猶豫地說:“姑娘要去嗎?總覺得……不太妙……” 寧書點了點首秋的額頭,平靜地說:“不小了,不要總是把什么都擺在臉上?!?/br> 寧書神色如常地走進大廳,大廳里已經很多人了,可是出奇的安靜。寧書又往前走了幾步,沒了一干丫鬟的遮掩,就看見了自己這身體的親哥哥跪在大廳正中的地方。 寧老爺難得出現在內宅,板著臉端坐在那里,一言不發,誰都能瞧出來這位曾經戰功顯赫的大將軍此時的極端不滿。寧老夫人坐在他旁邊,臉上也沒了往日的慈祥,那一雙眼睛又回到了二十歲初掌寧府時的凌冽。二爺坐在下首,一臉怒氣地瞪著自己的兒子。 大房夫人盧氏和宋氏卻不在這里,許是陪著王妃了。至于孫輩里頭卻是一個都沒有在的,除了跪地當中的寧玨和剛剛趕到的寧書。 見寧書來了,二爺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擲了過去。 “姑娘!”首秋眼疾手快,急忙將寧書往后拉了一把。 茶杯在寧書的腳邊綻開,guntang的茶水濺到了寧書的腳踝處,她疼得吸了口氣。 “孽子!孽女!一對魔障!”二爺指著跪地的寧玨和站在遠處的寧書,手指微微發顫,真是氣得不輕。 “你知道你惹的是什么人嗎?你知道嗎?人家是世子!你又算個什么東西!竟敢去招惹他!”二爺寧奉指著跪地的寧玨有些口不擇言了。 “哈!”寧玨突然輕笑了一聲。 寧書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塊沉悶平靜的湖,而親哥哥這一聲輕笑就像一塊石子兒一下子落在了湖底。 “笑?我寧奉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孽子!”二爺一腳踹在寧玨的肩頭,后者向后栽去。 “好了!”寧老爺皺著眉出聲制止了這一幕,“玨郎,男子漢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在外要效忠朝廷,在內要孝順長輩保護妻兒。你是家中長子,做事當有分寸。為何如此胡鬧?” 寧玨的鼻子有點酸,他重新跪好,抬頭看向自己的祖父,道:“寧玨尚不可上陣殺敵,更沒有妻兒,唯有雙親和弟妹。先生說要我們好好讀書報效朝廷,可是他匡元身為男兒卻推我的meimei落水,甚至事后受罰的也我的meimei?!睂帿k指著里屋的方向,恨恨說道:“明明病愈卻不許大夫去瞧一眼我病重的生母!又是誰給了外院婁mama的權利阻止請大夫來給我生母看???這是既欺負我親妹,又害死我生母!我寧玨為何要效忠他匡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