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母親說的極是呢!”寧畫也跟著說:“剛剛出了院子瞧見三jiejie的時候,也是被她驚艷了一番!母親是不是瞧著三jiejie可人兒,偏心的獨獨給她裁了新衣裳?” “你們都聽聽,她這張嘴兒是吃了什么稀奇東西長大的,怪是能說會道!”宋氏指著她笑,屋子里的人也都笑起來,就連祥王妃的臉色都柔和了一些。 寧書靜靜地站在那里,垂著眸。當初裁春衣的時候,母親和眾姊妹以及一干丫鬟都是在的,誰都知道這是寧棋的新衣服。如今偏偏又都通通裝成不知曉的樣子,也不過是等著笑話她垂涎嫡姐的東西。 早上她決定穿這套襦裙時,就料到了此時這一幕,不過能夠換來寧棋剛剛松的那一口氣,倒也是值得了。 等眾人笑過了,寧書才上前一步恭敬說道:“母親最是公正慈愛的,哪里會偏心呢。這還不是寧書不懂事,當初裁新衣的時候多瞧了一眼這塊料子。二jiejie竟忍痛割愛按照寧書的身量裁了新衣,又親自送給我。上面有這樣的嫡姐,真是我們的福氣呢?!?/br> 大概誰都沒有想到一向性子乖僻的寧書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看向寧書的目光多了幾分尋味。就連匡元都瞟了寧書一眼,又很快移開。 寧書故意將“我們”二字咬得重了一些,身旁的寧畫臉上的笑容明顯滯了一下。她又很快反應過來,笑著說:“二jiejie對我們一直都是很好的,上次還送了我親手繡的腹圍呢!那繡工,寧畫這輩子都學不來!” “這個也夸二jiejie,那個也夸二jiejie,寧棋你給我好好說說你是怎么讓兩個meimei心里只記得你的好,忘了我的?”簾子挑起來,寧府大房嫡長女寧琴挽著大房夫人盧氏的胳膊走進來。 寧棋跺了跺腳,嗔道:“大姐你笑話我!” 祥王妃的臉色這回是真正的展了顏,她笑著對寧老夫人說:“姨媽,瞧著你家這一個比一個優秀的姑娘,真是羨慕死我了!我怎么偏生就一個魔障!” 寧老夫人始終是面上含笑,此時聞言,挨個瞧了一圈,真像是欣賞自家幾個姑娘。 卻不想世子爺匡元突然輕飄飄地說了句:“寧府三位姐妹還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好?!?/br> 是三位,不是四位。 剛剛才緩和了一些的氣氛又凝滯了下來。寧書暗暗嘆氣,大感頭痛。也不知道原本的寧書究竟是怎么惹了這位不可得罪的世子爺,總之匡元就是各種看不上寧書。之前落水的事兒……說的是匡元嚇唬到了假山上的寧棋和寧書,致使兩位姑娘直接從高高的假山上跌進下頭的湖水里。但是實際上根本沒有寧棋什么事兒,是匡元打算嚇唬寧書一個人,寧書驚慌失措落水的剎那抓住了寧棋,連累了寧棋一同落水。 而所謂的“見到兩位姑娘落水,匡元也及時拉了一把”,實際上匡元想要救起的也只是寧棋罷了。 寧書看了一眼寧棋,她此時的表情也有一點點訕訕,不過很快被掩飾了去。寧書只得在心里嘆息一聲,同祥王妃一樣盼望著老夫人的壽辰趕緊過去,祥王妃帶著匡元趕緊走! “玨哥兒幾個怎么還沒來?”寧琴看了一眼寧書,湊到寧老夫人身邊給她添了添茶。 “你二叔說要考考他們幾個學問,今兒個就不過來了?!睂幚戏蛉顺烈髁艘粫?,又問:“你父親這回走多久了?” “回祖母的話,父親這回兒去了大半年呢,誰也沒想到拖了那么久?!?/br> “嗯,”寧老夫人點了點頭,說:“是久了點?!?/br> “聽說是番邦那頭出了幾個頭目搞什么起義,所以就耽擱了?!贝蠓蛉司徒恿司?。 寧老夫人抿了口茶,就把茶杯放下,擺了擺手,道:“都散了各自回去用早膳吧?!?/br> 寧書輕輕松了口氣,扮演小心謹慎的不受寵庶女這個角色,著實累了點。幾位姑娘輕手輕腳出了屋子,而祥王妃仍舊端坐著,沒有離去的意思。 生母江氏 晚輩們都出去了,寧老夫人擺了擺手,屋里伺候著的丫鬟們悄悄停下手里的活計,靜靜出了屋子。屋子里只留著寧老夫人身邊的老人洪mama,還有大丫頭瑞月。寧老夫人年歲大了便頗不喜歡吵鬧,每日請安也只是讓晚輩點個卯就走。 “今年和王妃的妹子誕子,和王妃該是要回安城的?!睂幚戏蛉司従彽?。 祥王妃愣了一下,才說道:“那姨媽的壽辰,她也當來的吧?” 寧老夫人抬頭望了她一眼,祥王妃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小聲說道:“姨媽也是知道的,我這個王妃的身份也是有些尷尬,有些消息的確是閉塞了些?!?/br> “沒什么尷尬的,”寧老夫人不甚贊同,“你雖說幼時喪母,但畢竟是嫡女出身,雖說是繼妃,但畢竟是世子的生母。你得把腰桿挺直了,真正把自個兒當成王妃!別人也才能真正的敬你,尊你?!?/br> “噯!噯!”祥王妃連聲應著,“自小母親走得早,許多事兒也沒人教我,這一路走過來,多謝姨媽的提點……”祥王妃說著,眼角就有點濕潤。 寧老夫人的目光就柔和了些,聲音也放柔了說:“你平時是好的,可一遇到事兒難免慌亂了些。所幸,世子傍身也無甚可擔憂的。再過兩年尋個聰明懂事的兒媳,日子也是不錯的?!?/br> 祥王妃目光閃了閃,笑著說:“元郎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我這也給他物色著呢?!?/br> 寧老夫人點了點頭,也沒有接話的意思。 “府上的幾位姑娘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祥王妃暗中瞧著寧老夫人的臉色,繼續說:“大姑娘倒是說了門好親事,我聽說那許家世代名流,門風正著呢!” 寧老夫人笑著說:“琴丫頭是頭一個出嫁的,又是長房嫡長女,自然要好好挑揀著?!?/br> 祥王妃又說:“二姑娘也是極好的,我可是看著她長大的,那品性真是不錯,也不知道誰家能有這份福氣?!痹挼侥┪脖爿p了幾分,略微上揚,似帶著淡淡的詢問。 寧老夫人看著杯里的茶,突然說了句:“這普陀佛茶味道太濃了,我喝不慣?!?/br> 祥王妃明顯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瑞月便笑著說:“二姑娘好像隨了老夫人也不喜歡這濃郁味兒,我聽說她將分到的茶葉送去了一些給三姑娘?!比鹪骂D了一下,緊接著又接了句:“后來也送去望畫齋,給了四姑娘一些?!?/br> 祥王妃就把話接了過來,道:“大姑娘和二姑娘都是極好的,只是下頭兩個庶出的就差了些,尤其書丫頭?!毕橥蹂恼Z氣難免帶了些厭惡。 寧老夫人一點都不因為自家孫女被看不上而不高興,反而略贊同,她說:“我年紀大了,孫輩里頭,也只能偶爾提點一下嫡出的,免得他們將來沒了規矩亂了章法。對于幾個庶出的,的確是沒精力管了?!?/br> “那也不該……”余下的話祥王妃還沒有說出來,就見著寧老夫人略困頓地向后靠了靠。她便轉了話:“都這時候了,我得去看看我生的那個魔障又闖什么禍了沒有?!?/br> 寧老夫人就擺了擺手,道:“去吧,我也乏了?!?/br> 見著瑞月送祥王妃出去,洪mama給寧老夫人換了一份新茶,說道:“祥王妃這是有意結親的意思?” 寧老夫人皺著眉點頭,道:“她這次來住了這么久,大概就是這個意思?!?/br> “可是二姑娘……”洪mama瞧著寧老夫人的臉色,“夫人你是打算……” 寧老夫人搖了搖頭,雖說她是看著靜華長大的,拿她如自己女兒一般看待,尤其是自己的女兒遠嫁不在身邊??伤缃耠S了“寧”這個姓氏,站在寧家主母的位子上,她就不得不把寧府的利益看得最重。而且靜華如今已經是祥王妃了,也有了她的身份立場。否則當日也不會說出“若世子有個好歹,定讓整個寧府好看”這番話來。 寧老夫人就嘆了口氣,自嘲地說:“總是忘了不該多言,這佛啊,是白念了?!?/br> * 寧書院里的丫頭關關一臉焦急地站在堂屋外頭守著,不時望著門口,直到寧書出來才松了口氣,她又是急忙給寧書打眼色。寧老夫人喜靜的緣故,晚輩來請安的時候丫鬟們都是在外頭候著,極少一同進去。 出來的時候明明帶著首秋,怎么一轉眼就變成了關關? 幾位姑娘的配置都是兩個大丫頭和四個小丫頭。寧書的兩個大丫頭首秋和午秋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四個小丫頭關關、在河、桃之和灼灼都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平時連里屋都少進,只不過做些零活。首秋有事,連午秋也脫不開身? 關關一臉焦急的模樣自然沒有離了眾人的眼。 寧畫眨了眨眼,笑道:“三jiejie還是應該帶著首秋或者午秋出來比較妥當呢?!?/br> 寧棋目光閃了閃,微張了嘴,剛想說什么又立刻閉了嘴。 寧琴卻是看都沒看一眼,隨意地跟幾個meimei告別:“昨兒個睡得晚,現在正困著呢,我可得回去打個盹兒?!?/br> “大jiejie慢走?!睅讉€meimei一起應著。 “也不知道院子里出了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睂帟m說心里不大舒服,但面上是一點沒顯,仍舊規規矩矩地跟二姑娘四姑娘告別。 碰巧匡元從堂屋晃蕩出來,他看了一眼寧書,嗤笑了一聲,道了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br> 原本要走了的寧書,聽了這話,腳步生生頓在那里一步也挪不開,她真想指著匡元的鼻子質問一通!這幾次三番的針對究竟是為了什么!不過她很快低下頭,垂著眸,讓眼中所有的氣憤隱藏起來,她甚至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雖然她垂著肩,卻仍舊挺直著背。 她不能。 身為嫡女的時候,她有她的氣度,不會將其看在眼里,不過身為嫡女的她倒是不會遭遇這般對待。如今身為庶女,她更不能,因為沒有資格。前者的不能是高高在上的不屑,而后者的不能卻是身為卑微者的不敢。 她就似沒有聽見一般徑自走了,瞧著她若無其事的樣子,寧棋和寧畫相視一眼,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回去的路上,寧書一直嘴角噙笑,只不過這笑略顯僵硬,待到胸口堵塞的那道濁氣終于淡去了,她才長長舒了口氣。 “究竟怎么了?”寧書這才側首問跟在身旁的關關,卻訝然發現關關深深低著頭,眼睛有點紅。 關關急忙藏好自己的情緒,回道:“是江姨娘又病了?!?/br> 寧書就停下了腳步,那剛剛寧棋躲閃的目光就有了理由,江姨娘畢竟是她的生母。照關關的話來看,江姨娘是常常生??? 印象里江姨娘不如林姨娘受寵,深居淺出,不常走動。江姨娘的病是生養的時候落下的,她當初生了一對龍鳳胎,加上產后受了風,所以身子就一直不太好。 應付摸不透的寧棋加上處處針對的匡元就夠寧書頭疼了,如今又多了江姨娘。身為嫡女,江姨娘在她眼中當真不如身邊的大丫頭重要,可如今要待她如母? 一路無言走到江姨娘的住處,午秋立刻迎了上來。寧書住的吟書齋已經夠小了,不過和江姨娘住的地方比起來卻寬敞了不少。 寧府的幾位姑娘自十歲起就有了自己的院子,跟生母并不住在一塊兒,更不必日日請安。 “姑娘,江姨娘今早又咳血了?!蔽缜锔忉專骸案锏膸讉€大夫都在世子爺那兒,說是……還得觀察世子的情況?!?/br> “觀察情況?世子爺不早就生龍活虎了嗎?”寧書皺著眉。 午秋低著頭小聲說:“首秋已經出府找秦大夫去了?!?/br> “是阿書過來了?!崩镂輦鱽斫棠锏穆曇?,軟軟的,也是無力的。寧書就由著午秋挑起簾子,進了里屋。 這還是寧書第一次進江姨娘的屋子,屋子里很暗,彌漫著一股nongnong的藥草味兒。江姨娘倚在床頭,身后靠著三個棉枕。嬌小的身子藏在厚厚的棉被里。她面色蒼白,不過是三十出頭的年紀,鬢角居然生了幾絲白發。 寧書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坐在床邊。她柔聲安慰:“姨娘,你當好好休養,待外頭的桃林開了花,這病呀一定就好了?!?/br> 江姨娘笑著搖頭,道:“我這病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br> 寧書想要再安慰幾句卻找不到話,只得沉默著。過了許久她才問了午秋:“還沒尋來大夫嗎?” 午秋苦著臉搖了搖頭,“又不是第一次了,不過首秋姐一定能找到大夫回來的?!?/br> “其實用不著麻煩,我這病又不是瞧幾個大夫就能瞧好的?!苯棠锟粗约旱呐畠?,疲憊的眼里全是柔情。 “阿書,這幾日責罰可還受得???” 寧書就愣了一下,她小心應付,幾乎快要忘了跪在佛堂時的絕望。而如今她竟從江姨娘這兒尋到了自換魂以后不曾有過的溫暖。一朝醒來她失去了一切,從天之驕女變成跪佛的庶女。她時刻提醒自己要步步小心切不可走錯一步。她將心底的痛楚忘記,裝滿算計,連傷心都沒有精力。 有那么一瞬間,她的眼角是濕的。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罷了。 江姨娘就握了寧書的手,反復摩挲,柔聲道:“阿書,聽姨娘一聲勸,不該有的心思不要有。出身在這兒,最后苦的還是你,何苦讓人瞧不上呢?!?/br> 所有的感觸都被收了起來,寧書仔仔細細回味著江姨娘的話,好像有什么一點點明朗起來。 江姨娘又說:“你表哥對你一直不錯,何苦想著那個跋扈的世子爺呢?” 江氏病重 寧書的指尖顫了一下,她立刻回頭去看,屋子里伺候著的幾個丫頭神色如常,一點都不對江姨娘的話感到吃驚。這母女倆是經常談論這番話? 怎會如此?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嘮家常似的談論?更何況聽江姨娘的意思,這身體的原主是……是對世子爺動了心思?難道世子和王妃之所以如此厭惡寧書竟是因為這個?那么世子的一切舉動都有了緣由,他本就是個跋扈且自傲的人,當他知曉一個小小的庶女在打他的主意時,難免譏諷和厭惡。 還有表哥又是怎么回事?聽江姨娘的意思倒像是……倒像是二人之間有些情愫?寧書的心因為這個發現驚了驚。 寧書忍了又忍,半天憋出一句:“我沒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姨娘以后還是別說這話了?!?/br> 江姨娘點了點頭,道:“你能明白就好,就好。只是你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