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當然進了那門看到段蘊之后,他便把什么都給拋到了腦后。 眼下這張紙對折得平平整整,邊角也是平的,沒有一個細小的折角。 只有當仔細看去,才在下方發現了一個細微的折痕,安正則稍一回想,和他之前折到那個位置分毫不差。 這下倒是可以確定,他之前那種有人來過的微妙想法竟是個事實。 安正則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伸出手去按了按自己眉心。 是誰在他去探望段蘊的這段時間里曾到過他的書房? 滿打滿算,安正則也不覺得這時間會超過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是有多久?從他家屋子里出去,轉過兩個街口,到生意極好的那家王大媽烤香雞去買只雞都不夠排隊的。 那便是說,進到他書房的那個人,此刻定然還在附近。 安正則幾乎只是考慮了一下這個可能性,便放棄了去揪出那人的想法。 勞心勞力,到最后估計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別說眼下段蘊還在他家里,明日早朝還有一堆事情要面對。 安正則嘆了口氣倒也釋然了。 自己手上這份名單定然是已經泄露出去了,泄露給誰了他不清楚,然而他清楚的是,朝中有一方勢力有了陳氏一黨的把柄。 他便坐山觀虎斗,若是有人想借機將陳太師從那尊貴的位子上踹下去,這便是個極好的機會。 那時他也就可以知道,這個到他房里來的人是哪家派來的。 實話說這封書信送到他這幾天了,安正則卻也沒想好要怎么將半年前新牧漕運事件再拎出來重新調查。 現在知道這份名單內容的不止他和張御史兩人,張御史自己沒能力去調查,若他也按兵不動……那便等著看是誰按捺不住去調查了。 安正則手上小動作未停,將書信上的折角按著折痕又折了一下,過會兒卻再次伸手撫平。 他邊顧著手上玩紙,腦中的思考也沒有停下,看來是時候要吩咐人將當年那些卷宗加強保護了。 門口的倆侍衛面對面站著大眼瞪小眼,書房的門卻突然被推開了。安正則這次在屋里的時間略短,侍衛頗有些意外,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誰知這么一瞧,卻發現安相也再看自己。 安正則一雙靜水微瀾的眸子往這邊一掃,那目光清淺卻又放佛帶著力度,直望進人心里去。小侍衛嚇了一跳,驀地想到下午府里盛傳的八卦,說是看到安相和陛下斷袖情深,那…… 這么被安相看著還真是無措,小侍衛連忙把腦袋低下去。 “你們一直守在這書房門口么?”安正則有些奇怪,他分明還沒說一句話呢,怎么一個兩個都把頭垂著像自首似的,“有沒有什么人曾進到屋里?” “回安相,我等一直在這守著,未曾見到有人進去?!?/br> 安正則想想也對,若他們真是看到有誰進去過,即使他不問,也應該有人上報了。 可是分明那書信被人動過…… “怎么都不抬頭,”他語調淡淡道,“又不是做錯了事,縮頭畏尾的做什么?!?/br> 小侍衛聞言只得抬頭看他。 安正則又重新確認了一遍,“你們好好想想清楚,真的沒有人來過這里?是否除了本相之外,其他任何人,包括小紅劉媽她們,都沒有進去過?” 兩個小侍衛對望了一眼,覺得安相今天這話問得有些奇怪,裝模作樣思考了一會兒,齊聲道,“回安相,確實不曾見到有人入內?!?/br> “好,本相知道了,繼續守著?!?/br> “大人,”年輕點的那個小侍衛有些好奇,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嗯,”安正則也懶得解釋,隨口說了句,“看屋里有些灰塵了,問問今天是不是沒人打掃?!?/br> “哦哦,”小侍衛恍然大,又多嘴道,“今天雖然沒人進去打掃,不過下午那會兒,倒是將窗臺門框什么的擦了一遍?!?/br> 安正則本來沒太認真聽他念叨,就那么一瞬間卻好像聽到了什么信息,“你說什么?” “今天沒人打掃……” “不,后面那句?!?/br> 小侍衛中規中矩地重復,“窗臺和門框擦了一遍?!?/br> 安正則挑了下眉毛,“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擦了窗臺門框?” “大人您中午的時候,不是吩咐府里的人把小洛姑娘安排好么,”小侍衛抬手往旁邊的小屋一指,“小洛姑娘就住那里,府上的jiejiemeimei幫著擦門擦窗,順手就把您這里也擦了。喏,還有那邊那間放雜物的屋子,也擦了下?!?/br> 安正則無言以對,這解釋倒也合情合理。 他沒再理會小侍衛,踱步到窗戶邊上看了一看。清潔如初,干凈得似乎連一?;覊m都沒有,委實是用心了。 小侍衛看他走到窗子邊,也就跟著他走到了窗子邊,又見安正則還伸出手指在窗戶框上摸了一把,依舊改不了多嘴毛病,“大人您瞅瞅,還真是蠻干凈的吧?!?/br> “嗯,干凈?!?/br> 小侍衛“嘿嘿”笑了兩聲,“小紅她們就是挺會做事兒?!?/br> 安正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說小紅他還害羞,莫不是這傻小子也發什么春。 等等,本相為什么要用“也”這字? ☆、第66章 圖畫版山海經 第六十六章 小侍衛傻笑完了才方覺場合不對,偷瞄一眼安正則見他并無反應,又忙著把腦袋垂下去。 安正則出了會兒神,隨便和侍衛們交待了幾句話,而后徑直往小洛那屋子去了。 侍女向他福身行禮,也不去知會屋里人一聲便把門打開了。安正則一眼便看到小洛正坐在離門口并不遠的一張小幾旁,手里捧著本書在看,模樣倒還挺認真。 “小洛姑娘這般專心致志,是在看什么呢?”安正則笑吟吟地問她,心里卻狐疑不止,難道這個傳說中身世凄慘的小姑娘竟然還識字? 小洛也沒開口答話,只是抬起一雙眼睛看著他,片刻后伸手將桌子上的書拾了起來,作勢要遞到安正則眼前去。 安正則笑笑,倒覺得也好奇,湊過去往書頁上一瞧便明白了。 那書是本《山海經》,圖畫版的。幾乎整頁整頁都是栩栩如生的圖案,文字極少。 安正則倒還記得這書的來歷,十年前的一位探花郞愛好作畫,閑暇時畫了整本的《山海經》插圖。畫了不能白畫,他便樂呵呵地找了家鋪子,將自己的作品給印成了書冊。 印得不多,不過一二十本。 當時朝中諸多大臣都得到了探花爺的饋贈,其中便有安大將軍。 安大將軍是個武將,平日里只覺得舞刀弄槍是天底下第一等趣事,探花郎送他一本書,他其實還不稀得要。 然而禮尚往來還是要的,安老爺子隨便從庫房里挑了把最輕的兵器給人送過去了。 回回想起這事自己還有點惋惜,娘娘的,老子府上隨便一根掃帚都比那小瘦雞沉,送他那劍他也拿不起來啊。 安正則便頭也不抬地回應他爺爺,“您說的那是金掃帚吧?” 說探花郎是小瘦雞,安老爺子倒也沒說錯。 因為不過三四年,那養花逗鳥的探花郎便生了病,兩腿一蹬,拋了一妻二妾三個娃就離世了。 安大將軍惋惜之余,還不忘多嘴損了一句,“看吧,喜歡養花逗鳥這種老頭子愛好,弄得自己像個老頭子一樣掛了?!?/br> 安正則著實無力,覺得他爺爺這話放出去,少說得罪一大片人。 那邊安大將軍倒還拍了拍胸口,寬慰地道,“幸好本將從不愛那些老頭子愛好,年輕啊……” 全然忘了探花郎可是比自己年輕好幾十歲的人。 探花郎自己印的那些《山海經》其后自然成了絕版,因為獲贈者皆是當時有頭有臉的名士,這書也就變得彌足珍貴,頗受廣大收藏愛好者的青睞。 安正則對這些東西并不怎么在乎。 安大將軍是不會看這種小毛孩看的圖畫書的,手一伸便給了自己孫子。安正則雖然愛讀書,可對這種畫比字多出十幾倍篇幅的《山海經》,也真是沒有大的興趣。 這書后來是被段蘊翻出來的。 十年前的段蘊還是個小孩子,翻出這本圖畫書之后十分開心,抱著看了很長一段時間。 眼下這書又被捧在小洛手里,安正則只是多看了幾眼,倒也覺得無所謂。 “原來是《山海經》,多看看這類書本,增長見識也是好的?!?/br> 小洛搖了搖頭,像是并不習慣被人這樣夸贊,只道,“大人這里的書都是字,奴婢自知看不懂,便也不敢上手動了?!?/br> 安正則明知故問,“你不識字?” 小洛點點頭。 于是順水推舟問她,“那不如本相教你識字如何?” 小姑娘卻是立刻便搖了腦袋,“相爺日理萬機,奴婢笨得很,就不勞煩相爺了?!?/br> 安正則笑笑,“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你這是一點自傲的機會都不給我啊?!?/br> 小洛低下頭,看似不知所措,“相爺說什么,奴婢聽不懂。奴婢就是覺得這書也挺好看的,和我以前看的那些像是一樣的?!?/br> “以前?莫非你以前也看過這書?” 絕版《山海經》圖畫本,她怎么可能見到過…… “嗯,就是這樣的?!毙÷逋崃送崮X袋,想了會兒才道,“不過不是和這一樣,整本都是兩個小人,光溜溜的,妖精打架?!?/br> 安正則:“……” 那看的該是春/宮圖吧? 果不其然,小洛下一句話便道,“是那時在天香閣,在眾位jiejie的房里發現的?!?/br> 安正則禁不住嘴角一抽,他就知道是這樣。 小洛說完這句聲音低了下來,好似心情也一并跟著低落了,“尹mama有時候招呼奴婢去jiejie們房里給客官捏肩,有些客官捏完了還不讓走,奴婢就躲在墻角看jiejie們塞在枕頭底下的小畫書?!?/br> 荼毒青少年啊這是…… “奴婢不知道為什么,尹mama從來只給jiejie們花錢買小畫書看,我是沒有一本的?!毙÷蹇赡苡X得有些委屈,然而下一刻便自我安慰,面色也稍微明朗了些,“奴婢想著,大概是因為自己平日不懂怎么接客,不能給天香閣賺銀子。尹mama養著我可能還貼錢,不給買小畫書也是應該的?!?/br> “對,就是你太小了,并不適合看?!卑舱齽t覺得和她說話腦仁都疼,沒給看春/宮圖是他們良知尚存,好歹保留她這點難得糊涂。 “那……奴婢現在夠大了么?”小洛睜大眼睛看著他,好像怕他搶書似的,把手里那本絕版《山海經》攥得緊緊的,一直攥到封皮發皺。 安正則那希望一切事物平整的毛病又發作了,看著小洛手中皺巴巴的書皮一陣難受,簡直快要呼吸不暢,“你……把書放下,攥那么緊做什么,本相又不會搶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