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九王爺一邊說著話,一邊手上卻不由自主地去碰段蘊的被子。他好像是自己強迫自己似的,一定要把那被角拉得平平整整的。 “本王這次回明安任大理寺卿,說起來這般事情,也不是件小事。派人送了一封書信給母妃?!倍吻尻陶f到這里頓了一下,彎了彎嘴角道,“本王的母妃安相知道,她出身高索國,千里迢迢從北方嫁到我大理,盡管已經這么多年過去,骨子里對家鄉的信仰卻還是根深蒂固的?!?/br> 安正則點頭表示理解。 段清晏的母妃他自然是知道的,當年高索國與大理國和親,從宗室中挑選了一位十分美麗的女子嫁過來,那便是后來源州王的母妃。 或許是地理上的原因,這位異國的王妃面目帶了些許別樣的美感,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一雙美瞳里流轉的光華仿佛琉璃。 自古帝王都愛美人,這位高索姑娘生得沉魚落雁艷冠后宮,自然也曾在一段時間里被景德帝寶貝著。 在她盛寵的那段時間,便誕下了九皇子。 因為生產的緣故,景德帝有一些日子沒去她殿里,日子這么一久,對異國女子的新鮮勁便也過去了。 高索國與大理和親,本就不是出于多么重大的政治意義。這兩國均奉大華為宗主國,一個在大華以北,一個居大華以南,說起來疆域邊界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兩國的聯姻只是一個傳統而已,代表著在這片大陸上,三個國家相安無事,友好相處。并沒有想要打仗的意思。 因而派來和親的女子身份也并不高貴,只是名義上的宗親罷了,實際上與高索國本地的最高統治者也就僅僅是一點裙帶關系。 后宮佳麗三千,不斷有新鮮的小姑娘住進來,這位高索國遠嫁而來的皇妃沒多久也就門庭冷落了。 好在她誕下了段清晏,在深宮中有個兒子傍身,日子也好過了不少。 段清晏接著道,“母妃從來忘不掉高索國的一些風俗和技藝。本王在源州的府邸上,便還住有母親從高索請來的醫者。平日里的小恙小災,都是高索的醫者經手調理,不得不說,效果還是出奇的好。母妃得知本王要久留明安,便硬是要高索的醫者也到明安來照顧著?!?/br> 他的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安正則再不明白是何意就是裝傻了。 “既得太妃娘娘如此信任,想必高索的醫者確然是有過人之處的?!?/br> 段清晏莞爾,“若母妃聽到安相這么說,定然是要高興起來的。本王這幾日正想著,好的醫者要更大限度地施展才華才是人盡其才,高索名醫若是進宮服務陛下,和杜太醫多切磋,或許對彼此的醫術都大有裨益?!?/br> 安正則順著他的意思便道,“古人所謂的‘賢王’二字,說的大概就是九王爺了。將自家府上的大夫獻給陛下,若是放在史書中,必然也是傳頌千載的佳話?!?/br> “安相過譽了,不過是為臣之義務而已?!倍吻尻倘滩蛔∮掷讼露翁N的被角,將那本就平整的被面又壓得如泥塑一般,“那明日本王便送他入宮,給陛下瞧瞧情況?!?/br> 安正則先點了點頭,不消片刻卻又眉頭輕輕一擰,輕聲說道,“似乎也有不妥。杜太醫這個人,醫術高明人也有些孤傲,當初他執意行走江湖,入宮效忠陛下已是有幾分不愿。和大華的莫泉道人一樣,大抵高人都有幾分不好說話。杜仲平日在太醫署,凡是他所經手過的病患都堅決不允許別人再碰。若是別的哪位太醫也提了建議,他便如何也不愿繼續治療了?!?/br> “也便只有杜太醫這樣的高人才有這般自信?!?/br> “是啊?!卑舱齽t點點頭,面上是對高人的感嘆,手上端了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潤嗓子,而口中繼續不遺余力地黑著杜仲,“杜太醫的性格雖然有時挺讓人沒辦法,不過好在他的醫術委實無人能出其右,不讓別人經手倒也罷了,他自己也可以做得好?!?/br> 這會兒輪到安正則的話都說到這份上,換作段清晏再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便是裝傻了。 九王爺也順著他話里的意思,識趣地接道,“陛下這次暈倒,相信杜太醫一定也可以妙手回春,本王家中小小的高索醫者也落得個清閑,不用焦頭爛額了?!?/br> 安正則跟著感嘆了一番杜太醫醫術就是好云云,字里行間充滿了對大理國本土名醫的各種褒獎。褒獎多了之后又覺得這樣太不謙虛,連帶著將段清晏府中那位素未謀面的醫者也夸了一通。 最后以一句話做結,兩位大夫肯定都是人中翹楚,高索與大理的岐黃之道說不定也有不同,還是不要混著來更好些。 。*。*。 安正則夸杜仲的話毫不吝惜,聽得一旁的梁聞元嘴角抽搐,想笑又只得忍著。 相處多年,他怎么就沒發現杜仲是首輔大人口中那么一位“高冷”的絕世名醫呢。 這廂三人圍繞杜神醫高人各懷心思,那廂門口傳來兩聲響亮的噴嚏聲——杜神醫抓藥回來了。 杜仲邊往里走邊嘟囔了一句,“哎呦這噴嚏打得,也不知道是哪兩個小妖精想爺了?!?/br> 話音未落,他又清晰無比地打了兩個噴嚏。 杜仲吸了吸鼻子,言語間立刻一股失落之意彌漫開來,“嗬,也許昨晚夜風涼了些?!?/br> 屋子里的安、段、梁三位小妖精:“……” 梁聞元嘴角又是一抽搐,杜神醫您這出場臺詞,方才那一朵高嶺之花的冷艷形象都白塑造了…… 清塵進來匯報情況,杜仲那邊就一刻不耽誤地先行去煎藥了。 段清晏最后一次拉平段蘊的被角,起身道,“本王留在安相這里也沒有用處,可能還會有那么些礙事,這便就回去了?!?/br> 安正則大方表示沒關系,也沒多留。 在他出門前還特意囑托了句,明日早朝定然是不會舉行了,王爺的住處距離皇宮不近,天氣又熱,就不用再去了。 清塵跟出去送客,安正則便把梁聞元又帶回屋子里,語重心長地告訴他,陛下中毒了。 梁聞元驚訝得嘴一張,足夠塞進去一個雞蛋。 安正則頓了下,等他神情沒那么震驚之后又道,“府里新來的,就是張御史送來的那個小洛姑娘,似乎有些問題?!?/br> 于是梁聞元的嘴張得更大了,足夠塞進去一個雞蛋外加一個鵪鶉蛋。 他感覺自己就走了這么一兩個時辰,怎么府里就發生了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哦!這世界變化太快…… 安正則將中毒和小洛的兩件事情都一一說給梁聞元聽了,總管大人反應了半天才理清思路。 “安相是想壓住陛下中毒的消息不外傳?難怪路上遇到清塵和杜仲時,那兩人只字未提什么中毒,只說是陛下暈倒了?!?/br> 安正則的神情有些嚴肅,“沒想到陛下這邊剛出事,九王爺便知道了,還專程來探望?!?/br> 梁聞元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偶遇這種事,就像緣分到了,躲也躲不掉嘛?!?/br> 安正則隨口道,“你倒是和九王爺有緣分,千里姻緣一線牽?!?/br> 梁聞元:“……” “方才九王爺話里話外,一直想著要給陛下再請個大夫,我雖然這一時給擋了下來,但終究也是有后怕?!?/br> 梁聞元附和道,“王爺似乎確實有這個意思。但又不全是……安相稍稍提了下建議,王爺便順著就將那些念頭作罷了?!?/br> “這樣便更難以捉摸?!卑舱齽t盯著段蘊身上被拉得分外平整的被角,緩緩道,“難道九王爺已經發現了什么,對陛下的身份有所疑慮……” 梁聞元沒顧得上他家丞相的自言自語,直接便問,“屬下還有一事不解,大人為何將陛下留在府中,不送回宮里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以及各位潛水妹子一如既往的支持 大力抱抱~=3= ☆、皇上,您這是喜脈??! 第59章 這胸口這么平 安正則的目光在床榻上又流連了三圈,這才道,“既是中毒,必然是有人刻意為之??善质锹缘?、并無大害的,直接目的便不是要置陛下于死地?!?/br> 梁聞元不解,“那為何還要大費周章給皇上下毒?” “大概是一個警告,也可能只是個障眼法?!卑舱齽t將視線從段蘊身上移開,看著梁總管道,“但凡正常之人,害人的理由無非圖利與復仇兩者。那人要害陛下,自然是想□□。而并沒有用劇毒陷害,只可能是時機并未成熟?!?/br> “屬下不明白,時機成熟與送陛下回宮,又有何干?” “正是因為時機未成熟,對方不敢輕易動手害人。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若是突然不在皇位,對方又沒有充足的準備可以順利登基,那必定是要大亂的。你還記得前朝的文帝么?” 梁聞元點了下頭又搖了下腦袋,“記得……一點?!?/br> 安正則耐心解釋道,“當時惠帝年輕無子,可龍體卻每況愈下,先皇諸子都對皇位有所企及。之后惠帝突然殯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那時并沒有誰有足夠的實力奪得大權,朝中才一片混亂。文帝蟄伏數年,表面明哲保身不問朝政,然實力絲毫不亞于任何一位兄弟。他坐等別人斗得兩敗俱傷,誰也不讓誰好過之時才突然上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黃袍加身?!?/br> “屬下明白了。害陛下之人這樣做是因為前朝之鑒,擔心將陛下弄下寶座之后,卻有文帝那樣的人出現,直接坐享成果。如此一來,自己反倒是給他人做了嫁衣?!?/br> “所以說,”安正則的語氣不由地有些沉重,“不止我一人擔心,本朝也會有如文帝一般蟄伏之人?!?/br> 他剛說完話鋒又一轉,“當然,也正如方才所做假設,讓陛下慢性中毒可能只是一個障眼法。陛下中毒不是小事,不管怎么說也會分散很大一部分精力去調查?!?/br> “若是障眼法的話……那豈不是意味著,也許人家的時機已經很成熟了?” 安正則面無表情飛過去一記眼神。 梁聞元訕訕一縮頭,“只是說可能、可能……” 那目光仍舊一動不動地停在他身上。 梁聞元連忙擺手,“不不、絕不可能!” 安正則終于不再看他,轉過去目光又落在段蘊身上,“若是陛下在宮中,親信雖多些,閑雜人等卻更多。太醫署那么多人,見陛下兩天一過還未好轉定然要來瞧瞧情況,滿朝文武也會張羅著給陛下問診。雖然以杜仲為幌子可以擋些時日,但總是這樣做,我也擔心杜仲有一天會引起公憤?!?/br> 梁聞元雙眼望著屋頂,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杜神醫被一群怒氣沖沖的白胡子老臣圍著,身上被砸滿臭雞蛋腦袋上還頂著爛菜葉的情景,一下子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安正則:“……” 梁聞元:“……” 總管有些不好意思,小小聲道,“那安相……屬下去廚房看看,杜太醫在那煎藥說不定有什么需要幫忙的?!?/br> 安正則反正也不太想看到他,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等人都走到門口了,又突然出聲叫住,“對了,之前和你說,派幾個機靈點的人去照看小洛,這事也怠慢不得,你現在就去安排著吧?!?/br> 。*。*。 屋里又重新恢復了安靜,安正則端著一杯洞庭碧螺春,茶香裊裊地升起來沁入鼻息,端茶的手卻紋絲不動。 目光越過眼前的一盞好茶放空,靜靜地落在段蘊蓋著的一床薄衾上,可眼中并沒有焦點,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盡管不愿意承認,不過方才梁聞元說的那些話也確實有道理,按照最壞的情況,也許害段蘊的人真的已經悄無聲意地在朝中埋下了諸多勢力。 安正則又默默想到張御史家公子專程送到他手上的那份名單,愈發覺得憂心,很多事情好像的確快要跳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圍。 或許政局可以慢慢謀劃,小皇帝也讓他放心不下。 段蘊身上蓋著一床薄被,此時已然夏日,屋里雖然較外面稍陰涼些,卻仍舊免不了暑氣,被子捂得段蘊鼻尖都沁出了些許細密的小汗珠。 杜神醫說是要蓋著被子,說這樣可以發發汗,幫助排毒。 安正則起初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誰知那之后,杜仲又自言自語般地加了句,“這天這么熱,多拿被子悶一會,說不定就能給熱醒了……” 安正則:“……” 他開柜子拿薄被的手立刻就便得沒那么積極了。 段蘊一張小臉還透著些粉色,安正則看她這氣色,反而并不覺得欣喜,大概是熱得緊吧,他這么想著。 明安地理位置偏南,夏日本就炎熱,恰逢今日又是個艷陽天,外面的太陽光明晃晃地照著大地,簡直是要把人都給曬化了的架勢。 安正則將心比心,覺得段蘊鐵定是熱得難受。于是便拿了自己的帕子,輕輕在她鼻尖上拭去薄汗。 靠近了面龐,他愈發覺得那張小臉上都蒸騰著熱氣,這般保溫,說不定真是會折騰出一個中暑出來。 安正則這么想著,也顧不得杜仲那不靠譜的大夫說的話,將段清晏拉得無比平整的被角往上一折,給段蘊透了點氣。 終究還是無法忽略杜仲的話,雖說心疼小皇帝不舒服,也不敢貿然就給她掀了被子。